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炷香, 太医就被叫过来了。
紫乡宫中,初岚坐在床边,齐君站在床前。
太医金丝悬脉, 左手捋着山羊胡, 若有所思。
初岚瞄一眼齐君,又瞄一眼。
他面无表情,垂眼瞧那金丝。
完了。齐君这时候肯定以为自己头上青青草原,百草枯都杀不灭。
是个人都忍不了吧?
初岚:“扑嘶扑嘶。”
齐君抬眼。
初岚小声:“你要把我打去冷宫吗?”
“……”齐君似是无语,“你很想去?”
初岚:“那冬天多给我送点炭。”
齐君:“。”
终于,太医缓缓收手:“婕妤身体康健, 至于胎儿……脉象并无征兆。”
初岚瞪大眼, 往肚子上一瞧。
“这家伙还在这儿呢!”
太医看看初岚, 又看看齐君,微笑道:“陛下, 借一步说话。”
初岚:“?”
有什么事儿非得瞒着她说?
好在初岚听力非比寻常, 齐君与太医出去后,她竖起耳朵,只听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
“陛下近日忙于政务, 可是忽视岚婕妤了?”
初岚捂住额头。
估计太医以为她借口怀胎,吸引齐君的注意力。
片刻后,传来齐君清冽的嗓音:“请您指教。”
太医:“老臣有个办法。您后宫空虚,又无纳妃意愿, 不如投其所好。”
初岚:“???”
投什么?
要建铜雀台还是酒池肉林?
敢乱搞, 就别怪她留下暴打昏君的威名。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太医不见踪影, 齐君倒是进来了。
他逆光走来, 初岚看着他的脸, 心想算了,打的时候注意一点,别伤着脸就行。
初岚死亡凝视,齐君根本没感受到,负在身后的手忽然抽出来,掌心放着一只紫檀木盒。
她将信将疑,轻轻打开檀木盒,里头竟是一株盛开的昙花,细瓣洁白柔软,栩栩如生,似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一般。
初岚仔细盯着看了好久,竟然分不清它是真花,还是假花。
“御花园总管有家传秘法,能延长它的花期,不过只有三日。”齐君认真解释。
初岚自然还记得,昙花盛开那晚,她随口说的一句“要是开得长一点就好了”。
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初岚抿唇,压住笑意。
没想到,有些人看着又闷又直,居然还会送花。
咔嗒一声,初岚合上盖子,微笑:“送给我的?”
齐君坐到桌边,轻轻嗯了声,没有抬头。
初岚:“哦——你知道送花给姑娘家,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齐君侧目,定定看着她。
初岚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就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罢辽。
三息后,齐君面无表情,霍然起身,一个字都不说,扭头出去了。
“……”
初岚愣了愣,随即爆笑出声。
她敢保证,刚刚出门的齐君一定听见了。
然而当天傍晚,初岚就后悔不已,倘使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调侃齐君了。
-
与此同时,南海秘境之外。
太虚宗灵舟停泊在碧涛上空,几个弟子正劝着紫衣尊者。
“尊者,都已经两年了,清岚真人怕是已遭不测。”
紫衣尊者背临沧海,负手不语。
两年前,修真界数宗门前往南海秘境,清缴巫千星,□□尽死,主身却不见踪影。
一起消失的,还有清岚真人和她的徒弟,齐君。
凌宗主下令,将一艘灵舟长期停在南海秘境之上,等待清岚真人。这些年来,紫衣尊者也搜查过两次南海秘境,均无所获。
“清岚他们消失,必定和巫千星有关。”紫衣尊者叹道。
他打开手中锦盒,里面放着一颗丹药,霞光流动,绚丽夺人。
这还是两年前,清岚暂时交与他保管,当时紫衣还想,清岚的机缘到了,服用这颗丹药,定能一举突破元婴。
而如今,面对南海波涛,无边无际,紫衣尊者心下怅惘。
“尊者,最近魔域又有异动,说是巫千星现身了。”弟子在旁边道。
紫衣凝眉:“你们先在此候着,我有种预感,清岚并无大碍,而且很快就能出来。”
众弟子听了,皆面露不忍,暗中叹息。
-
檀山后山。
不同于两年前,此时日神仙尊者的据地,高阁林立,碧瓦鎏金。
门被嘭的撞开,柯然急匆匆跑进来:“巫千星不是死了吗?”
