突然从小李探花口中听到一声“沈素”, 千年苦工的心情立刻复杂起来,她双手端着一盆热水,刚往里走了一步就顿在那, 似乎不知道是该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还是要礼貌地避到房外。
——昏迷之中尚且如此念念不忘,再待下去,天知道这位前夫正做着什么样的梦,又会再说出什么样的梦话。宋坊主这个与他只有两面之缘的“外人”, 哪儿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听现场?
关键这个问题次元的江湖之中, 明明没有“南疆毒女”抑或“素手摘星”这两个称号,李二爷到底为什么会知道沈素!
千年苦工简直想抱头呐喊。
倒是给她开门的虬髯大汉反应很快,立刻接过水盆,怕自己粗哑的嗓子吓着了姑娘家,还有意压低声音:“宋姑娘送回我家公子, 还劳烦您帮忙做这些粗活,实在是失礼了。”
“……不妨事。”
宋坊主顺势松手, 人却还是站着不动,她看着满头汗水的铁传甲,摇头一笑:“我虽不太懂,也知道您着急给李二爷运功疗伤, 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铁传甲闻言更是赧然。
在他看来,这鸡飞狗跳的一夜, 其实大半错处都可以算在他自己头上。
一来,那盏与宋家无字灯相撞的孔明灯,正是他专程买了, 又一再劝说自家公子亲手放飞的许愿灯。
虽然生得虎背熊腰, 铁传甲其人却是粗中有细, 又跟随李寻欢多年,如果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对小李飞刀了若指掌,那便是舍他其谁了。
今日是七夕,正该是人间和美的时候。可是看着自家公子一如既往沉默着的身影,铁传甲深知,于他而言,天上的星辰与灯火是怎样不能细赏的煎熬。
——银河横阻,牛·郎织女一年尚有一会。而李寻欢等待的那个人,明明一直陪在他身边,却也算得上是生死相隔,这一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有重逢之日。
从前行走江湖时,他偶然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过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总是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说什么咫尺天涯,锥心之痛。
铁传甲想着,大概也就是这般景象了吧。
虬髯大汉着实不忍。
他效忠李家,本就是因为欠着这家人的救命之恩。如今李家只剩下一个二爷,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他于不顾
所以二星亮起之时,如同倒映着塞北宋府片刻前的画面,铁传甲也为主家奉上了笔墨。
小李探花家学渊源,昔年殿试,一手好字甚至曾得皇上夸赞,道其“鸾翔凤翥,行云流水”。但此情此景,铁传甲看着自家公子认认真真写下一句“魂兮归来”,饶是他自认是个粗野武夫,竟也满心恻然,忍不住偏过头去,目光投向某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这么久了,那间屋子从不曾陷入黑暗。
每每到了晚霞初现的时候,日头还没彻底落下,李二爷就早早替屋子里的人点上红烛。哪怕那个人根本不会睁开眼,他也不舍得让夜色吞没了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床边,烛光长明,他也彻夜长守。
今夜的红烛亦是透窗而亮,铁传甲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唤醒他的是突然从天而降的火光。
落在李府院子里的两盏烧得正旺的孔明灯,让虬髯大汉心中一紧,还没飞上天的祈愿夭折在半途,他第一反应是要去取水扑火,脚也确实迈出去了,视线却还停在李二爷的面上。
“应当是旁边宋府的。”
李二爷眼底沉如深海,见铁传甲动作迅速地一桶水浇下去,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的焦黑纸灰,像是一并泼在他的心头,熄灭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一线奢望。
他敛眸低咳,不再去看已然坠落的祈愿灯,反而向着外头走去:“我去寻宋家姑娘,毁了人家的东西,总要当面道歉才是。”
铁传甲放下水桶,习惯性地就要跟上。
“你留下吧。”
伤病交加的李二爷许久没有走得这样快了,话语从他的口中飘荡到身后,夹杂在今夜的南风里,几乎让铁传甲听出了落荒而逃的狼狈:“好好照看家里。”
——别留下她一个人。
尽管自家公子没有明说,但铁传甲还是听懂了,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等再转回来的时候,李府大门已经开了又合,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时,虬髯大汉才后知后觉到,自己今晚或许出了个馊主意。
他一边清理两盏祈愿灯的残骸,一边追悔莫及地想着,即便自己粗笨莽直,等公子回来了,也要再试着劝一劝:不过就是凑个趣罢了,不要往心里去。
如果每个放灯的人都能实现心愿,这人间早就处处太平了,又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憾事?
