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一直觉得,入夜的时候,天都暗的格外慢。
他没有特别留意,可好几次,一张卷子都快写到最后了,一起身,外头还没黑透。
尤其是这个时节。
可天亮不是。
天亮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
林季他们跑累了,一个接着一个往回走。
刚你追我赶闹了好一阵,现在身上都不怎么好看。
几个穿长裤的,裤腿边已经全是泥水,还有丢了拖鞋的。
可没人在意,大喇喇往地下一躺,嘴上开始哼起海阔天空。
整片海滩,好像也跟着升起的太阳一起醒过来。
“你这唱的都是什么?”
“海阔天空啊,听不出来吗?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
“可别爱自由了,这调都从尔海跑到大西洋去了。”
“朱瑞,你他妈再踩一脚毯子试试!”
“我靠,班长,你刚刚竟然说‘他妈’了唉,我们都做两年同学了,这是第一次!”
“班长没事,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老周和老曾都不在,你可以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样妈一天。”
“谁要妈一天!”孙雨濛还是笑出了声,咳了一声,强行让自己严肃起来,“你们要是不太过分,我会妈你们吗?”
“这毯子是拿来披的,不是给你们踩的。”
“尤其是朱瑞!”
被拿来做典型的朱瑞为自己辩驳:“我光着脚呢,鞋子在那边,没往毯子踩!”
“你看看你那裤脚再说话,光脚跟穿鞋有什么区别!”
“能不能学学戚哥和言哥,好好坐那边看日出它不香吗!”
众人被孙雨濛这么一说,才转身去看了一眼。
知情如林季他们,不知情如朱瑞他们,所有人都沉默。
因为他们看见路言在笑。
很浅,可却是实实在在的笑,眉眼都带着笑意的那种。
“言哥是在笑吧?”朱瑞有些不肯定地说。
“嗯。”尚清北点头。
朱瑞感慨了一声:“尔海日出真是名不虚传,言哥都喜欢!”
“可能也不是喜欢这尔海的日出。”林季在心里啧了一声。
起码不只是喜欢这尔海的日出。
再起码…言哥身边那个不是。
林季一抬头,才发现好几个人偏头在看他。
目光最盛的,就是陈蹊和孙雨濛。
林季:“……”
“什么叫可能也不是喜欢这尔海的日出啊?”尚清北疑惑道。
陈蹊拿起摄影机,对着那边拍了一张,云淡风轻道:“可能是喜欢陪他看日出的人。”
可能是喜欢陪他看日出的人……
喜欢,陪他,看日出,的,人???
林季悚然一惊。
人?
什么人?
是他理解的那俩人吗?
不不不不是吧,这里除了他们寝室外,竟然还有人看出来了?!
蹊姐都知道些什么?
蹊姐还知道些什么?
林季心中问号正汹涌,又听到陈蹊波澜不惊的声音:“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
“如果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看日出,没有濛濛,没有你们,我肯定也不至于这么高兴,说不定连看日出的念头都不会有,就算来了,也可能拍两张照就走了。”
“看日出什么的,其实看看也就过了,今天能在尔海看,明天去学校后山,其实也可能看,也不见得景色会差多少。”
“谁陪你看的,为什么看的,才是最重要的。”
快门的声音闪过,陈蹊的几句话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尚清北先拎着毯子,朝着那边走过去,然后在顾戚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坐下。
紧接着就是林季、郑意和杨旭之。
再然后,五颜六色的薄毯,就铺满了沙滩这一小块地方。
孙雨濛盘腿坐在毯子上,半晌,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快。”
“明年的夏天,来得可能会更快。”尚清北道。
所有人都知道尚清北是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高二了,还有一年。
过完这个夏天,等到下一个夏天,哪怕还能到这尔海来看次日出,哪怕还能有这种好运气,撞上个好天气,可能身边也凑不齐这群人了。
尚清北坐的位置,离路言只有几步的距离。
很近。
他说的话虽然轻,可路言听得很清楚。
还有一年,也只剩下一年了。
路言很少去想这些东西。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对时间其实没什么概念。
哪怕放了寒暑假,在他眼中,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学习而已,没差。
可现在,听着尚清北的话,他忽然觉得,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像那天晚上,顾戚说的那句“不是过完剩下的一年时间,只能挂个同学名分的那种喜欢”。
剩下一年时间,挂个同学名分……所以顾戚说了这样的话。
因为没有一段足够牢固的关系,他们是会分开的,就和所有人一样。
高考,毕业,天南海北。
路言不想去假设如果没有提前招那件事,他会不会安安稳稳参加考试,安安稳稳进入一中。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顾戚,不是九班,他大概率还会跟以前一样。
路言垂下眸子。
到现在,他好像才开始弄懂一些事。
而这些事都在告诉他,两年前那场提前招考试,其实不是他遇到的最大的意外。
……顾戚才是。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孙雨濛浅浅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已经轻快了很多。
“北北,你小时候夏天都是怎么过的?”
