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十二月初七,安郡王府
八福晋被金环搀扶着站在窗前,远远看着搭起的灵棚,满目忧伤。``し
“主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到屋子里坐着,”金环给八福晋系了系斗篷,分外担忧地道。
八福晋摇了摇头,眼中泪光盈盈,“我自幼失去双亲,是外祖不嫌弃把我接进王府。幼时,祖父年纪大,事物又忙,都是几个舅舅照顾我。如今,我尚不能光耀门楣,亲人却都匆匆离去……”
“主子,”金环放轻了声音劝慰道,“郡王一向最疼您,您的孝心郡王都清楚。眼下,您得先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让王爷安心地走啊。”
八福晋捏着手帕擦了擦眼角,一手轻轻抚向胸口,“自从舅舅重病,我这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如今的安亲王一脉已经大不如前,可经不起折腾了。”
“主子是担心——”金环略有不解。
八福晋深吸了口气,目光飘向前院,“贝勒爷该是过来了?我见前几日,贝勒爷常跟景熙舅舅呆在一块儿。”
“奴婢遣人去问问,”金环扶着八福晋往内厅里走,“贝勒爷这些日子常在郡王府帮衬,可见贝勒爷对主子还是最为看重的,主子也该欣慰才是。”
八福晋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眼中却并未见半分欣喜神色。
雍亲王府
苏伟从外头兴冲冲地回到东小院,一屁股倚到看书的四阿哥腿边,咧着嘴角道,“还真让你说着了,丁芪告诉我,八阿哥府上的大夫拖了太医问那种药粉的疗法,还借着一个门客的说辞。那个太医告诉丁芪,患者不仅难以人事,连子嗣都成问题了。这下我可替你报了大仇了,啊哈哈哈……”
很没形象的苏公公一边拍着四阿哥的胳膊,一边把自己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四阿哥无语地放下书册,看了苏伟半天道,“爷早就告诉你了,你怎么现在还这么大反应。爷可是听说,老八后院的两个妾侍都有孕了。”
苏公公当即噎了一下,后又分外不满地瞪着四阿哥道,“那又怎么样?他要真想夺得高位,两个孩子怎么够?要是让朝臣知道,八阿哥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看还有谁会支持他?”
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神色有些暗淡,随即语气平和地道,“老八没有那么傻,而且爷也不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打压他。会不会被人知道,看他的造化。”
“为什么?”苏伟扑腾扑腾地爬上榻子,一把扯过四阿哥手中的书册,“你知道我前前后后计划了多久吗?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成大事者理应不拘小节,你什么时候矫情起来了?”
四阿哥闭了闭眼睛,看了气呼呼的苏伟半天,轻轻一笑道,“胤禩不都得了教训吗?再说,这事要是闹大了,容易让你陷入危险。退一万步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爷不矫情,但有些事还是不碰为好。”
苏伟愣了半天,对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模糊不清,思考了半天,心里渐渐有了轮廓后,伸手指捅了捅四阿哥,“其实,你要是当了皇帝,后宫里也不可能就那么几个——”
“行啦,你很闲是不是?”四阿哥打断苏伟的话,“去把给安郡王的丧仪单子写出来。”
苏公公眨了眨眼睛,默默地下榻蹬靴,“我刚想起来,昨儿个王钦还——”
“你今晚是不是想和弘盼几个一起睡?”四阿哥头也没抬地道,“爷看你哄孩子哄得挺好,一会儿爷让张保把他们抱过来——”
“我写,我写,”苏伟撅着嘴,趿拉着鞋子小跑到书房拿了纸笔过来。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道,“安郡王府是八福晋的外祖家,爷跟他们也没什么交情,寻常的丧礼就是。”
“我知道了,”苏伟咬着笔杆子,琢磨了半天,写下白绸布十匹。
四阿哥又抬了一下眼眉,轻描淡写地道,“但也别太小气了,咱们好歹是亲王府邸,让人看了笑话。”
苏伟瞪了四阿哥一眼,把刚写下的礼单团成一团,扔到身后的炭盆里。
十二月中旬,安郡王薨后,京中照例服丧二十一天。
虽然岳乐一脉曾遭贬斥,也不得康熙爷宠爱,但到底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之孙,朝中大臣未敢有丝毫轻视,往安郡王府吊唁的宗亲贵戚自是络绎不绝。
毓庆宫
太子从安郡王府归来,脸色沉郁。小初子端着热茶迈进内厅时,侍卫统领卫敏正跪在屋子当中。
“殿下,喝茶,”小初子将茶碗放到太子手边,转身走到太子身后站好。
卫敏悄悄抬头看了太子脸色,壮起胆子道,“请殿下恕罪,俱奴才所知,几位大人近来行动都颇为低调,绝无私下交接之事。奴才猜测,可能是因着安郡王病逝,大人们来往吊唁,应酬多了些许,才会传出闲话,让殿下误会。之前,殿下叮咛几位大人不可轻举妄动,奴才都一一转达。几位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违背殿下旨意的。”
“最好不会,”太子端起茶碗,轻轻刮着茶末,嗓音异常清冷,“本殿入主东宫多年,对手下之人从来都是宽和以待,只因你们都曾是索相亲手提拔起来的。但是,本殿宽和,绝不代表本殿软弱可欺。”
太子抿了口茶,将茶碗放到桌上,微眯起双眼盯着卫敏道,“你告诉托合齐他们几个,再对本殿的命令阳奉阴违,别怪本殿心狠手辣,弃车保帅!”
