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结束,崔美青和她的小伙伴们回到学校。
刚刚到学校的崔美青被蒋正楷叫到了教学楼后面,朱思宏和崔志青也在,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小男孩。
他们都屈膝跪在地上或者趴在地上,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衣服裤子已经和灰尘泥土亲密接触。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崔美青不解地问。
蒋正楷吸了吸鼻涕,从裤兜里掏出三个炫彩的玻璃珠,“玩弹珠啊。你不知道嘛?我特意带你来玩的。”
崔美青:“我没有弹珠啊,我玩什么,玩空气?”
“哎呀,这个给你。”蒋正楷把一个玻璃珠塞到她手上,“来来来,快玩快玩。我跟你说,我玩这个老厉害了。”
崔美青把玻璃珠擦了擦,这玻璃珠还挺精致,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
她蹲到崔志青旁边,跟蒋正楷说:“不急,我看他们是怎么玩的。”
弹珠玩法很简单,每个参与者手上拿着一颗玻璃珠,地上放一颗玻璃珠,谁先用自己手里的玻璃珠把地上的玻璃珠砸进特定的小土坑,谁就取得胜利。
崔美青觉得她哥的玻璃珠还挺好的,全黑的一个,像黑曜石,上面还有手绘的图案。
不知道待会她能不能和老哥要一个,就算不玩,收藏起来也不错。
看懂规则的崔美青和蒋正楷玩了几把,两人各有胜负。
蒋正楷越玩越兴奋,在地上滚来滚去,这个星期刚穿上的干净衣服,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有两个男孩不知道啥时候凑了过来,虽然不认识蒋正楷和崔美青,但他们还是十分自来熟的给她俩加油。
两个小时后,崔美青不想玩了,她把玻璃珠还给了蒋正楷,“不玩了,你找别人跟你玩吧。”
这会,学生差不多都到校了。教学楼后的这片空地到处都是玩弹珠的小男孩,跪着、蹲着、趴着,形态各异,表情兴奋。
崔美青一站起来,立马有人自告奋勇:“我要玩,我要玩。”
蒋正楷没有挽留崔美青,而是立刻投入到激烈的弹珠游戏里。
崔美青蹲到老哥旁边,不停地念经:“哥,给我一颗,给我一颗好不好?我一颗都没有,我多可怜啊。”
崔志青烦不胜烦,把一个全白的珠子给了她。
崔美青拿到东西,马不停蹄地走了,可不能给老哥后悔的机会。
星期一,升旗仪式结束后,班主任领着一个比班里小孩高壮一点的女孩走进教室。
“同学们,安静。这是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许星,大家欢迎。”
班里的小孩都用力拍手。
崔美青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孩的脸有点奇怪啊,眼距长、单眼皮、肿眼泡、眼神无光、额头平整。
她还比普通小孩高那么多,一看就知道年纪大,八九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在读二年级吧,怎么到学前班上课?
这节课结束之后,崔美青知道,她的感觉是对的,这个小孩就是不对劲,她似乎是一个唐氏儿。
2005年,唐氏儿这个名字对普通人来说比较陌生,大家更习惯把这些孩子叫作:傻子、弱智。
许星就是这样的孩子,她上课会跟读一些简单的声母,会读写1234,但她的反应很迟钝,说话语不成调,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机械的,手脚像是软面条,十分不协调。
班上的小朋友很快就发现她的不同。
天真的小朋友身上有着天真的恶意,有一些比较淘气的小孩下课后经常站在许星的座位旁边,让她做一些动作,扯耳朵、推鼻子。
这些普通小孩做出来很正常的动作,许星做出来,带着几分滑稽。
她按照小孩的要求把这些动作做出来,围观的小孩们哄堂大笑,窃窃私语,就像在看一只很稀罕的猴子。
崔美青拿出班长的威严,想上前制止校园暴力,结果发现许星也在笑。
许星笑得很奇怪,她很难控制自己的五官,嘴角弯起的角度很古怪,如同小丑的面具一般。但她确实在笑,不是苦笑,而是很开心、很开朗的笑。
崔美青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个智商和同龄人不一样的小孩,拥有玩伴是特别不容易的事,她去制止不是给人添乱嘛。
她只能暗暗关注许星的动向。
很快,小孩们就厌烦了这个比他们大一点的“同龄人”。
她太笨了,跳不起来,玩不起来,大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
小孩子之间需要感情反馈,一天到晚和一个只会傻笑,学人动作的人玩,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许星周围聚拢的孩子很快就散开,他们找到了新的、有趣的东西。
好在,许星也不伤心,她还是坐在座位上,呆呆愣愣的,脸上经常带着意味不明的傻笑。
崔美青以为,许星会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她的学前班生涯。
中心小学教学楼对面是一片松树林,里面种的松树是观赏松,因为种植的时间不长,还没办法修剪,远远看去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松树林。
有些松树种得特别近,有小孩会把不要的木板架在这样的松树中间,可以当作跷跷板。
崔美青这段时间迷上了这片松树林里的跷跷板,经常拉着朱美丽、李梅和段芸仙,四个人玩跷跷板,正好合适。
傍晚,有大把娱乐时间的小学生散布在松树林的各个角落,各种尖叫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声嘹亮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崔美青被吓了一个趔趄,站稳了之后满脸迷茫,“出什么事了?”