大堂中,一众魔修神色各异。
莲戮握紧银鞭:“尊者找到了吗?”
柯然挠头:“半句话都没回我。”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尊者的情景,急得眼睛都红了:“不会吧,尊者不会被那个叫紫衣的大乘期捉住了吧?”
莲戮沉着一张脸:“不可能,尊者是分神大能,她至少有八个□□,即便一个被抓,还有七个呢!”
柯然:“那她到底去哪儿了啊,难道尊者不要我们了……”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我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日神仙尊者,只是巫千星的一个□□。”
“你放屁!你来得晚,没见过尊者。尊者绝不是巫千星!”
大堂里闹闹哄哄,仇川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脸色阴沉。
神识中,红袍查威的残魂哈哈大笑。
昨日,他们刚刚去了檀山祠堂,那里供奉着日神仙尊者的化身兽像——一个失传已久的上古凶兽,长得有些像松鼠。
当年仇川投奔檀山时,还靠着那尊塑像,引起了柯然的注意。
然而,红袍查威过去一打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是个假的!”查威啐了一口。
仇川不信,非要跟他理论。
查威冷哼一声:“爷爷我好歹也分神多年,鼎盛时有六个□□。你们这些没到分神期的,知道什么?那塑像上的确有点魔气,但估计连元婴都不到。你们这群蠢货,被一个金丹魔修耍得团团转。”
仇川反驳:“我可是亲自看见日神仙尊者收服了嗜日剑。”
查威啧啧:“谁知道她用了什么秘法,运气好罢了。你仔细想想,你见过,或者听过日神仙与谁斗法吗?”
仇川:“她杀了巫千星两个□□。”
查威:“呸!那是爷爷我杀的!”
仇川不说话,查威笑道:“你现在已经元婴后期了,不信,下次再见到日神仙,你去试试她。放心有我帮你,你不会死。但她一出手,你便知她是真是假。”
“行……”仇川咬牙。
-
外面闹得轰轰烈烈,初岚却一无所知,躺在紫乡宫看话本。
早上她惹了齐君,下午没凑到御书房找他,而是跑到耳房薅了只青瓷花瓶,将昙花小心翼翼插了进去。
初岚看着花瓶,一阵恍惚。
不知为何,总有个瓶口溢水的瓶子,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岂不是流口水?
初岚嫌弃地撇撇嘴,真不讲究。
她正准备换一个瓶子,紫乡宫外却传来圣旨。
蓝衣内侍喜笑颜开,进了门便道:“恭喜啊!”
初岚:“?”
待圣旨宣完,她才终于明白,齐君又又又给她升官了,这次升成贵妃。
但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为什么陛下给我升成了贵妃?”初岚蹙眉。
白麓规劝道:“贵妃,陛下后宫中只有您一人,做贵妃,还是做宝林,都是一样的,现在是贵妃,很快就是皇后了。”
蓝衣内侍也附和:“是啊是啊,这不,马上就要祭祖了吗?婕妤品级不够出宴,陛下封您一个贵妃,就是好带您一起。”
初岚瞳孔地震!
好家伙,她说怎么回事,原来齐君早上扭头就走,是准备互相伤害去了。
给她交代工作?没门。
咸鱼就算死,从紫乡宫那口井跳下去,也不工作!