本来就不可能灵验的。
——所以毁了也不要紧,千万不要当真。
顾不得这是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了,虬髯大汉只想着怎么宽慰李二爷,这年复一年的熬着,他的身体本来就每况愈下,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铁传甲不得不为此担忧。
而他的担忧很快就当场应验了……
——出门去寻宋家姑娘的李二爷,反倒很快被宋家仆从送了回来。看着面色惨白却唇上染血的自家公子,铁传甲心中一沉,知道这是他尚未痊愈的伤势又复发了。
一时之间,除了他自己要立刻给李二爷输送内力压制伤势,宋家三人居然也忙了个团团转:名唤元正的仆从出去请大夫,他的妹妹桑落留在灶间,把李府常备的药包先熬了应急,连身为宋府主家的宋姑娘都没有闲着,居然亲自端了热水送过来。
这也就是铁传甲要道歉的“二来”了。
——但凡是个有脸皮的人家,也不会把外客使唤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发现宋姑娘衣袖上还有半干的鲜血,虬髯大汉更感内疚。
初见之时,这个直面宋坊主的倾城美貌都没有失态的人,现在却为难得满脸涨红,接过水盆道过歉以后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请人出去继续忙活?他哪里还有脸。让人进来帮忙?男女有别,他更张不开口了。
铁传甲只好干巴巴地扯开一个笑容,转过身,拧了帕子去给李二爷擦拭血迹。
用完就被扔的宋坊主:??
好家伙,你就这么把老子晾在这儿了?
起码再唠两句啊哥们,你自己难做,也不能就这么把难题留给我啊!
这是人干的事么?!
被钢铁直男思维直接顶了个肺,千年苦工在心里默默捂脸,面上也极其少见地有些茫然——要知道,自打接掌家业以后,宋玉红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了,再没有多少让她无所适从的时候。
她还停在门后一步远的地方,甚至于被铁传甲打开的房门都还没有关上。宋坊主略站了站,同时飞快地扫视一圈。
——几无人气。
这不是说屋子破败,该有的摆设用具分明一应俱全,视野可见处也没有堆积的灰尘,看上去就知道时常被人打扫归置。可正是因为太过干净了,无论是桌上冰冷的茶器,还是没有抽取痕迹的书架,都在说明这间屋子很少迎来住客。
千年苦工暗自皱眉。
昨天堵在路中央的时候,虽然她和李二爷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可他自己说了,他在桐花巷住了有几个年头。以她对这位的了解,李寻欢当时的样子绝不是在说谎。
可这哪里像是一间睡了好几年的屋子?
那么,是小李探花另有留宿的房间么?
想起方才扶他进屋时,铁传甲曾迟疑过的脚步和调看向某处的视线,宋坊主微微侧头,眼尾扫向另一间屋子。
一走进李府大门她就注意到了,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是亮着的。连如今用来安置李二爷的这里,都是人进来以后才点上的灯火。
更重要的是……
宋坊主眼眸微暗,却善解人意地往外递台阶:“我去外头看看,想来元正请的大夫也该到了。”
虬髯大汉自然不会反对。
看着宋坊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铁传甲也松了口气。他之所以不好主动请人出去,也是因为自家公子那一声“沈素”,前脚恰好被人宋姑娘听见,后脚他就把人请走,更显得他们李府藏着掖着什么似的,无故就鬼祟起来。
——也因为他们确实隐藏着什么,才更不能引人注意,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想尽力遮掩过去。
虬髯大汉看着自家公子惨白的面色,神情愈加沉重。
而在他看不见的房门外,宋坊主在经过那间亮着灯的房间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蓄意靠近的打算,只是自然而然地就路过了,也就不可能引起屋子里铁传甲的警惕。
……不是她的错觉。
千年苦工收回眼角余光。
昨天她从李家马车上感受到的诡异气息,确实就在那里。
不是活人,活人即便再如何的阴盛阳衰,也不可能散发出如此浓重的阴气,简直像是一具还没来得及敛葬的新鲜尸体。
但也不是死人。
虽然极其微弱缓慢,半晌才动一动,但是仔细去听的话,还是能捕捉到屋子里的一点心跳。
千年苦工苦逼地放开一丢丢感知,一触即收,几乎是在确认心跳的同时就立刻收了回来,唯恐屋子里又是什么最熟悉的陌生人,能感知到她的感知,继而抓住这一点蛛丝马迹去扒开她的马甲。
——非死非活。
千年苦工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元正领着大夫都回来了,也不见那间屋子里冲出个人和她算账,她这才全力开启头脑风暴,想着有没有哪位“老相识”符合这个条件。
淦了!
这总不能是逍遥派无崖子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