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
七月初八, 圆明园
朗吟阁内,年氏弹着古琴, 心却不静。
凌兮从外间进来,琴声断然而止。
“王爷又去菜圃了?”
“……是,”凌兮微微顿了顿,福了福身, “王爷这几日午后都会去菜圃坐坐,也都是郭氏侍奉在侧。”
年氏的手指慢慢划过琴弦, 秀眉微蹙, “苏培盛呢?”
“苏公公还没回来……”
凌兮低下头, “听说郭氏在菜圃种了她老家送来的稻谷,王爷派了专人侍弄呢。”
“王爷关心民生,农桑是大事……”年氏拨动了一根琴弦, 余音未绝,却迟迟没有动下一根。
“小主, ”凌兮上前了两步, 小心道, “这说不准是好事儿啊。王爷这些年都不爱亲近女色, 如今说不定想通了。世上哪个男人不贪新鲜的啊?那个郭氏,姿色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她可以引得王爷注意, 小主一定也可以。”
“世上哪个男人不贪新鲜的?”年氏抬起头,看向窗外,“我却不太信。”
“小主, ”凌兮有些焦急,“咱们得抓紧机会啊,如今二少爷在边关很受重用,可小主在王爷这儿,还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回头家里问起来——”
“这些年,”年氏直接打断了凌兮的话,“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家里也该习惯了。王爷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看来,是没有再添丁的意愿了。只这么回了家里,也就罢了。”
“可是,要放在以前,小主也是没法子。可眼下,凭什么那个郭氏能贴到王爷身边去啊?”凌兮很为自己主子抱不平。
“这才几天的光景啊,”年氏转回头,又抚弄起了琴弦,“且再等等看吧……”
傍晚,田字房
立夏扶着郭氏从菜圃回来,刚进了门,就看到了居坐在堂内的李氏。
“姐姐还没休息啊?我今天回来晚了。”郭氏向李氏福了福身。
李氏嘴角一弯,扬起下巴看着郭氏,“不晚,这不还没过夜呢吗?”
李氏话里有话,郭氏一时有些局促,“侧福晋是生妾身的气了吗?妾身在这儿给侧福晋赔不是了。”
“哼,不敢,”李氏冷笑着站起身,“这照理说,你也是我房里的人。得了王爷的恩宠,是不是也得向我这半个主子禀告一声啊?”
郭氏一愣,慌忙跪下道,“侧福晋误会了,妾身哪里得了什么恩宠?只是在菜圃侍弄家里送来的稻苗时,让王爷撞见了而已。这几天,妾身也就陪着王爷在菜圃说说话,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李氏柳眉一竖,“你倒摘得干净!菜圃那里人迹罕至的,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啊?王爷天天喝的微醺才回湖心岛,你这个伺候的,可是十分尽心呢。”
“王爷心情不大好,妾身除了倒酒,真的什么都没做,”郭氏眼眶微红,“侧福晋猜度妾身没关系,可别污了王爷的清净啊。”
“你说谁污了王爷的清净?”李氏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圆明园这么大,哪里不好呆,偏去菜圃?你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很。”
郭氏抿紧嘴角,低下了头,没再开口。
李氏冷声一笑,“你要给自己挣个前程,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出这幅天真无辜的模样来,平白让人看了恶心!”
李氏转身走了,郭氏仍垂着头,立夏紧忙爬起来,扶起郭氏。
“小主别往心里去,侧福晋就是嫉妒您。”
“嫉妒?”郭氏苦笑了一声,仰头看着田字房的天棚,“可我有哪里值得人嫉妒啊?”
七月初十,在外久不归的苏大公公终于回了圆明园。
清晏阁里,小英子像只陀螺似的,围着自己师父不停地转。
“师父,您怎么能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你都不担心王爷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多少事?”
苏伟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手里百无聊赖地玩着一个花生壳。
“能出什么事?我刚开了新商号,京里要忙活的事多。”
“还什么事?”小英子一脸愤懑,“您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后院说不定就要多一位主子了!”