初岚义愤填膺,甚至肚子又开始胀气。
然而,到了祭祖那天清晨,初岚硬是被齐君拉起来。
满天香火灰烟,燎得她特别想打喷嚏,但见文武百官神情肃穆,初岚硬生生憋住了。
她瞪着死鱼眼,跟在齐君后面,仿佛要在他背上盯出一个窟窿。
好不容易熬到祭祖结束,竟然还有宫宴。
瘫在回太元殿的銮驾上,初岚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对面,齐君端起茶盏,掩下唇边的笑容。
初岚伸出手,五指张开,手背对着齐君。
齐君挑眉:“何事?”
初岚:“你看这是几?”
她缓缓压下大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拇指。
——只竖着一根中指。
齐君就算看不懂这个手势,也能体会到初岚的愤怒。
他故作平淡:“你不做贵妃,谁来做?”
初岚耍赖:“反正我不。万一你还要纳妃,我就要当别人上司。自古中层领导最倒霉,上有投资人压迫,下有员工辱骂。爱谁谁做,你又不缺贵妃。”
齐君早就习惯她嘴里蹦出一套从未听过的词。
他看向晃动的轿帘,轻声道:“你又怎知我会不会再纳妃。”
初岚:“……”
她的确想象不到齐君三宫六院的样子。
毕竟他气走姑娘很有一套,万一真的广纳后宫,岂不是被全体妃子们嫌弃——谁侍寝次数更多,谁更早脑溢血。
到了宫宴之上,初岚便和齐君分开。
她坐在女眷席上,底下一群贵妇贵女,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纷纷向她祝酒。
“贵妃,这是我家小女。”
“贵妃,这是老身嫡亲的孙女”
“贵妃,侯府二姑娘年方二八,容貌秀丽,才学过人。”
初岚害得保持微笑:“好,很好。”
她清楚这些世家贵妇的心思,不过懒得回应罢了。
就算齐君要纳妃,那也是他自己挑,和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初岚目光寻寻觅觅,终于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四桌开外,众贵女叽叽喳喳,却有个衣妆清雅的姑娘被挤到角落里。
何碧霓垂着脑袋,默默不语。她从储秀宫出来后,在何家一直不得势。
前朝幽帝选秀,将她挑进宫中,不过一年,太傅让她笼络陛下,谁知陛下对她半点心思都无,还解散了储秀宫。
太傅自然对她不闻不问,兄弟姐妹也明里暗里讽刺她嫁不出去。
如今再入宫中,面对这花团锦簇,何碧霓心中凄凉。
就在此时,宴前传来一道女声:“何姑娘!”
何碧霓抬头,只见岚贵妃朝她招手。
“过来坐。”
在场众人皆一愣,看看初岚,看看何碧霓。
“?”何碧霓张张嘴,“贵、贵妃唤我?”
初岚:“来陪我说说话。”
何碧霓起身朝初岚走去,路过桌前时,太傅家一众姑娘定定看着她,神色莫辨。
初岚拍拍自己旁边:“快,坐这儿。”
何碧霓面色唰的惨白。
她在御花园惹了岚宝林,如今岚宝林变成了岚贵妃,估计要给她下马威了。
何碧霓战战兢兢:“贵妃,是妾当时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
“?”初岚恍然大悟,“你想多了,我就是懒得应付敬酒,你就装作跟我聊天,帮我挡一下。”
何碧霓:“。”
果然,何碧霓坐在初岚身边后,众人都不再上前打扰。
何碧霓:“还没道一声恭喜,您这么快就是贵妃,不日便能做皇后。”
不提就罢,一提这事,初岚就来气:“凭什么我要当贵妃?齐君这家伙,分明就是想报复我。”
何碧霓抓筷子的手一抖,噎得咽不下去鸭肉,眼红得要滴血。
你不当给我当啊!
