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很快又是小满。
蝉鸣声还没起,可学校的黄栀子已经开了。
高考转眼临近,就连校门口也挂起了“小心鸣笛”的标志牌。
一两个月前,晨会的时候,校领导见缝插针也要念几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可越接近考试,说得反倒少了,生怕高三生压力太大。
最后这十几天,各种为高三生让道的政策氛围一加持,高一、高二段都被带得紧张起来。
再加上期末考日期一下来,整个学校都安静了不少。
连周易都有所察觉,在各科老师的虎视眈眈下,硬匀了一节体育课给他们。
当体育老师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挂着口哨,站在九班后门的时候,班里人还有些愣神。
林季率先开了口:“老师,你今天没生病吗?”
体育老师拿着点名册,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好得很。”
紧接着一挥手:“都下楼。”
“啊?”尚清北举了举手,“老师,这节课是有什么任务吗?”
“不是吧,一千米都跑完了,这天气体测是要死人的。”本来兴冲冲的众人,瞬间萌生退意。
“老师,别吧。”
“我突然觉得数学卷子还挺可爱的。”
“出息。”体育老师笑了下,“没任务,去出出汗,整天在教室里坐着,骨头都坐软了。”
尚清北一听没任务,立刻放下心来:“老师,那我能留在教室做卷子吗?”
“不行,五分钟后操场集合,”体育老师给了郑意一个眼神,“教室里一个不留。”
然后,尚清北就被一群人架了下来。
太阳晒得塑胶跑道一股味道,热浪从下蒸上来,熏得整个人都蔫了大半。
体育老师一摆手:“别搁太阳底下晒,到主席台上去,晒不到。”
嘴里说着喊着“站不住了”的一群人,瞬间跑了个没影。
等到了主席台,他们才发现音控室门口放着一个大纸箱,箱子里各种饮料。
“老师你心也太大了吧,这么多饮料就放在这边,也不怕我们顺手拿一瓶啊。”林季朝器材室那边喊。
郑意也问了一句:“老师,要不要给你抬到办公室去?”
“不用,”体育老师从底下走上来,“就是给你们的,每人一瓶,自己拿。”
“这么豪横?”
“所以老师你让我们下来是请我们喝饮料的?”
“感动的我想下去测个一千米。”
“不是我买的,是你们周老师,要谢谢他去,”体育老师开口道,“他怕你们一天到头坐教室,再给憋坏了,所以‘请’你们下来动动。”
“高三这场硬仗都还没开始打,把自己绷这么紧干什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尤其是清北这样的啊,上次一千米那成绩,我就不说了,郑意他们说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过去,我是两只眼都闭上了,才给你过去的,没有下次了啊。”
尚清北捧着一瓶可乐,有些不好意思:“记住了记住了。”
班里一阵哄笑。
郑意和林季他们一起,在器材室拿了好几个仰卧起坐的垫子过来,铺在地上。
很快,躺的躺,坐的坐,整个主席台上,看过去绿油油一片。
很多垫子都有些年头,多少有点味道。
顾戚知道路言爱干净,挑了个干净的,可也没让他躺。
“我看过了,基本新的,没什么味道,”顾戚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坐。”
路言往顾戚选的那地方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主席台外。
日光被顶头的檐架挡住,可也漏了不少进来,而且这日光线明显有点危险,没多久大概就能晒到。
路言这一顿,顾戚还以为他是不想坐,笑了下,提醒道:“之前连跑道都躺过了。”
跑道都躺过了……
路言知道顾戚说的是运动会。
顾戚没说之前,路言没有不想坐垫子。
说了之后,反倒真有点不想过去了。
尤其是顾戚还在笑。
跑道那红色扎眼就算了,现在……这垫子,绿得也挺扎眼。
“言哥,你别站着啊,快坐,休息一会儿,等下太阳就晒过来了。”林季在一旁看得着急,恨不得上前把路言按到顾戚身边。
“你看,都坐着呢,你要不想坐,躺戚哥那边也行。”林季又道。
路言:“……”
等路言坐下,才发现顾戚选的这地方,正对着一侧的小风口。
风从操场后边的小树林那边过来,又没过跑道这种蒸着热浪的地方,很凉快。
和那种带着闷气的夏风不同。
顾戚又一偏身,把那些细碎漏下的光挡了个全。
“你进来点,”路言看着落在顾戚肩膀的那一圈光斑,顿了下,抬眸,“你来晒太阳的?”