卫敏身子一僵,慌忙叩首道,“奴才遵命,求殿下息怒!”
八爷府
刘鹤弓着身子,端了一碗漆黑的汤药进了八阿哥的书房。八阿哥看了一眼,挥手让几个门人退下。
“这些日子的汤药倒是有些效果,”八阿哥接过药碗,“爷要喝多久才可康复?”
“这个,”刘鹤低下头,踌躇了半晌道,“具体疗效还需观察,这方子也是奴才托了几位太医和民间大夫才研究出来的。对恢复贝勒爷雄风倒是有几分把握,只是贝勒爷伤身日久,以后怕难有子嗣……”
刘鹤说完便跪到了地上,八阿哥端着药碗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发作,只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贝勒爷,”看门的奴才匆匆而入,跪在门槛外道,“十四阿哥到了。”
八阿哥眼色一转,示意刘鹤先退下,举步走出门外。
十四阿哥迎面而来,看了刘鹤一眼,笑着冲八阿哥一拱手道,“弟弟搅扰了,不知八哥可方便收留弟弟一晚?”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八阿哥弯起唇角,搂着十四阿哥往屋里走,“八哥正愁没人喝酒呢,你来得恰是时候。”
胤禵笑了笑,跟着八阿哥进了堂屋,突然皱了皱鼻子道,“怎么一股子药味?八哥近来身体不适?”
“没有,”八阿哥摆手让十四阿哥坐下,“只不过近来事情繁杂,身体有些吃不消。福晋不放心,让人炖了些补品而已。”
“原来如此,”胤禵弯了弯唇角,“这次安郡王病逝,都是八哥在一手操办,朝中内外无不赞八哥贤良。要我说,八哥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因着这些事把自己闹病了才好。”
“胤禵说的是,八哥就是个爱操心的命,”八阿哥微笑着道。
奴才们送来热茶,胤禵端起茶碗,看了看并未有动作的八阿哥道,“对了,我这次来还带了些好茶叶来。是门人们进上的顶级君山银针,八哥一向喜好饮茶,不如今日咱们一起尝一尝?”
说完也不等八阿哥反应,便示意身边的小瑞子道,“去,跟着小厮们把爷带来的茶叶泡上一壶来。”
“是,”吕瑞利落地一打千儿,跟着奴才们往外而去。
八阿哥脸色未变,只抿了抿唇角道,“胤禵不是不爱饮茶吗?怎么今日这么好的兴致?”
十四阿哥弯了弯唇角,神态轻松地靠向椅背道,“就是因为弟弟不爱喝,才都给八哥送来了,免得暴殄天物。八哥爱茶,这回也帮弟弟品一品,看那些趋炎附势的有没有骗我不懂行当?”
“哪个敢骗你啊,若真有,八哥也帮你教训他,”八阿哥也笑着应道,只是那笑意未再深达眼底。
另一头,小瑞子端了泡好的君山银针上来,给八阿哥、十四阿哥各斟上了一碗。
十四阿哥慢慢刮着茶末,见八阿哥端起茶碗,看了看茶色,又轻嗅了嗅,才微微抿了一口道,“恩,好茶。”
十四阿哥笑了笑,也跟着低头轻抿了一口。
都统鄂善府邸
齐世武挥手扫掉桌上的茶碗,面目阴沉道,“我看太子是被屡次拘禁吓破了胆子,竟用这般话语威胁起咱们来了,他还以为是索相在世的时候呢?”
“请齐大人注意措辞,”耿额从旁道,“殿下是咱们的主子,就算偶有决策不清之时,也不该心有怨憎。”
齐世武看了耿额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
上座的托合齐见状开口道,“你们也别恼,殿下自有殿下的顾虑。不过,殿下毕竟久居毓庆宫,对外面的形势难免疏于了解。此次,八贝勒操办安郡王丧仪一事,赢得满朝赞誉,不少宗亲有投靠八贝勒的趋势。就算殿下多有训斥,咱们也不能一味地作壁上观,否则迟早会任人宰割。”
“提督大人说的没错,”都统鄂善亦开口道,“不止八贝勒,就连雍亲王也在积极培养势力,连大理寺都有投靠之意。殿下若再一味推却,当初索相留下的势力就要被人吞噬殆尽了。”
托合齐点了点头,转而对尚跪在地上等候的卫敏道,“你且回去安抚殿下,只说我等誓死忠于殿下,绝不会违背殿下的旨意。其余的,均不可向殿下提起。”
“是,奴才遵命,”卫敏闻言,俯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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