然而,她神情惆怅:“唉,贵妃也太可怜了。陛下怎能这样做!做贵妃要祭祖,要主宫宴,若是没有皇后,还要掌管后宫,哪里有做宝林舒服。”
初岚顿时睁大眼。
没想到啊,何碧霓看上去不显,内心也是一条咸鱼。
或许是一个人太久,初岚胸中激荡,充满了英雄惜英雄的豪情:“来,好姐妹,我们碰一个。”
“?”何碧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她懵了片刻,脑海中猛然蹿出一念头。
何碧霓蹙眉道:“贵妃不喜欢留在宫中吗?”
初岚唉声叹气:“早知留在宫中会是这样,当初我就选择出宫了。”
何碧霓心中怦怦直跳:“那贵妃还留在宫中,真是念和对陛下的情谊了。”
初岚啧了一声:“我对他的情谊,就是这个。”
她竖起一根中指。
何碧霓:“?”
但她瞄了一眼初岚脸色,就明白手势表达的意思,可能不太体面。
何碧霓左右两顾,压低声音附在初岚耳畔:“那我帮贵妃一把,只要贵妃别说出去……”
初岚本就喝了好几盏酒,此时听何碧霓的计划,越听越上头。
她拍拍何碧霓,两眼发光:“真是挚友!”
何碧霓笑得温婉,朝初岚眨眨眼。
初岚也笑了:“好姐妹就要一起去厕所,我们走。”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初岚和何碧霓手挽手,一同离席。
这一回,何碧霓路过一众太傅家贵女时,昂首挺胸,简直扬眉吐气。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几人,顿时傻了眼。
-
当晚,御书房。
白麓垂着脑袋,站在空荡荡的美人靠前。
平日里,此时准有一条咸鱼躺在这里,但今天,只剩毛绒绒的抱枕。
而齐君坐在案前,披着奏章,不发一言。
殿中空气如一碗浆糊,越来越粘稠。
一个君侧蓝衣内侍上前:“陛下,夜深了。”
齐君似是没听见他讲话。
内侍长叹一口气:“陛下,您该就寝了……”
齐君依旧垂着眼。
内侍提着茶壶,看了一眼案前茶杯。
——一整个傍晚,茶杯都没续水了。
内侍一咬牙:“您最开始,就打算放平岚公主出宫的。”
齐君朱笔一顿,抬眼淡淡瞥向内侍。
这一眼看过去,内侍背后寒毛直树。但他年岁大了,跟过三位陛下,十分清楚该说什么。
“陛下,何必呢?”内侍沉声道,“您若是不想贵妃走,追回来不就成了?”
宫中清寂,宫外,初岚却快活似神仙。
她一掷千金,接着何碧霓的名字,买下了城北的小院。
到了晚上,初岚就穿一身男装出门,京城夜市繁华,两侧花楼上,姑娘们挥着手帕,招揽客人。小贩们推着车走街串巷,她买了一只冰糖葫芦,啃得牙酸。
前方叫好声传来,初岚拔腿飞奔,跑去凑热闹。
只见一对兄弟摆了个投壶,近的远的。
“两文钱一次!两枚中壶,只收一半钱,三枚中壶,花灯一盏,四枚中壶……”
刚才有个公子连中十枚,将最大的花灯拿走了。
初岚交了六文钱,摊主笑道:“不多买几枚?投不中,就要重新排队了。”
初岚扭头,看着排出十丈的队,摇摇头:“我就想要个花灯。”
摊主推销不成,耸耸肩:“那就祝您百发百中了。”
“多谢。”初岚拿着三只长签,连瞄准都懒得做,直接投进去。
三枚全中。
“好!”围观的掀起一阵热潮。
“小公子武艺高强!”
“你眼瘸,那明明是个姑娘扮的。”
“嘶——姑娘家的这么厉害,我看比刚刚那个公子投得好。”
初岚提着花灯往外走,迎面就撞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也提着一盏花灯。
“这位姑——兄台请留步。”
初岚扭头:“?”
