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卉发着呆,一边拿帕子遮着脸,生怕被人说她这个做妻子的不够悲伤。
李老婆子听罢事情的原委,将郭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赵家娘子,现在你男人去了,你又没有个公婆小叔可以帮衬的,你自己可得坚强点儿。”
郭卉连忙擦了擦眼睛,好像尽量收起了眼泪的模样,李老婆子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地给你男人办后事,也能让他走得安心。”
郭卉发愁道:“李大娘,这些事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啊。”说着又恳求道:“大娘,你可不能看着我不管呐。”
李老婆子叹道:“我要是不管你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说罢思忖道:“得赶紧先去订一副棺材,不能让赵大总是这样躺地上。那些香炉纸钱蜡烛白布也得置办,还得去找几个师傅来做法事,米面粮食得采买,不然到时候怎么招待来的师父还有客人,城外银子岭那里的墓地也得先托人去看好了,能找个风水先生最好……”
李老婆子碎碎念叨着,那几个留下来的街坊也凑上前来出主意,七嘴八舌的,听得郭卉一个头有两个大。
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外头把门敲得砰砰响,一边嚷嚷着:“开门!开门!”听起来凶神恶煞。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吴大伯上前问道:“谁呀这是?”
外头的人回答道:“官差!”
这下屋子里的人可真的都吓到了,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最怕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了,哪怕只是官差,听到都会脚软。这时郭卉反倒镇定了些,她越过众人走到门后,隔着门缝看清了外面的情况,果然看到两个穿着官差制服的人。
开了门那两个官差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边问道:“死了的赵有丁是这家的?”
郭卉明白过来,赵有丁这样在外面非正常死亡的,官府的人一定会知道,过来例行公事地查问一下也是正常,见大家伙儿都怯怯地不敢说话,她上前福了一福答道:“回这位官爷的话,赵有丁正是奴家外子。”
她说得文质彬彬,倒惹得那两个官差打量了她几眼,“有人看到赵有丁溺水了,县老爷让我们过来瞅瞅,记个档,人在哪儿呢,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
听说只是过来查看情况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把官差引到了赵有丁的遗体前。
两个官差显然也见惯了尸体,面不改色地掀开白布看了几眼,又随口问了周围的人几句话,便说道:“行了,就是正常的意外失足,我们这就回去跟县老爷复命。”其中一个看起来精明些的官差看着郭卉说道:“赵家的,节哀顺变啊。”
郭卉连忙应是,然而说要回去复命,两个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东看看西打量的,郭卉反应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钱塞到了为首的那个官差手中,“两位官爷辛苦了,去喝口茶润润喉吧。”心里暗暗骂道:死人财你们也好意思发?
他们倒真好意思,接了钱的那人掂了掂手中的铜钱,顺手塞到袖子里,又冲同伴使了个颜色,二人打哈哈道:“赵太太果然是个懂事的,我们告辞。”说罢一抱拳,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被这一插曲一打搅,大家刚刚说到哪儿又忘了,少不了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起来,也多亏有这些热心的邻居帮忙,事情最后还是顺好了头绪,当下按各自分派的事都行动了起来。
李老婆子忽然又想到一个事情,问郭卉:“赵大是打小就在这儿长大的,无父无母的,你是从永宁县嫁过来的,你家里人呢?你男人出了这事儿你也该和他们说一声吧。”
被她这么一说郭卉才想起自己在这里还是有亲人的,正是那几个娘家人。然而他们可是把她卖给赵有丁了啊,连她和赵有丁成亲都没有人来,就好像没了这个女儿似的,现在赵有丁过世,他们会来吗?