特别喜欢看热闹的李梅溜到松树林边上,踮着脚,举目四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短短几分钟,松树林外围站满了人,大家都在看,是谁在哭?出什么事了?
崔美青挤到人墙里,和大家一起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在学校对面的水泥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一个妇人半抱着往外拖,旁边还有几个男的在协助她。
小姑娘哭得特别凄惨,涕泗横流、形容狼狈。
崔美青倒吸了一口凉气,细看一番,发现在这群人旁边还跟着呆呆傻傻的许星。
“她们这是在干什么?”崔美青不忍地问:“那个人都哭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扯她?”
这也不像是拐卖妇女,人贩子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绑人。
张梅和杨思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就站在她旁边。听到她这么问,张梅解释道:“抱着她的那个是她妈妈。她脑子不行,一直在读三年级,以前还和我一个班过。你看,她旁边的那个,是她的妹妹,也是脑子有问题。她妈妈生了三个孩子,只有一个是正常的。现在她长大了,来大姨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上课会把卫生巾扯出来放在桌子上。学校实在没办法让她继续上学了。她妈现在只是在带她走。”
崔美青说不出话来。
让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孩子上学,学校确实已经尽力了。
现在想让她退学,不影响班级正常上课,也可以理解。
可崔美青心里堵得慌。
明明大女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生?许星未来要怎么活下去?那个正常的孩子以后得承担多大的压力。
“她叫什么名字?”愣了半晌的崔美青突然问。
“许阳,她叫许阳。”
崔美青有些鼻酸,许阳、许星,多好听的名字,偏偏没人记得住。
大家只知道,她们叫傻子。
许阳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大声了,她妈妈摁不住她,她挣脱了出去,跑了两步又摔倒在地。
她的裤子不知道被谁拉了下去。
其实什么都没露出来,露出来了,学生们也看不到。偏偏有些捣蛋的男生吹起口哨,不怀好意地大叫、大笑起来。
崔美青脸色变了,她皱眉,悄悄溜出人群,捡了几个小石头。
“嘭。”
“啊!”笑得最大声的男生突然被一块石头砸中,他惨叫了一声,张着臭嘴骂:“哪个小瘪三砸我,不想活了?”
他旁边的玩伴嘲笑他:“你逗人恨啊,被砸不是活该。”
“嘭。”
“啊!”
又有人被砸了。
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崔美青偷偷离开作案现场。
晚上,平复心情睡下的崔美青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的灵魂好像被套进了许星的壳子。大家嘲弄她、忽视她,她崩溃地想大叫、反抗,但嘴张不开,手脚不听使唤。
就好像有一层玻璃,把她和世界上的正常人隔开,她的喜怒哀乐都被挤到了一个壳子里,别人的一切举动都像默剧的无声表演,整个世界荒芜得让人害怕。
一身冷汗的她从睡梦中醒来,天蒙蒙亮,旁边的施成美呓语了一句什么,听不清。
崔美青松了口气,她回到人间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单和寂寞贯穿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
吃完早饭去上课,有小孩围到许星周围。他们昨天都看到了许阳和旁边的她,这会正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你和你姐姐都是傻子?”
许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有些高兴,她僵硬地扬起嘴角,试图表达她的友善。
小孩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傻子,只会傻笑。”
“丁洋洋,你一个汉语拼音都不会念的人,凭什么说别人是傻子,你才傻子呢。”
崔美青大声冲他喊:“闲着没事把你桌子下面的垃圾捡了,你那个座位脏死了,你是垃圾人啊?”
丁洋洋白了崔美青一眼,迫于她班长的官威,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
许星看向崔美青。
崔美青努力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许星咧嘴,回了她一个微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