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清此时的眼神坚定而柔和,再没有当初手握逆鳞结的诸多顾虑。
——阿灼再如何精通敖氏阵法,可一缕残存千年的神识,能闯进来救她一命已属不易,哪还有余力再撑到杨二爷面前?如今神识随着阵法一同消散,她手中的一捧微光,便是阿灼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讯息,是她拼着一口气不敢放,借着同源灵力才能勉强留在敖清梦中的些许执念。
是早已湮灭的西海小公主,想要说与心上人的悄悄话。
敖清又怎么忍心耽搁她?
微弱的灵光被小心翼翼地托付在真君手上,这一幕就像是许多年前,身着婚服的杨二爷站在真君殿里,前来送嫁的东海五公主默然无言,却还是为他捧出了妹妹的灵位与嫁衣,又万般珍惜地交托给他。
这一交一接之间,西海三公主敖灼从此便是昆仑山玉虚宫显圣真君殿的女主人了。
“……多谢。”
二郎真君将那一点光芒捧在掌心。
敖清没有说谎,哪怕借用了她的灵力,这一点灵光也微弱不堪,像是马上就要熄灭似的,这才让刚刚苏醒的泾河水神匆忙赶过来,连素来端庄的仪态都顾不上了。
可杨二爷的眼底映入这细细闪烁的光点,却宛如亘古长夜中倏忽划过一颗星子,点亮了沉寂一千年的夜幕。
他收拢五指,也将自己广袤无边的识海全然开放了,任由这一点光芒如水滴般没入。
然后,二郎真君听见了方才还与敖清撒娇的声音,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又像是藏着一点模糊的叹息,轻轻响在他的识海之中。
“……二爷。”
他听见敖灼这样唤他。
二郎真君低垂了眼帘。
识海霎时风平浪静,波涛顿收,暗涌骤歇,像是生怕奔涌得猛烈一些,就让汇入其中的那滴水珠跟着流逝了。
而西海龙女的声音便是此间唯一的风浪。
“二爷,你沏的茶其实可苦啦。”
生离死别,相隔千年,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不着边际的抱怨。
“我喝不惯,又舍不得不去喝。”
那声音居然还很是有些委屈:“谁让我想见你呢。”
海水深处似乎有波澜乍起乍停。
声音丝毫不为所动,它不过就是那缕神识的些许残存,只能如实记录只言片语,却已经不能同神识本体一般应答自如了。
西海三公主继续絮絮叨叨:“尤其是你要闭关之前,那一杯茶,哇,那可真是苦的没话说,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我舌头发麻。”
……嗯,他也是一样。
二郎真君无声应着,那杯茶的苦味,至今仍然留存在他的心口之上,一日也未曾淡去。
“所以……”
那声音一顿,二郎真君便跟着更凝神一分,而后听见她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却又不想忍着不说,只能没好气地嘟囔着:“……你以后就不要再吃苦了。”
识海之上立时云层翻涌,有狂风自四面八方瞬息而来,仿佛那壮阔深海立刻就要掀起惊涛骇浪,将真君整个人再次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劫。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答应了让敖清记着她,念着她,却要让他不再自苦,然后……忘了她吗?
“二爷,我六百岁那年遇见你,一千六百岁离开真君殿,正好不多不少一千年。”
毫无知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而它所在的地方,的确也是整片识海最安稳的一处,任由外头天崩地裂,它也被真君的神识稳稳包裹着,未曾受到半点波及。
西海小公主得意洋洋道:“我每一日都很喜欢你,每一日都竭尽全力地想要让你也喜欢我,每一日都没有虚度过。”
——敖灼是与天同寿的四海真龙,她明明有无尽的岁月可以挥霍,却从没有浪费过一时一刻,于修炼之上如是,于情··爱之上亦如是。她把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过得波澜壮阔,连喜欢一个人也要喜欢得轰轰烈烈,不肯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杨二爷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真的拼尽全力了。
“况且这一千年,你没有娶妻,也没有心上人……”
然而,此时此刻,二郎真君却听见敖灼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声音,她似乎是想了想,还是不准备瞒着他,便一如既往地坦率道:“……所以我悄悄把自己当做你的妻子。”
“……很早以前,我就偷偷把自己嫁给你啦。”
这一句话响在识海中,宛如一阵席卷天地的飓风,又如一只拨弄云雾的素手,立时引得海面浪潮翻滚,重云舒卷聚散,除了这一点灵光的所在,竟再无一处得以平静。
而无人可见处,二郎真君的眸色也已经沉如浓墨。
这就是她告诉敖清的“哪一样都没有缺憾了”的原因吗?