年轻的公子笑道:“在下李家四郎,刚才看了了兄台投壶,才知人外有人。”
“……”初岚想了想:“大兄弟,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女的。”
李四郎嘴角抽搐:“。”
初岚挥挥手:“我这盏灯要送人的。”
李四郎一顿,点头道:“那打扰了。”
灯是不可能送人的,她投的壶,自然要挂在她家门口。
初岚拐到旁边的面摊上,吹灭灯搁在一旁,点了一碗细面,加五两牛腩,一个鸡蛋,不要葱花,多放辣椒。
逛夜市的真谛,就是吃夜宵。
等面上来了,夜色渐凉,面汤却是热的,喝得人浑身上下暖洋洋。牛腩香而不腻,煮的软烂,入口即化。初岚恰了好几块,就听见头顶传来小二的声音。
“公子介意可拼桌?”
初岚正抱着海碗,声音透过碗传出去,闷闷的。
“可以可以。”
人影错落,有人擦了擦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初岚喝完一口汤,放下碗,抬头一看——
面前人青衫磊落,容貌绝伦,很是熟悉。
……草草草这不是齐君吗?!
初岚一阵心虚:“你来干干干什么?”
齐君看着她,淡淡道:“吃面。”
初岚:“。”
紧接着,齐君的面就上来了。
初岚低下头,默默挑了一筷子面,眼观鼻,鼻观心。
一不小心,就观到了她肚子。
“……”
这算不算带球跑?
灯火阑珊,面摊上白汽氤氲,腾腾向上升起。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初岚隔着雾气,看向齐君。
他垂着眼,长睫沾上水汽,在昏黄的灯光下朦胧又疏离。
这个睫毛精。
初岚咬了一口鸡蛋。
但他始终不肯看初岚,两个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只是对坐吃了一碗面。
接着,齐君结账,起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就只和初岚说了一句话:“吃面。”
初岚抱着海碗,盯着他的背影:“??”
就这么走了?
走了?
无事发生?
初岚一头雾水,默默站起身,手往旁边一摸。
“。”
好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齐君把她的灯顺走了。
初岚气得吹额发。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
第二天中午,初岚睡到日晒三竿头,慢吞吞爬起来,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晃荡到院门口,一拉门闩,只见白麓站在外面。
“……”
你们这是连翻来做思想工作吗?
初岚转身,扬扬手:“进吧。”
白麓一脸悲伤:“贵妃,您居然亲自开门,连个仆役都没有,您好惨——”
下一瞬,她看见院中装潢。
“……”
梨花木的摇椅,兔毛的绒毯,似曾相识。
——简直跟御书房里一模一样。
初岚靠在摇椅上,眯起眼:“有事快说。”
白麓深吸一口气:“贵妃,您知道吗?”
初岚:“我懒得知道。”
白麓:“。”
白麓酝酿了一会儿感情,再接再厉:“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陛下茶不思,饭不想,在朝堂上同文武百官发怒,还说说,找!找不出来要你们全部陪葬!”
初岚:“???”
这说的是齐君,还是她之前没看完,暂时搁在床头的话本?
趁白麓不注意,她悄悄摸出一包瓜子。
白麓依然声情并茂:“陛下无心政事,半夜里,坐在御书房的房顶上,仰望明月,独自饮酒。第二天,他下巴上都长了青色胡茬!”
“?!?”初岚雷得打哆嗦,简直槽多无口。
不过,她终于想起来,当初为什么没看完那个话本。
——内味儿太冲。
显然白麓误会了,估计以为初岚就喜欢这款。
白麓长叹一口气:“陛下还找了二十个姑娘,有的像贵妃的眼,有的人像贵妃的唇,有的像贵妃的胸——”
“???”