郭卉嘴上就有些含糊不清:“隔得远着呢,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来。”
李老婆子不知道郭卉的情况,作为邻居的吴大伯一家却是知道的,吴大伯的妻子孙大娘将李老婆子拉到一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吴大伯则叹了口气道:“赵家娘子,我知道你不待见你那些狠心的娘家人,不过你好歹是郭家出来的,如今你男人没了,他们可是你唯一的倚靠了,还是通知他们一下吧。”
知晓了情况的李老婆子也点头道:“正好我一个侄子待会儿就要到永宁县去一趟,让他帮你带个口信吧,至于他们来不来就是他们的事了,你这个做女儿的也尽到了心了。”
大家也都是好意,郭卉便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照她看来,她那些娘家人是不会有人来的。
闲话不多说,天井里还有大门前就开始布置灵堂了。郭卉抽了个空回到卧房,找到赵有丁之前和她说过的他藏钱的地方,搬出一个小瓦罐来。
瓦罐沉甸甸的,倒出来一看,里面不仅有铜板,居然还有好几个碎银子。郭卉估摸了一下,赵有丁的财产,有十来两银子呢。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是不小的一笔财富了,没想到做货郎的赵有丁能攒下这么多钱,郭卉暗暗咂舌,又忍不住幻想起来如果拿这些做本钱去开个杂货铺……刚刚幻想了个开头就被她自己打断了,且不说如今这些钱要用来给赵有丁置办后事,就算之后剩下很多,没有了赵有丁,她知道上哪儿去进货吗?
摇了摇头劝自己放实际一些,郭卉不清楚办一场丧事得花多少钱,先挑出四五两数量的银子和铜板,剩下的钱又放好藏回了原处。她又偷偷溜进厨房,拿了两瓣洋葱捣碎了用手帕包住打了个结,然后塞回袖子里。这还是她前世从上学来的技巧,她丈夫死了,她需要哭的时候还多着,得赶紧先做好准备才是,不然到时候干嚎被人发现了,估计都能被人围观起来。
将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拿给置办东西的邻居,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推让。有的人是做做样子,也确实有几个好心的邻居看郭卉寡妇可怜,真心想要自掏腰包帮点儿忙的,不过郭卉还是坚持着把钱都给了他们,只是将邻居们的恩情默默记到了心里。
等到灵堂布置好,棺材也买了回来,当即就将赵有丁的遗体放了进去,已经过了晌午了。郭卉连忙进厨房煮了一大锅面条,招呼着大家吃过饭,然后才又忙活起来。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都是郭卉第一次自己办丧事,加之对这里的风俗完全不了解,幸亏有李老婆子帮忙主持大局,她才得以偷偷喘口气。
做法事的两个师父不到申时就过来了,听隔壁的洪大姐说是从城东紫云观里请来的道长。郭卉看他们的穿着和法器同她所知道的道士有相同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做法事时更是大相径庭,还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这场法事一直从时做到了酉正才结束,招待两位道长用过饭,又封上了红包,两位道长才打着饱嗝飘然远去。要不是郭卉看到他们刚才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模样,看他们的背影还真是有几分室外高人的意味。
乱哄哄折腾了快一天,李老婆子终究上了年纪,体力就有些不支,用了晚饭后她的儿子来找她时,郭卉连忙让她先回去歇着,李老婆子便答应了明天再过来帮忙。
第一天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事只有守灵了。郭卉一个妇道人家要独自在家中守灵,有些个街坊就有些不大放心。
郭卉见大家也帮了自己一整天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们,把他们都赶回家去休息了,几个邻居便嘱咐郭卉,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叫他们。
郭卉心里有些发囧,暗道:呸呸呸,能有什么事啊。
晚上将大门锁了起来,郭卉将整个家里点满了蜡烛,弄得灯火通明的,又从卧房抱来了一条薄被,虽然已经是六月里了,但是在屋子外头还是弄得暖和点儿的好。
要说她心里一点也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三更半夜的独自一人守在家中,对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郭卉一想就觉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被子。
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克服恐惧的办法,郭卉便强迫自己去直视赵有丁的棺材,想要用“恐惧具象化”的方法来缓解心情,谁料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赵有丁生前的时候,脑海中尽是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憨厚微笑的场景,又想起平日里赵有丁对自己的那些好,心里竟有些难受起来。
对不起……郭卉轻声说道,其实,确实是你把郭卉从水深火热里救了出来,是你改变了郭卉的人生。
可是,说到底还是要可惜她并非真正的那个郭卉,没办法报答赵有丁对她的好,甚至现在连为他掉眼泪都做不到。郭卉忍不住有些怀疑其自己来了,她是不是太没心肝太绝情了?
就这样想七想八的,恐惧也消了八分,一夜倒也很快过去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