哪怕他不去提亲,不将灵位和衣冠冢迎入真君殿,甚至没有来得及再与她见上一面,把那些藏了许多年的话说给她听……所有这些,于她而言都不是遗憾。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高傲的西海小公主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二郎真君突然闭上了眼睛。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痴傻又固执的姑娘?
而痴傻固执的西海··红··龙竟还有后话。
“看在我这么死心塌地的份儿上,你也不要再欺负我的心上人了。”
“他还有好多个一千年要走下呢,总吃苦可怎么行?”
“二爷……”
那声音突然轻下去,像是说到这里才终于有了点羞赧,又像是从前壮着胆子想来捉弄他的小··红··龙,自以为偷偷地凑到真君耳边,可这一次不是要突然大喊一声来吓他,而是想把最后的叮嘱清楚地说给他听。
敖灼说的是:“我把杨戬交给你,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他?”
随着这一句话出口,被杨戬神识牢牢护住的一点灵光便再也无力支撑,消散得极其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些已经完成使命的笃定,即使听不到回答,也知道被她托付的人一定不会拒绝。
“……”
二郎真君睁开双眼。
原来如此。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不着调地说了这么多,原来她真正想说的……竟只有最后这一句么?
——那缕闯入白日舟的神识,救了敖清也救了他,自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敖清的梦境能困住二郎真君,所以哪怕濒临崩散了,也要再向同源龙女借走一点灵力,才好亲口把自己的心上人交托给他……
敖灼。
二郎真君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那杯别离之茶的苦味便又一次泛滥在心底。
——她不知道,自熬出死关后,杨二爷就再没有为谁沏过茶了,因为他想要相望对坐的人,早已经被囚于万丈海牢之中。
真君将头偏到一边,极轻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将握了半晌的玉珏收入怀中,抬眼去看上首主位处的情形。
而趁着二郎真君沉入识海的片刻,三圣母早已扶稳了敖清,两人一起站在重伤的柳毅面前。她看着这书生的目光不带一点温度,说出来的话也全然没有要留情的意思:“……别的都先不论,我听我家阿芜说,这些日子泾河可不太平,单这扰乱凡间一事,便可治他一个重罪。”
三圣母一向黑白分明,处事果决,乃是女仙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否则也无法让上古法器宝莲灯甘愿认主。
她虽不知柳毅此番作为的前因后果,可是,一来她家曾孙媳妇已经把云河镇近日的异常挑着重点说了;二来她闯进来的时候,确实亲眼看见泾河邪气弥漫,甚至已然笼罩到了镇子,侵染一地百姓,更是罪无可恕;三来当着她的面用阵法伤了她家兄长,真以为华山三圣母是纸糊的不成?
女仙简直是怒发冲冠!
若非敖清方才出声阻拦,她定要叫这书生再吃点苦头。
“……三圣母说的是。”
书生急··喘··几声,这才勉强压住喉头涌上的血腥气,逼着自己回应道:“我动手之前,便知会是何等下场。”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做?”
书生头也不抬,不想让身前之人看见自己满脸血污的样子,自手掌下传出的声音憋闷得很,他却是低笑道:“一个邪门歪道,想做什么便做了,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
三圣母恼火地瞪着他,不知这人死到临头还在耍什么嘴皮子。
身边的敖清却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也有错。”
泾河水神看着自己的丈夫,眸中神色复杂难言,说出来的却是在回答三圣母:“我十多年前受了些伤,真元大损,时常昏睡,无力再帮他修行。他说让我不必担忧,他能处理好一切……”
“结果你就是这样处理的?”
敖清力持平稳的声音,终于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她感受着自丈夫身上涌出的神骨气息,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怕阿灼以为她不守诺言。
“你做了什么?你……”
从来优雅的东海五公主几乎是咬着牙,这才逼出一句:“……你居然抽了小琢的神骨?”
那是她的女儿,是他们的女儿!
“柳毅,你怎么舍得?你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怀疑人生的弦哥自闭中,只能给宝贝们比了一个巨大的心。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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