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岩沐浴后, 便坐在床沿擦拭着头发,心里琢磨着白日之事。
他万万没想到,梅清芷竟然与庄思辉有私情,并且不愿意嫁给庄思宜。
梅清芷的心思,究竟前生就真实存在过?还是单纯受了雷剧影响?可即便在雷剧中,梅清芷最终也嫁入庄府了啊?
程岩还记得“庄思宜娶妻”那一集,当时, 庄思宜因为庄敏先就快辞世, 加之看清了慕容紫魅真心所爱乃是周勉, 万念俱灰下, 答应了庄敏先会娶梅清芷入门。
而新婚当夜, 庄思宜根本就没去梅清芷房中,他独坐书房一整夜, 回忆着曾与慕容紫魅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只觉心如刀绞, 痛彻骨髓。
等到次日破晓, 庄思宜已一夜间两鬓霜白……
也是从这一天起, 雷剧里的庄思宜才开始黑化的。
正想到这里,程岩听见了房门传来的动静声。
他知道是庄思宜来了,可此时脑中正盘踞着“白发庄思宜”, 以至他一时不敢回头, 就怕憋不住笑出声来。
片刻后, 庄思宜坐到程岩身后, 又拿过他手中布巾, 道:“我人进来这么久,岩岩瞧都不瞧一眼,如此冷淡,叫人好生寒心。”
程岩忍不住抖了抖肩,语带笑意:“既然知道是你,又有什么好看?”
“万一是别的人进来了呢?比如庄棋,或者采花大盗什么的?”
程岩默默同情了和采花大盗相提并论的庄棋一瞬,道:“庄棋不可能不经禀报便进来,至于采花……这里哪儿来的花?”
庄思宜:“岩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程岩:“所以你是采花大盗?”
庄思宜:“……”
不知是不是庄思宜被噎住了,还是在憋什么怪招,之后便沉默地帮程岩擦头发。他的手法很轻,让程岩觉得很舒服,心一静下来,又开始琢磨方才的事。
雷剧里梅清芷“暴毙”和庄思辉无干,事实上从头到尾,梅清芷和庄思辉都没什么联系,那么今日这件事多半不是雷剧原因,很可能是前世就存在的,毕竟,在雷剧剧情之外,本方世界大多与前世一致。
程岩细细推想,假若前生梅清芷和庄思辉早在京城就生出私情,她回家后却得知要嫁给庄思宜。或许她也曾激烈反抗过,但依着梅尧白的性子决计不会纵容,而且,她也不可能拗得过梅尧白。
后来,梅清芷进了庄府,或者与庄思辉旧情重燃,又或者遭人陷害,但总归是让庄思宜颜面无光,庄思宜愤怒之下,才会自迁出户,对外称梅清芷暴毙。
虽然种种猜测并无证据,但程岩直觉告诉他这就是真相,且这样的发展也符合逻辑。若真如此,那庄思宜的头顶何止是笼盖了一片草原,简直就是绿了江南岸的春风……
正想得出神,程岩忽然感觉长发被撩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后颈。
“岩岩,擦好了。”
程岩心头一颤,半侧过头,就对上庄思宜含情脉脉的眼睛,他心酸地想:孩纸,我不会绿你的。
庄思宜不懂程岩为何忽然怜爱地看着他,只是遵从本能地吻了吻对方鬓角,和声道:“早点儿歇息了吧。”
程岩确实有些困了,他点点头,便抖开了被子躺下,却听庄思宜又道:“岩岩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说好的奖赏呢?”
程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奖赏是什么,他道:“我又没随身带着萧,等回去再吹给你听。”
“何必等到回去?”庄思宜笑得不怀好意,俯身凑到程岩耳边说了几句,下一刻,他就见程岩从脖子到脸瞬间变得通红。
啧,真可爱。
程岩又羞又恼,一手肘顶在庄思宜胸口,随后负气地用被子捂住头。
“岩岩生气了?我与你说笑呢。”
庄思宜轻轻扯了下被子,他确实没真准备让程岩做什么,不过是逗逗对方罢了,于是忍着笑意赔礼道歉。过了好一会儿,程岩才纡尊降贵的把脸露出来,问他:“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
“自从我知道自己喜欢男子,就去看了些书。”庄思宜笑嘻嘻道:“其实男男之间花样很多,改日你也瞧瞧,以你连中三元的本事,估计三天两就能把书都背下来。”
程岩没好气道:“我背那个作甚?”
庄思宜又忍不住逗他:“那就不背吧,由我来亲自指点岩岩。”
他本以为程岩又会羞恼,哪知对方眼睛一转,问道:“那你说说,都有什么?”
庄思宜一怔,顿时来了兴致,他翻身躺到一边,连被子将程岩带入怀中,低声道:“你可知何为吃元宵?”