白麓:“——呸,像贵妃的手。”
“。”
初岚再也忍不住了,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用最平淡的语气,继续往下背:
“但君王没有临幸任何人。可惜,其中一个姑娘不识大体,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她半夜跑去御书房窗外,发现君王负手而立,静静对着一副画像,垂泪,叹息。姑娘不小心踩到树叶,暴露了行迹。君王勃然大怒,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甩在墙上,冷冷道:‘你不过是个替身!’”
白麓直接心梗:“………”
初岚嗑着瓜子:“哈哈哈搞快点不要断在这里!”
白麓急得直跺脚:“贵妃你没有心!”
初岚用力憋住,憋了好半天,才咽下去。
她看着白麓,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一样。”
说到底,初岚得承认,自己的确有点渣。齐君对她什么心思,她其实心底很清楚。
但她更清楚的是,平岚公主是个十五六岁少女,而初岚是个月供一万五的成年人。
倘使她只有十五六岁,还没遭遇过996、房贷应酬、行业内卷、职场歧视的毒打,遇到齐君,那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白麓蹙眉:“怎么不一样?您和陛下不是挺登对的吗?”
初岚笑了笑:“对我这种人来说,碍情就像……怎么讲呢?”
“就像叫上门的夜宵吧。点的时候挑三拣四,拿的时候迫不及待,吃的时候却要分心看别的。通常吃不完就扔,连碗都不必洗。一到白天,就后悔为什么昨晚吃夜宵。到了晚上,又忍不住想点。时间一久,就明白了,还是把钱省下来买房子更好。”
白麓睨着她,显然没听懂初岚为何这样讲,但初岚也从不求别人听懂她在讲什么。
“我只知道,如果贵妃回去,陛下会很开心,贵妃也是。”白麓咕哝道。
说完,她起身行了一礼:“贵妃早点回来。”
吱吱呀呀,院门重新关上了。
院中重新陷入寂静,一颗杏树从墙外探进来,枝头落着两只麻雀,鸣声清脆。
初岚手背搭在眼睛上,好似睡着了。
半响,终于翻起身。
可她不只是初岚。
也是平岚公主。
年纪轻轻,这辈子不出意外,想做什么都行。
要不然,先试试?齐君容貌没得说,人品也不错,职位……真高,家里有宫殿一套,还没有见家长压力。
不亏,绝对不亏。
初岚修书一封,给何碧霓讲清楚原委,又承诺把这套小院留给她,然后包袱款款,朝皇宫走去。
-
紫乡宫。
“……所以,陛下昨晚去找贵妃了。”白麓道。
内侍点点头。
白麓捂住脸:“可我还给贵妃编了一套故事。”
内侍:“为何?”
白麓:“我看贵妃天天看话本,就想,如果按照话本上的演,贵妃说不准会回心转意……”
内侍:“。”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传来。
“白麓,快收拾东西!你家贵妃回来了!”
“什么?”白麓震惊道,“陛下果真足智多谋,不过就和贵妃吃了碗面,什么都没说,居然把人哄回来了?!”
内侍:“。”
他们急匆匆赶来御书房,通报后,几个侍卫自放行。
就听初岚的声音传出来:“唯一一个要求,我想做宝林。”
齐君红笔批着奏章:“……”
初岚:“很困难吗?那婕妤也行。”
齐君抬眸看她,微微一笑,提起笔放在镇纸上:“按品级来算,婕妤住南菱宫,离御书房比较远。现在已经是深秋,马上要到冬天,京城会下雪。”
初岚看着齐君,想到一件事。
南菱宫比较远,她可能就不来御书房了,于是齐君就要过去。
而且据说,齐君不良于行。
初岚倒吸一口凉气。
这……她偶尔去开个宫宴就当交朋友吧,把未来男朋友冻坏了可使不得。
初岚挥挥手:“那你定吧,贵妃也成,我先去睡觉了。”
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初岚接到圣旨时,那黄绢玉玺章印上,字迹清晰。
她眼尖,一眼就看见那两个字。
——皇后。
“……”
初岚一口气梗在心头。
草草草齐君这个绿茶装柔弱骗她!!!