“我小时候?”尚清北有些愣神,“班长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孙雨濛:“就有些好奇,感觉只要上了初中,就没什么属于自己的夏天了。”
“我初中就基本都在补习。”
“人间真实。”其他人附和道。
尚清北倒是想了想:“小学的时候吗?我在上少年班啊。”
尚清北只说了这一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尚清北:“怎、怎么了?”
“我的北,你都没有童年的吗?”朱瑞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不会啊,少年班很好玩啊。”
也是到现在,听孙雨濛提起这个,朱瑞他们才发觉,他们这群人,做了整整两年的同学,原本以为所有话题都老生常谈了,可小时候什么的,好像真没怎么说起过。
可似乎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下,离了教室,离了学校,才合适。
“我以前就没参加过什么少年班,我妈倒是给我报了什么小提琴、钢琴,没几节课就吃不消了,一出门就哭,后来我妈看我朽木不可雕,也就算了。”林季往后一仰,手撑在沙地上,“实际上,我不去上课的时候,我妈更高兴,因为她也嫌出门热,没好意思说。”
“我也是,我们那边什么乐器课,只要是开班的,刚开始几天教室是满的,没两天就空了大半,到最后基本就没什么人了。”
“我小时候倒没去什么补习班,一放寒假就往我姥姥家跑,你们吃过井水里浸过的西瓜吗,那味道绝了,跟现在冰箱都比不了。”
“还有我姥门前有一片小塘,我们就专挑下雨天的时候,踩着雨鞋去那边捉小蝌蚪,看谁捉得多,捉完再给放掉,最后评个蚪王出来!”
“蚪王?亏你们想的出来。”
“那我小时候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在空调房里看动画片,吃冰棍。”
“言哥,你呢你呢?”徐乐天见路言和顾戚都没说话,立刻开了口。
“是不是都是瑞典滑雪、夏威夷冲浪什么的?”
路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说了一句:“没有。”
滑雪、冲浪什么的,是真没有,出国倒是经常去。
徐乐天:“那一般都做什么啊?”
路言想了想:“夏令营。”
“啊?你也要参加夏令营啊哥,这个不就是少年班吗,最无聊了。”徐乐天非常失望,他原本以为以言哥的家庭条件,肯定全世界到处飞、到处玩,谁知道也这么接地气。
路言笑了下:“嗯。”
是挺无聊的。
顾戚这时候却突然开了口:“什么夏令营?”
路言默了下,随口报了几个。
等徐乐天听完两人的对话……打扰了。
夏威夷冲浪的确是没有。
但夏威夷夏令营什么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竟然还以为言哥口中的夏令营跟他参加过的夏令营是一回事!
“那戚哥你呢?”朱瑞道。
顾戚笑了下:“你们想听什么?”
徐乐天他们一听顾戚这语气,简直就是明晃晃在说“我做的事不少,你们要听哪桩”,登时来了精神。
就连路言也怔了一下。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名声在外的煞神小时候各种夏令营,听起来就乖得不行,而他们一中的定海神针状元预备役,却好像一件事都没落下?
等天彻底放亮,一群人才起身回了别墅。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冲干净身上的泥,然后跟断电似的,一沾枕头就着。
路言其实并不困,可那边顾戚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正在想要不要下楼坐一会儿,顾戚问了一句:“不困?”
路言不置可否。
顾戚起身,走到窗边,把帘子拉上,只留下一小条缝:“不困也躺着松松神。”
“只睡了几个小时,又吹了风,别感冒了。”
路言有种预感,要是他不睡,顾戚也不会睡,只好躺下。
路言闭着眼睛,也想听顾戚的躺着松松神,可很多念头却不听使唤,一股脑冒出来。
有读书时候的,有年纪更小一点的,还有这两天的。
很杂,偶尔还错了位。
“言言。”顾戚的声音像是一隙风,一下子拐过来,将那些念头轻飘飘吹散。
路言下意识应了声:“嗯。”
顾戚被路言这带着点鼻音、所以听起来格外软乎的“嗯”,弄的心都停了一拍。
他笑了下:“要不要说说话?”
路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说什么?”
“以前读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却没做的事?”
想做却没做的事……
“没有。”路言回道。
路言没有骗顾戚,是真的没有。
他好像天生就缺少一种“冲劲”。
就像诊疗室那个医生不下一次跟他说过,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周易也跟他说过,要找到自己的目标。
考试、比赛、拿奖,他都在做,可好像也算不上什么目标。
因为所有人都在做,他只是做的稍微好一点,仅此而已。
好像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也很少从这些所谓的“成绩”里,找到满足感,越长大越是这样。
“有意思的事呢?”顾戚似乎对路言的答案一点都不惊讶,直接开口。
路言这次没回答。
因为他没什么特别想做却没做的事,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而顾戚已经侧过身来,从仰躺着变成了看着路言。
“那现在呢?”
