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二月十三,西来顺
吴记二掌柜吴雪松与银祥绸缎庄老板钟富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两人俱理了理衣摆,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店门。
大厅里人声鼎沸,二楼的包厢也是热闹异常,这家在重新开张第一天就迎来亲王的酒楼,如今自是名满京城。就是普通百姓,腰包里宽绰时,都想到西来顺吃上一顿,好能沾沾贵气。
“这两位就是吴掌柜和钟老板?”季鸿德从柜台后走出,冲两人拱了拱手,“我们财东正在二楼等着两位呢,请跟我来。”
“有劳,”吴雪松回了一礼,跟着季鸿德上了二楼。
一行人左拐右拐地到了走廊最深处,外面人声渐远,只见两名身着墨青色长袍的带刀护卫正站在一间装饰尤其精致的包厢门外。
“两位请,”季鸿德一扬手,两名护卫将门推了开。
吴雪松与钟富对视了一眼,强自镇定后,走进了包厢。
苏伟翘着二郎腿,坐在圆桌前头,捧着碗蒙古新送来的牛乳酪嘶溜嘶溜地喝着。
“苏财东好大的派头啊,”吴雪松迈进屋门后,干涩地笑了两声,“这要不是有钟老板陪着,不才还以为自己赴的是鸿门宴呢。”
“吴掌柜言重了,”苏伟放下碗,冲两人笑了笑,“只是这年头本分人太少,防患于未然罢了,二位请坐。”
包厢内除了苏伟和他的随从再无其他,吴雪松、钟富也暂时放下心来,坐到了苏伟对面。
“早听闻苏财东的酒楼日日高朋满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钟富腆着肚子,笑得很是温和。
“托福而已,钟老板谬赞了,”苏伟弯了弯唇角,指了指桌上的几碟点心道,“这是奶糕子蒸化了之后裹了豆沙、枣泥几样做出来的,味道很是醇厚,两位多尝尝。”
“多谢苏财东,”吴雪松并未碰糕点,只捧起一旁的茶碗道,“上次一别,不知苏财东如何安置慕公子了?不才还以为今日也能一饱耳福呢。”
“是啊,”钟富装模作样地冲苏伟挤了挤眼睛,“难得吴掌柜今日得空,请慕公子出来弹上一曲。”
“这个恐怕不行,”苏伟咬了一口奶糕子,“吉盛堂新到了一批货物,慕辞正帮着记账呢。”
钟富一愣,吴雪松也敛了神色,包厢中一时只剩了苏大财东的咀嚼声。
“苏财东今日相请,是有事要说?”半晌后,吴雪松打破了沉默。
苏伟灌了口茶,咽下嘴里的东西,又扑了扑手道,“既然吴掌柜问了,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这里有样东西,还请吴掌柜过目。”说着,苏伟将桌上的扁平盒子推到了吴雪松面前。
吴雪松略一沉吟,伸手打开了盒子,“这是!”
“这是吴掌柜费心筹谋的两淮引窝,”吃饱了的苏公公舒坦地靠在椅背上,“我家主子说了,既然吴记的人胆子都这么大,那么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吴雪松面上一僵,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小心地抬起头道,“敢问苏财东,贵主是?”
“吴掌柜不是一早就心中有数了吗?”苏伟从小英子那儿又接过一纸文书,“把这张契约签了,以后吴记和吉盛堂就是合作伙伴了。”
吴雪松抿了抿唇,硬生生地掩下面上的不甘,接过文书一看,不由心头一痛,“三七分账?”
“怎么?”苏伟双眼一眯,“吴掌柜是嫌少了?”
“小人不敢,”吴雪松慌忙垂下头,一手在掌心里捏了捏道,“只是,吴记从未接触过贩盐的行当,只怕不堪重任。现今入京的盐商也颇多,不如财东另选——”
“吴掌柜,”苏伟将茶碗“咔嗒”一声放回桌上,“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吗?”
吴雪松愣了愣,苏伟态度悠然地站了起来,“既然吴掌柜心有顾虑,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给吴掌柜两天时间考虑。我今儿个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奉陪了,二位请便。”
苏伟领着小英子,带着护卫离开了西来顺,留下一肚子闷气的吴雪松和腿脚发软的钟富在包厢里面面相觑。
“师父,今天皇上南巡起行,王爷出京去送驾了,咱们还有什么事儿啊?”小英子掀开车帘子往外瞅了瞅,又不太放心地回头道,“您可不能去看那个叫什么慕辞的啊,若是王爷问起来,您可别怪我不尊师重道。”
“你哪来那么多的歪歪心思?”苏伟没好气地瞪了小英子一眼,“小书子就是被你给教坏的!”