顾戚听着路小同学隐晦的关心,很受用:“不热。”
不热?
路言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顾戚左肩上碰了下:“这叫不热?”
都烫手了。
路言没再给顾戚说瞎话的机会,往里坐了几分,空了个位置出来。
顾戚无所谓晒不晒,但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看着不太顺眼。
顾戚手撑在垫子上,再坐下的时候,比刚刚更近了几分。
动作间,两人手背贴了一下,顾戚看着路言那截雪白的腕子,开了口:“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一、二月手凉就算了,都入夏了,也不见添些温度。
路言拧开手上的矿泉水,刚碰到的那一下,他也不是没感觉到。
路言喝了一口水:“是你手烫。”
顾戚笑了下:“气血不足,体虚,知道吗?”
路言动作一顿。
你才体虚。
“手伸出来。”顾戚又道。
才被说完体虚的路小同学并不想配合。
可他刚偏过头去,手上便一空。
矿泉水被随意放在垫子旁,紧接着,路言手上一片温热。
顾戚握着路言的手,在他掌心稍下一点的的位置,轻点了一下:“劳宫穴。”
然后指尖擦着掌心,往侧边一滑:“合谷穴。”
说完,又往下移到手腕内侧:“内关穴。”
“手冷的时候,按几下,会好一点。”
“记住了。”
路言根本没留心。
什么合谷穴、内关穴……只觉得掌心很痒。
被顾戚指尖擦过的那些地方很烫。
心跳得也有点快。
路言指尖颤了下,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强压下那种不受控的心跳:“你没事去学了按摩?”
“没,”顾戚不紧不慢回:“书上看的。”
路言:“为什么要看……这个?”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顾戚说着,又倾过身来:“记住了没,没记住就再记一遍。”
路言伸手,虚虚抵在顾戚胸口:“你自己留着慢慢用。”
说这话的时候,路言耳尖的红色还没消,没刚刚那么显眼,褪成了近粉的淡红。
顾戚终是没忍住,笑了下。
笑意牵着胸腔轻轻一震,路言手刚好抵在那里。
路言:“……”
掌心刚散下去温度好像又卷土重来了。
路言偏过头去,视线在自己掌心上定了下。
他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否则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是哪里来的,尤其……是在面对顾戚的时候。
这边路言还在思考,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一趟诊疗室那边。
另一头趴在垫子上的林季,却有点坐不住了。
他盯着顾戚和路言看了半天了,本来看两人聊得挺好的,也没多想,风一吹,甚至有些困。
可后来,他戚哥突然就上手了。
抓着言哥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胆大包天的,林季瞬间一激灵,立刻清醒。
可一开始他的位置就没选好,离得远,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正着急,此时,一位低调的、又恰好知道戚哥心思的知情路人杨旭之,刚好从路言他们那边走过来,林季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裤脚。
杨旭之:“……”
“扯裤子这毛病,你从哪里学来的?”杨旭之头痛。
“老杨!”林季坐起身,把杨旭之按了下来:“你刚是不是在戚哥他们后边来着?”
杨旭之点头:“帮老郑找名单呢。”
林季眼睛一亮:“那你听到言哥和戚哥在说什么了吗?”
杨旭之:“什么…说什么?”
林季:“就戚哥刚刚摸言哥手,他想干什么?”
“摸手?”杨旭之想了好一会儿:“摸个屁,戚哥在帮言哥找穴位。”
“找穴位?”
杨旭之点头。
“找个屁!”林季声音都大了几分,见朱瑞他们探过视线来,才立刻压了下去。
林季:“你看到了吗?”
杨旭之:“看什么?”
林季回答得理直气又壮:“戚哥给言哥找穴位啊!”