梧桐院内
四阿哥隔着窗子望着清晏阁的方向,手里的书握了好长时间了,却是一页也没翻上。
张起麟这些天一直陪着苏培盛在外头,如今回了圆明园,自是赶紧来复命。
“苏公公这些天就待在商号里来着,也没见几个人,说是算账,奴才看账本也没怎么动。”
“苏公公惦记着王爷,在京里还见了丁芪,确定您身体没问题这才安心。”
“奴才这些日子劝着苏公公,其实,苏公公就是害怕西花园的事再发生。奴才都跟苏公公说了,王爷就是一时之气,这事过了,以后再不——”
张起麟的絮絮叨叨还没讲完,就被突然闯进来的库魁打断了。
“王爷,苏公公又走了,这回除了侍卫,连个伺候的都没带!”
“啪——”
厚厚的诗册被重重地拍在炕桌上,屋里的奴才瞬间跪了一地。
四阿哥的手撑在榻沿上,似乎是想要去追,可耽搁了半天,终是坐了回去。
“要走就走,本王还得求着他回来吗?”
入夜,梧桐院里熄了灯。
院门外,张保、张起麟围着哭丧着脸的小英子,具是恨得牙根痒痒。
“我不是故意的,”小英子带着哭腔道,“我寻思说的严重点儿,让我师父赶紧跟王爷和好嘛。谁知道,他说走就走,连解释都不让我解释。”
“你呀,你胆子大到能上天了!”
张保戳着小英子的太阳穴,“王爷心情不好,去菜圃也就是喝点杏花酒,发会儿呆,连话都没跟郭氏说过几句,你敢造王爷的谣,你回头等着挨板子吧!”
“挨板子还是小的,这回跟以往可不同,苏公公这阵子一直没想通,如今又让你来了这么一遭,可不是堵上加堵了!”
张起麟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苏培盛劝回圆明园的啊。
“我,我真没想那么多,”小英子被说的眼眶都红了,“我去想办法,我一定把师父劝回来!”
七月十三,梧桐院
傅鼐送来边关的信件,四阿哥看完后,扔进火盆里烧了。
“青海大军已经整装完毕,四川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王爷相信年羹尧和岳钟琪吗?”傅鼐问道。
四阿哥缓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傅鼐点了点头,视线落到四阿哥的背影上,“王爷这阵子可是清减了不少。”
四阿哥没有回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夏天热,胃口不好罢了。”
过了晌午,四阿哥又到了菜圃,郭氏早早就等在那儿了。
“今儿天热,王爷喝酒只怕苦暑,妾身准备了冰镇的杏花蜜。”
草棚下,郭氏端着蜜汁的碗,坐在木椅上的雍亲王却迟迟没有接。
“王爷?”
郭氏试探地叫了一声,木椅上的人抬起了头。
“王爷恕罪!”
郭氏反应的很快,在看到四阿哥的神情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决定。
“你倒是聪明,”四阿哥向后靠到椅背上,“你也辛苦这么多天了,今儿给你个机会,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就说吧。”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
郭氏犹豫了一下,偷着瞄了四阿哥一眼,“妾身进府已经三年了,只求王爷怜悯。”
“你应当知道,本王一直不给你名分的原因,”四阿哥没有看向郭氏,面朝着虚空。
“是,”郭氏抿了抿嘴唇,“妾身与沈佳氏都是永和宫选上来的,沈佳氏犯了大错,死有余辜。”
“你明白就好,”四阿哥微微阖了双眼。
“可是,可是妾身跟沈佳氏是不一样的!”
郭氏膝行了两步,抓住了木椅的扶手,“妾身只愿余生能安稳度日,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求王爷开恩!”
京城,苏氏商行
苏大财东手里把着算盘,盯着账本上的数字,一盏茶都凉了,仍旧没能算出一项来。
伙计送来第二壶热茶,被苏伟抬手推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苏大财东开了尊口。
他的对面,木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盯了他一个时辰的木头疙瘩。
烦人的是,这根木头疙瘩,是他从小教到大的徒弟。
“您要是不跟我回圆明园,我就在这儿坐着,”小英子鼓着腮帮子,抢过伙计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都跟您解释清楚了,是我胡说八道。您要是不跟我回去,我迟早会被王爷打死的。我想好了,反正死到哪儿都是死。我回头就找根绳子,吊在您家商号门口,看您还怎么做生意!”
苏伟咳嗽一声,差点被气笑了,赶忙倒了碗茶顺顺胸口,“我这么多年是养出只白眼狼来了,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这流氓无赖的样子从哪儿学的?”
“让您逼出来的!”小英子眼眶红红的,“我就不明白了,多大的事儿啊,这么多年,您跟王爷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如今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您有什么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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