字面上的意思程岩当然懂,但其隐含的意思嘛……程岩认真想了半天,摇摇头。
庄思宜低语几句,惊得程岩眼睛都瞪大了。
“陆地行舟,岩岩可明白?”
“不懂。”
“其实是……”
尽管两人说的都是不可描述之事,但却有种老夫老妻躺在床上闲话家常的安宁,渐渐的,程岩困意上头,声音越来越低,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庄思宜凝视着程岩的睡颜,半晌,他调整了下姿势让程岩睡得更舒服,再亲了亲对方的眼睛,也慢慢闭上眼睛。
两人原本打算在吕仙府多待两日,再登梅府的门,哪知第二天,梅尧白竟主动找上门来。
对方除了致歉外,便是答应了主持武学一事,这一点庄思宜和程岩并不意外,但却听梅尧白提到:“昨日听你们讲,不论百姓士子先期都可免了束脩,老夫认为此举不妥。”
程岩一愣,“为何?”
须知办武学本就是一次试行,毕竟本朝武人的地位远不如文人,若同样需要束脩,那别人何不直接从文呢?程岩想的是,先期分文不取,将人“骗”了来再说。
梅尧白:“对于大多人而言,得到的太容易便不会珍惜,若有人只想凑凑热闹,学一两天便没了兴致,说来便来,说走就走,还办什么学?束脩一定要有,至少明面上要有,但可以少收一些,或者酌情减免。比如,以年考的成绩排位,前十者可免除所有束脩……”
梅尧白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显然是仔细斟酌过的,程岩觉得有理,他看了眼庄思宜,见对方也点头,便道:“如此,便依先生所言,具体细则,我们再来商议。”
等程岩一回曲州,就将办武学一事的进展禀报了阮春和,由于他前去吕仙府前便与阮春和长谈过,对方当然无异议,大手一挥让他安心去干。
末了,阮春和还不忘关心一句,“你和钦容和好了?”
程岩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道:好得夜夜同床共枕呢。
最终,程岩选定了城中一处废弃的教场,安排人手重新修缮。
就在创办武学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程岩收到了阮小南寄来的包裹。
和以往不同的是,包裹里有一封专门写给庄思宜的信,还挺厚。
往常,阮小南只给程岩写信,当然,信中也会稍带提一提庄思宜,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也算敷衍的问候了。
因此见到这封信,别说程岩,就连庄思宜都有些好奇。
然当庄思宜把信展开,入目第一行就黑了脸,因为此信完全就是一本“仇人名单”,信中全是京城文武大臣们关于他不孝的议论。毕竟在皇上送出匾额前,庄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积年世家,京中对此关切的人也很多。
阮小南不但细心地将每个人说了些什么都抄录下来,还在最后表示他个人是相信相信庄思宜的,绝对没有要故意气对方的意思。
凑过去瞄了几眼的程岩忍不住大乐,道:“这里加起来也有十几页纸吧,唉,小南还做了批注呢,何人、何时、何地所说都有记载,足见用心。”
庄思宜:“……”回去再找小矮子算账。
“不过……”程岩稍稍收了笑,有些忧心道:“如此舆情对你很不利,哪怕有皇上的支持,他们心里未必服气。”
庄思宜却不在意,“待我为曾祖父守孝三年的名声传回去,那些流言蜚语便不值一提了。”
程岩想想也是,便展开属于自己的一封信。
信中除了盛情问候,无非是告知他《茶经》已编纂完成,剩下的长篇大论便是阮小南的表功之言了。
程岩完全能想象阮小南挺着胸膛得意洋洋的样子,笑意一直挂在脸上,惹得庄思宜频频皱眉。
等读完信,程岩才从包袱中取出一本书。
《茶经》原本的三册,如今已精简为一册。阮小南不仅大肆砍掉了陆秀明的通篇废话,又为其修纂了文字,甚至还别出心裁地从每一回中各找出一个点,衍生一段儒学典故。
他从一个简单的“茶”字,讲到了修家治国平天下。
而且,阮小南的融入手法非常自然,丝毫不显说教。
如今这一本《茶经》,爱茶者能从中看见茶道精华,士子们也能从中解读出儒家精义。阮小南甚至刻意收起了一贯的卖弄,以最平实易懂的文字来阐述茶道中蕴含的大道,目的就是想让寻常百姓也能够理解。
对方在信中自夸,称他完成《茶经》后,还特意找了几个不识字的古稀老人,将《茶经》的内容念给他们听,但凡有人听不懂,他都会重新校改,直到人人都懂为止。
程岩不免叹服,“小南确实太适合修书了,他不但博学广记,且对儒学经典钻研甚深,文字更是漂亮得毫无瑕疵,各种文风信手拈来。”
就连庄思宜都难以违心地贬低对方,只道:“小矮子还有点儿本事。”
程岩笑了笑,心说一遇上阮小南,庄思宜总会格外幼稚,莫非小南还有降智的天赋?