杨旭之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林季:“戚哥给言哥找穴位,我为什么要看?”
“手伸出来。”林季直截了当开口。
杨旭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还是乖乖照做:“干嘛。”
林季:“给你找穴位。”
杨旭之刚想说他又不用,别再给按偏瘫了,可林季已经伸出食指,跟打地鼠似的,啪、啪、啪戳了三下。
杨旭之一头雾水。
“这叫找穴位,懂?”林季说道。
杨旭之:“然后呢。”
然后林季学着顾戚的样子,指尖贴着杨旭之的掌心,轻点着划到手腕。
这根本不叫找穴位。
杨旭之:“……”
“刚戚哥是这样的,”林季双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言哥耳朵都红了。”
杨旭之沉默。
长久的沉默。
几分钟后,他才拍了拍林季的肩膀。
“以后别看了。”杨旭之语重心长。
林季:“为什么?”
杨旭之:“差辈了。”
戚哥打从一开始,就是个满级号。
不是林季这种给心上人的橡皮戳小红花的“经验人士”学得来的。
看多了,怕他自卑。
林季:“???”
什么叫差辈了?
他和戚哥怎么就差辈了?
还有老杨那“悲悯”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林季一个字都没听懂。
可还是感觉受到了冒犯。
“都坐起来啊,你们周老师让你们下楼运动来的,不是睡觉来的,”体育老师上来,看着躺了一地的一群崽子,乐了,“还上主席台来睡觉。”
“别被你们周老师看到了,快起来。”见他们还趴着,体育老师直接吹了一声哨子。
哨声尖锐,在整个主席台悠悠荡开。
“老师,要聋了。”
“我的耳朵!”
“
行了,都醒醒神,实在困就下去打个篮球,”体育老师看着这一地绿油油的垫子,感慨了一句:“高一时候的劲头都去哪里了,逃了晚自习跑下来打篮球,被曾主任当场抓获的,是林季你们吧。”
黑历史忽然被cue,林季第一个坐了起来:“老师,这就不用特地拿出来说了吧。”
“而且也不止抓了我,在座的除了言哥之外,一个都跑不掉,”林季指着顾戚,拉人下水:“戚哥也在。”
路言看了顾戚一眼。
刚听到顾戚逃了晚自习去打篮球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可转念一想,不久前,连墙都翻出去过,逃晚自习打个篮球,好像也不算什么。
“言哥你别听林季瞎说,”朱瑞开口道,“那天要不是戚哥在,第二天我们都得通报。”
朱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时候我们刚进学校没多久,刚好碰上什么‘周周清’政策,一个月考了三次试,规模还都不小的那种。”
“最后月考的时候,整个年级段的人几乎都考瘪了。”
那时候也没经历过曾宏的毒打,林季拿着篮球,和郑意肩一勾,背一搭,直接就下了楼。
原本只是想玩个两把就上楼,谁知道,一人起了头,后边还跟了不少不谋而合的。
除了九班之外,别班也坐不住了。
又是晚上,操场很少这么热闹过,高年级段还以为高一搞了个什么夜间篮球赛,于是走廊上站了一群看热闹的。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由于声势过大,一群人被曾宏当场抓获。
“戚哥没打球,只是刚好站在操场边上,就被老曾当成‘同伙’一并抓住了,”朱瑞有些想笑,“戚哥前一天刚替学校拿个了什么竞赛的金牌,第二天要开表彰大会,老曾觉得左手金牌、右手检讨什么的,太说不过去,就算了,说下不为例。”
“什么刚好站在操场边上,”陈蹊回了一句,“那天我们一起从实验楼回来的,在路上看到老曾往操场那边去了,戚哥才拐了个弯,到操场去‘赎’你们的,让我去找老周。”
“否则你们以为老周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我就说!”朱瑞恍然大悟,“我还纳闷了,戚哥什么时候到操场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
“给戚哥跪下!”
“就感天动地!”