而对面,齐君笑眼弯弯:“封后大典在下个月初三。”
初岚冷哼一声:“我昨天就不该心软。”
但封皇后,也不能阻止她睡觉。
就这么想着,初岚肚子又隐隐胀气。
她本打算先去御花园溜达一圈,但现在看来,还是回紫乡宫。
皇宫的深秋,落叶扫得一干二净,天空高得寂寥。
初岚身后跟着白麓,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汉白玉的石阶之上。
“你是不是很意外?”初岚晃晃悠悠。
白麓没说话。
片刻后,初岚盯着前方的树,笑道:“我也觉得有些意外。”
白麓依然沉默。
“?”
初岚扭头,只见身后空空,白麓似凭空消失了。
“白麓?”初岚提高声音。
回声一层层荡回来,但白麓没有回答。
初岚环顾四下,偌大的宫殿,竟然空无一人。
她朝御书房快步走去,沿路的侍卫、内侍、宫女们皆消失不见。
“砰!”她推开御书房大门。
角落的金兽炉中,龙涎香依然静静燃烧,案前齐君用过的红笔搁在镇纸上,茶杯还温热,可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初岚脑袋一懵:“齐君,快出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初岚向窗外看去,枯树上没有麻雀。这个世界上一切活物都消失了。
怀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初岚赶忙取出来。
——齐君送给她的卦盘。
盘面六十四卦隐隐发光。
鬼使神差的,初岚摸了上去。
瞬间,她手中卦盘开始飞转,宫殿、金兽炉、枯枝、天空、万物都化作虚无。
初岚眼前一片模糊,记忆开始割裂,仿佛她的人生分出两条岔路,一段从和亲开始,她被康烨救上修真界。而另一段,从齐君攻入皇城开始。
她站在虚无之中,天地一色白。
内侍、太医、何碧霓,许多神魂在她身边飞逝,初岚伸出手,焦急道:“快拉住我!”
而他们看了初岚一眼,如同看一个陌生人,随即,转身陷入一块深灰色的石碑中。
有且只有白麓,停下脚步,淡淡道:“回去吧。”
初岚脑子发懵:“到底怎么回事?”
白麓摇摇头:“我们的试炼仍未结束,但恭喜你,你的试炼已经结束了。”
初岚:“?”
她刚要说话,只见石碑发出一层金光。
顿时天地倒转,乾坤颠倒。初岚眼前一晕,再度睁开,视野中模模糊糊,脚下,头顶皆是流云。
石碑前还站着一个人,背影很熟悉。
“……”
一瞬间,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从她是太虚宗清岚真人,到齐君是她徒弟,再到双极碑中发生的一切,什么嗨夫君,什么天降老婆,什么喜当爹。
都想起来了。
“……”
初岚倒抽一口凉气,沉痛闭上眼。
初岚啊——初岚!!
你怎么就不做人了呢?!
“……师尊?”齐君清冽的嗓音传来。
初岚心脏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到静止,好似闭着眼装睡看不见,这个双极碑中的世界就不存在。
衣料摩挲声响动,好像齐君靠近了她,蹲下来。
“师尊醒了?”他轻声问。
没有没有,没有醒。
静了片刻。
就听齐君幽幽道:“可我刚刚看见师尊睁眼了。”
“。”
那你问个锤子!你个心机boy。
初岚缓缓睁开眼,盯着他。
齐君微笑道:“恭喜师尊。”
初岚:“?”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灵气运行更快了一点,但好像不止这点不对劲。
“。”
初岚没有再探丹田,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放眼尽是流云,苍茫空寂,就如同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都是水汽。
初岚平复了好一阵心情,声音颤抖:“我……终究还是元婴了。”
齐君顿了顿:“不。”
初岚一愣:“?”
难道双极碑里的历练不算数?
初岚心脏怦怦直跳。
齐君:“你,分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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