“岩岩,如今《茶经》已著成,你要敬献给皇上吗?”
庄思宜听过程岩的打算,故而有此一问,哪知程岩却道:“献给皇上,等着落灰吗?《茶经》终究乃旁门左道,难以让皇上重视。”
庄思宜挑眉,“那你有何打算?”
“不急。”程岩意味深长地冲庄思宜一笑,“还没准备完呢……”
不知为何,庄思宜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等到暖夏之风吹入京城,又一年的乡试也将在八月来临。
京城本地的士子,自然要在京城考试。
这日,飞麓书院中的几名学生,便打算去书肆逛逛。他们拐入到墨文街,忽见一人迎面而来,还是个熟人!
一名圆脸书生惊喜地招呼道:“这不是庄兄吗?”
然对方只冷冷看他们一眼,便装作不认识一般,迅速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圆脸书生才皱了皱眉,“那是庄思辉吧,我没认错吧?”
另一锦衣公子笑道:“李兄没认错,可人家自恩科加试考中举子,眼睛便长在了头顶上,自然不认识你了。”
又一人也附和道:“何兄说的是。自庄思辉中举,我便没在书院见过他,即便书院里教不了举子,他总该回来拜谢夫子们吧?”
“那、那不是他刚中了举人,就遇到庄家那位……仙逝了吗?”李书生性子温和,还想帮庄思辉解释几句,“算一算,他估计是在发榜后回京的路上得到了消息,又得急匆匆赶回南江。”
最先那位锦衣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名为何青,和庄思辉同窗多年,但从来都看不上对方,当年甲午科会试发榜时,他还故意花了五千两压庄思宜中经魁,把庄思辉气得吐血。
“可如今他已回京数月,你可曾见过他回书院?”
李书生不说话了,丧丧地叹了口气。
何青揽着李书生的肩,“既然他不认识你,你就当不认识他,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呵,这个庄思辉,还当他能仗着南江庄氏眼高于顶呢。我听说,他和他爹都被他那个堂弟给赶出庄府了吧?”
李书生反驳道:“可庄思辉还是庄氏中人啊,如今不还住在京城庄府吗?”
“李兄啊,你未免太过天真。昔年太/祖登基,南江庄氏立有大功,而且庄家族人历来知进退,深得皇家信任。如今,前首辅大人虽离世,但皇上肯定还会继续用庄家人,那么用谁?从皇上赐匾额的态度来看,已经很明确了。而庄思宜对庄思辉一家可不客气,你说,庄思辉日后还如何仰仗庄氏背景?”何青摇摇头,“我估计只要庄思宜一提,京中庄家那栋宅子也会被皇上收回去。”
李书生听得震惊不已,“那庄思辉岂不是完了?”
何青:“他完不完我不知道,也不归我们操心,还是快些走吧。”
一行人闲聊着来到了文墨街上最大一间书肆松竹斋,新上任的掌柜一见几人穿戴,便知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立刻热情相迎,“几位公子来得正巧,今儿早上刚刚上了一批新书。”
等掌柜将新书搬出来,众人便捡着自己感兴趣地挑,他们都是为了准备乡试而来,选的自然也是与经史子集相关的。
可过程中,李书生却瞄到了一本名为《茶经》的书。
他爹乃是左副都御史,为人清正清廉,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李书生受了对方影响,自幼对“茶”颇感兴趣。
掌柜注意到他的目光,忙道:“这本《茶经》乃是一年轻公子放在本店寄卖的,这位公子要不要看看?”
李书生微一颔首,拿起《茶经》,随意翻开了一页。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曷窥其体……”
只入眼第一句,就让李书生来了兴致。
一来,这书乃是雕版印刷,而在大安,雕版印刷的成本非常昂贵,所印制无不是名家经典,有谁竟用来印一本《茶经》?二来,他虽懂茶,但也仅仅是能品出茶叶的种类、产地和采摘期,对于冲泡茶叶的水却无太多了解。
据他所知,水有泉水、江水、井水、露水、雨水、雪水等等天然之水,而每一种水又各有不同,比如泉水分为山顶泉、山下泉、石中泉、砂中泉等等,历朝历代,只有真正的茶之大家,才懂得分鉴水性。
而此本《茶经》,就讲了如何鉴别茶水性质。
李书生顺着读下去,越读越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竟看入迷了。
这时,其余几人都已选好书,何青见李书生一副要把脸埋进书里的架势,笑道:“李兄,看什么这么专注呢?”
李书生一怔,愣愣抬头,片刻后才道:“哦,一本《茶经》,写得真是妙极了。”
何青挑眉,“谁写的?”
李书生摇摇头,他还不知作者乃何人,便随手翻到第一页,只见序言后列着两个名字——陆秀明、阮小南。
阮小南???
李书生懵逼脸:“我没看错吧?居然是阮翰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