一群人乐乐呵呵说了一阵,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传来一句:“都一年了啊。”
体育老师见他们来了精神,从一旁的楼梯走了下去。
“我听他们说,高三再上几天的课,就停课自习了。”尚清北往高三教学楼那边看。
孙雨濛:“现在上课其实也跟自习差不多,老师最多讲讲卷子,该复习的,应该也都复习完了。”
“所以我们下学期就要搬到那幢去?”朱瑞偏头去看孙雨濛。
孙雨濛点头:“可能没几天就要搬了。”
“啊?”
“什么意思?”
陈蹊:“现在还不确定,也是听其他班说的,今年暑假应该就只有二十多天,七月底就会开学了。”
“不是吧,就最热的时候?”
“高三楼有空调,还是中央空调,热不到你。”
“夏天不是这么过的啊。”
“应该有空调,电视,手机,西瓜,冰淇淋,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一堆试卷。”
路言坐在那边,听着他们说话。
偶尔抿一两口水,回几句。
手中的瓶子一点一点变空,心也跟着静下来。
路言原先并不怎么喜欢夏天。
闷,热,蝉鸣也吵。
可现在却觉得,似乎也挺好。
哪怕是坐在教室里写卷子。
高三高考前两天,班会课。
临下课前,周易把周四那天的安排一说,说要布置考场,因此周四当天只安排了上午的课程,下午就可以自行离校。
话都没说完,底下立刻躁动起来。
高考对于高三来说,是最关键的一战。
可对于尚还有一段日子的高一、高二来说,最直观的,莫过于整整三天的假期。
“哥,你这三天什么打算啊?”趁路言去办公室这几分钟,林季先摸了过来。
顾戚不明所以看了林季一眼。
林季啧了一声:“哥,你还想不想追言哥了?”
这话从林季嘴里说出来,顾戚觉得有些好笑。
他放下笔,靠在椅子上,慢悠悠说了一句:“季哥有什么指教。”
林季被这一声“季哥”喊得有点飘:“哥,我觉得你不太行。”
顾戚继续听。
“你得投其所好啊!”
“言哥喜欢什么,你得给他什么啊,不能一直让他照着你的生活方式来,是你要追他,不是他追你,所以你得让他开心,得让你对于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
顾戚笑了下,听着还算有点意思,曲指在桌上轻扣了下,示意他继续。
“你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什么,你就带着他学习?”林季恨铁不成钢,“别人周末都是看个电影,喝杯奶茶,气氛上来了,就告个白,拉拉手。”
“你再看看你,你都做了什么?你竟然带言哥去高三那幢楼写卷子?!”
“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我知道你目光长远,可问题是,你现在都还没追到人啊!”
“你得先把人给追到了,再考虑未来,是不是?”
“你得让言哥觉得,跟你在一起,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这样才能良好循环,实现可持续发展,”林季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天天学习,谁会开心,清北除外。”
“可你看言哥是那种爱学习的人吗?”
“他不爱啊!”林季在桌子上一连捶了几下,好强调语气,“他都不爱学习,怎么会爱上逼他学习的你?!”
“嗯,然后呢。”
“哥,一起去民宿啊,”林季正式表明来意,“我们班不是一批八月生日的吗,去年本来就说要等这个暑假,租个那种大民宿,就二、三十个人的那种,都商量好久了,谁知道这次又没暑假了,明年可能人也难凑,就商量着准备趁高考放假那几天,去搞一搞。”
“还没跟言哥说,把这个邀请的机会留给你。”
顾戚淡淡看了林季一眼。
林季:“……行叭,主要是怕人这么多,又要在外面住几天,言哥不习惯,就还没问。”
顾戚:“都谁要去?”
林季:“不知道,说先问你和言哥。”
“最开始是想放在期末考后的,但刚好也是高考后的旅游季,民宿什么的早订出去了,也就这几天。”
“哥,你问问呗,都等着呢。”
“而且期末考后没多少时间,就要搬进高三楼了,就当高三前玩一把,然后给高二画个圆满句号,怎么样?”
林季还想继续逼逼,顾戚已经让他打住。
出去玩几天也好。
有些事,也好说。
“知道了,我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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