路言一下子睁开眼睛。
当他再度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所有错位的记忆,全都清空了。
只留下顾戚说的那几句话。
“以前没有的,就留在现在,留给以后。”
“你可以慢慢想,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试。”
“不急。”
“我陪你。”
最后一天的行程,被林季他们一条一条删去,那张满页的计划单上,最后只留了两项。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补”字。
补作业,补觉。
本来林季他们打算心一横,牙一咬,全都罢写,要挨罚罚一群,挨骂骂一筐。
可架不住他们里头还藏了几个在来之前,就已经把作业熬通宵写完的“学习の小走狗”。
于是一群人在离尔海只有几分钟路的豪华海景别墅里,没游尔海,在学海里畅游了一天。
等回到学校的时候,觉是补足了,□□是醒着的,可灵魂却在学海里游抽筋了。
看起来跟霜打的茄子没什么两样,缓了两三天才缓过来。
高三一走,高三楼彻底空了。
连灯都没有再亮起来过。
学校只是少了一个年级段的人,却好像突然安静了很多。
期末考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候,周二晚自习,周易坐班的那天,把路言单独喊了出来。
路言以为还是去办公室,可最后周易却带着他去了操场。
主席台两侧的夜间照明灯已经亮了。
据说是设好时间,到点了会自己亮,也会自己熄上。
曾宏有时候气急了,还经常拿这个跟他们掰扯。
说他们还不如主席台的照明灯省心,起码那东西还每天到点了亮一下。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人能说清楚这个“到点了”是什么点。
操场上除了周易和路言外,只有几个眼熟的老师在跑步。
见到周易的时候,还稀奇了一下。
“老周你也是该跑跑了。”一个跟老周差不多年纪的人跑过来,顺手拍了拍周易的肚子。
周易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挥了下:“不跑,带孩子来走走。”
“你学生啊?”光线不算亮,那人只认出路言身上的校服,没认出人来。
“嗯。”
“行,那你忙。”
“要不要也跟着跑一圈?”周易乐呵呵说了一句。
路言摇了摇头:“老师,顾戚还在办公室?”
晚自习前,顾戚就被周易喊到办公室去了。
现在周易都把他叫到操场来了,路言也不见顾戚回来。
“嗯,在帮我整理一份竞赛的资料,”周易解释道,“他做顺手了,可能比我还有熟悉。”
“等他从办公室出来,应该会找到操场上来。”
“找到草场上来”,听起来就好像周易料定了顾戚会来找他一样。
路言还怔了一下。
“期末考有什么打算。”周易喝了一口水,话说得格外自然,就好像无论路言回答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路言在来之前,就猜到了周易找他来是为了什么。
所以当周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没一点意外。
其实路言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他自己到底可不可以。
起码现在,他听到那些广播的时候,不会拿不住笔,耳边也不再杂声一片。
只是和考试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考场只有两个人,一个他,一个顾戚。
半晌。
路言轻声说了一句:“会参加。”
周易笑了下:“好。”
周易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你这么说,老师就放心了。”
“不过不用急,这次考试你照常考,流程都一样,只是不用跟他们一起。”
路言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抬眸看着身边的周易。
一个星期后,一中高二段期末考正式结束。
当曾宏拿到路言试卷的时候,禁止抽烟的办公室,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他听周易说过路言成绩很好,只是出了点意外。
具体什么意外,周易没有说,只是校领导那边跟他通了通气,让他放权限给周易。
放权限,就是路言考不考试、怎么考试,随周易安排,他们这边不用管太多。
曾宏刚开始并不想对路言搞特权。
可后来见这孩子挺乖,往那边一站,都跟小翠竹似的,挺拔挺拔的,还文气,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看起来一点都不沾边。
见他跟九班人处得好,也就随他去了。
那时候校长怎么说的,曾宏还记得。
“路言说不定是个好苗子,周易心里有数,我们支持就好。”
曾宏那时候信了一半。
主要是信那句“周易心里有数”。
是对他们一中和周易的信任,对路言这孩子,真说不上。
还曾经担心过万一不适合,这小翠竹会不会折在他们一中。
顺便再把其他人给一块儿撅折了。
可谁知。
现在。
他看着手上的试卷,手都有点抖。
周易说的成绩很好,竟然是这么个好法?!
周易说的心里有数,竟然是这么个有数?!
好苗子?
这哪是什么苗子?
这根本就是一棵已经长出墙的、翠绿翠绿的大树。
曾宏掐灭最后一根烟,给周易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周易就听到一句。
“你说,下次联考的时候,如果路言还是这成绩,别的学校会不会觉得我们花三年培养了一个秘密武器?然后在高三的时候才放出来?”
“老周,路言这孩子,这、这这看上的原来是顾戚的位置啊?”
作者有话要说:顾戚:曾主任,您误会了,他看上的不是我的位置,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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