“谁说的,小书子规矩着呢,”李英端端正正地坐好,“连贾师父都说,小书子比您当初稳重多了。”
苏伟一个眼刀飞过去,寻思了半天,掀开车窗吩咐道,“咱们拐去平安面馆!”
京郊
三阿哥、四阿哥打马跟在銮驾后头,待得到了官道,他们便可行礼恭送了。
“皇阿玛这已是第六次南巡了,”三阿哥慢了一步,跟四阿哥并肩而行,“近来皇阿玛出门,都爱带着几个小的。只有二哥,是一回都落不下的。”
“二哥贵为太子,理应四处巡视,了解民情,”四阿哥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三阿哥轻嗤一声,瞥了四阿哥一眼道,“我见老十四倒很有当初胤祥的风头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还是一副不与人亲近的模样?”
“三哥是修书修太久了,”四阿哥勒了勒马绳,回头扫了一眼道,“想与人亲近,后头不是有一个平易近人的吗。”
“两位王爷,”侍卫统领敖格纵马而来,冲二人一拱手道,“圣上说不用再送了,前头就到官道了。”
“知道了,”四阿哥勒紧马绳,一手扬起马鞭道,“众人下马,跪送移驾!”
山呼万岁后,南巡大军往官道而去。
十阿哥随众人起身后,暗暗地啐了一口道,“也不知皇阿玛怎么想的,平白让他占了威风去。”
“老十,你可谨言慎行些,”九阿哥胤禟压低了声音道,“皇阿玛临行前,可嘱咐了三哥、四哥不许皇子们在京城恣意妄为的,你才解禁不久,当是说谁呢?”
十阿哥闻言,顿时冷哼一声道,“你当我怕他?大不了就是禁足而已——”
“胤誐!”八阿哥蹙紧了眉头,“皇阿玛不在京城,你可不许胡闹。近来,民间又冒出不少前明余孽,闹得人心惶惶。你这一回要再闹出事来,皇阿玛那儿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胤誐努了努嘴,往前头四阿哥处狠狠地瞪了一眼,才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
傍晚,雍亲王府
福晋靠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许蜡黄,她病了这些时日,前头只送了两回补品,四阿哥那儿连门都没有登一回。
“主子,吃药,”诗瑶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门,放下药碗后便垂头站在一旁。
福晋看了一眼诗瑶,端起药碗轻轻舀着乌黑的药汁道,“怎么?寻不见能给本福晋办事的人了?”
诗瑶抿了抿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办事不利,咱们院子的人不能派出去,外头的奴才们又都被暗房那天出的事儿吓坏了,一闻见声就躲的远远的。”
“你起来,不怪你,”福晋慢慢用下汤药,好像尝不出苦味似的撑起身子,“你明儿个请二嫂过府一趟,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是,”诗瑶上前给福晋的腿上盖了毯子,“主子这几日病着,三阿哥可没少闹,要不要奴婢去抱了三阿哥过来,主子也好哄哄他。”
“再过些时日,”福晋的面色温和了些许,“我这里药味重,当心熏着他。”
苏伟从平安面馆出来,捧了碗豆腐脑在路边吃。
小英子坐在车辕上,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回头望向面馆的旗帜招牌。
“你这是又瞎寻思什么呢?”苏伟咂巴着嘴,他喝了两天小米粥,好不容易能吃点有味道的,恨不得把肚子撑大一圈。
“这个面馆,师父也少来,”小英子瘪着嘴,“下次有什么事儿,师父就吩咐我过来好了,反正就是跟那个叫绣香的说话嘛。”
“为什么?”苏伟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绣香的事儿可大可小,我不亲自过来不放心。”
“可是,”小英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掰着手指头默念了半天。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苏伟把空了的碗还给店家,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这个面馆又不打眼,我只在里头坐一会儿有什么打紧的。”
“不是面馆的原因,我就是觉得,”小英子跟在苏伟后头钻进马车,绷着脸半天才吐出下半句道,“那个绣香对师父有意思——”
“噗!”苏大公公一口茶喷在自家徒弟脸上,好在车上的暖炉已经不热了,小英子躲过了被毁容的危险。
“我是说真的,”小英子拽着袖子一边擦脸,一边道,“那个姑娘一见师父就脸红,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儿还特地给师父的茶里加红枣,怎么看怎么都很奇怪。”
“你才奇怪!”苏伟一个爆栗敲在小英子头上,“咱们是太监,是太监!人家姑娘又不傻,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武格格不都——”
苏伟圆目一瞪,小英子及时地闭上了嘴,沉默了片刻后又嘟囔道,“府里头一个,小院里一个,这回又加个绣香,这要让王爷知道了,师父这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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