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蹊长长的喘了口气, 鲜血从他的唇角流出。
很难受,可他的唇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任务完成, 又是一个月的生命。
他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
进入这个世界是在傍晚, 而现在距离那时还有大半个小时。
无论如何, 他可以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好好享受这段美好时光了。
可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想。
坍塌的墓山固然惊人,可救援的行动却不能停止, 山下早就准备了许多专业的医疗设备, 当顾言蹊进入到营地之中,医生们立刻一拥而上。
顾言蹊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任由医生动作, 他神态之安逸, 仿佛命在旦夕的只是个并不相关的人。
眉心那个临时画下的补气符渐渐模糊, 鲜血在他的眼角晕染, 化为一片妖娆的红。
“言蹊。”不知何时,穆璟闯了进来。
他在医生们不赞同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到顾言蹊身旁, 在他的头顶前跪下。
“穆……先生……”
顾言蹊唇角微微勾起。
穆璟抿着唇,长发落在额前, 这个始终冷静自持的道长终于显得有些狼狈。
“顾言蹊。”
他将头深深的埋进顾言蹊的脖颈里,低低的用隐忍的声音说道。
顾言蹊急促的喘息了一声,示意他正在听。
“等我们出去……”能不能有一段新的开始。
这些话似乎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穆璟微微的勾起唇角, 他深深的呼吸着顾言蹊身上的味道, 尽管那只是血腥的气息。
可怎么闻, 就怎么喜欢。
顾言蹊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的心头弥漫。
他那古井无波的内心突然升起一丝涟漪,不知为何,恭亲王穆璟,与眼前的穆璟形象缓慢的融合在一起。
一个全新的,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在他的面前显露出来。
距离脱离世界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他的身体终于要走向永恒的衰亡,可顾言蹊却只顾着盯着穆璟,盯着对方那张冷峻的脸庞。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想要抬起来触碰穆璟的脸庞,对方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俯下身抓起他的手放在脸颊旁。
“穆先生……”血沫混杂着模糊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顾言蹊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有下次……”
——委托时间已到。
——系统提示,您将脱离此世界。
如果有下次,我们不妨试试。
顾言蹊的手渐渐无力的垂下,穆璟死死抓着他,将那柔软而消瘦的手掌贴在脸庞上。
“滴——”
心电图发出刺耳的尖叫,医生们慌乱的忙碌著。
穆璟抓着他的手,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恍惚中,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
那个站在阴沉大厅中,却如同太阳一般闪耀的人。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
言蹊,言蹊。
我们本是过客。
但如果有下次。
一定要好好试一试。
“抱歉,病人已死亡。”
穆璟伸出手,紧紧抱着他心爱的人,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冰冷的金属房间。
那房间从上到下都是由金属制成,阴森的寒意直扎入人的骨髓中。
他站在这房间里,漠然看着对面。
顾言蹊站在那里。
黑夜般的眼眸闪着银色光辉,雨雾般的长发流转着斑斓色彩,他美的惊人,简直不像是人世间存在的人物。
他安静的看着自己,良久,才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人类。”
思维翻转,眼前一切化为虚无,他抓着一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的手,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
我看着父母的遗泽被旁人夺取。
我看着二十年年生死挣扎最终功亏一篑。
我看着曾经鄙夷的人大声嘲笑着我的短命!
我看着自己被困于这荒凉之地,受尽折磨!
我看着身上皮肤褶皱,老眼昏花,直至老死!
好痛啊!
好恨啊!
你背叛了我的信任!父亲母亲的信任!
你割我的肉,喝我的血,夺走我的一切!
我诅咒你,还有你们!
你们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统统摧毁!
你们从我这里获得的荣誉,统统泯灭!
我诅咒你们!
你们的灵魂永生永世受尽折磨,永远没有停歇的那一天!
我诅咒你们!
你们要在地狱里,为我的成功而奔劳!
——系统为您服务。
——您已选择遗憾弥补业务,是否购买。
——您将支付五百年寿命,酬劳将从您的灵魂中抽取。
——支付成功。
…………………………
顾言蹊走在一片虚无的空间。
那空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底,左右也都是一片空旷。
这是那个被他深深畏惧的恐怖黑暗空间。
可彼时的恐惧不知何时已然消退,他甚至觉得此处异常熟悉而安心。
抬起手,白色的流光在指缝间闪烁,乍一看,那些流光似乎是由一串串极为细小的字符组成。
他随意摆弄着这些字符,流光在他指尖断断续续,总是温顺而纵容的模样。
顾言蹊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呆在这里格外舒适。
就像是呆在母亲的子宫一般,安全而自然。
顾言蹊捧起大片流光,像捧起水一般,将之朝着天上抛去。
细小的字符散落一片,安静的落了下来,他的目光随着那字符缓慢下落,却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这黑暗之中。
那是谁?
他觉得对方格外熟悉。
熟悉的……就像是自己一般。
“你是谁。”
“顾言蹊。”
那个人影缓缓的朝他走来,顾言蹊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
一头银色的仿佛钻石一般质感的长发,身上穿着极具未来感的白色衣服,微微的电流将他全身笼罩,仿佛像是从某个未知的未来而来一般。
可他的那张脸,却与顾言蹊一模一样。
精致,美丽,毫无破绽。
“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是那种机械的电子音,“病毒——必须——快点——”
“不要说那些无聊的事情。”顾言蹊抬起手,他笑着抚摸上那人的脸庞,凝视着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瞳孔,“你感受到了吗?”
“生老病死,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快乐的笑了起来。
“我已经感受到,那种奇妙的感觉了。”
“病毒——”
黑暗袭来。
“哇——哇——”
顾言蹊睁开眼睛,头顶是一片绿油油的树荫,乌鸦吵闹不休的叫着,明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身上,却带着丝丝凉意。
他眨眨眼,觉得自己方才好似到了什么奇妙的地方,可如今想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乌鸦被他惊动,拍拍翅膀飞走了,顾言蹊坐直身体,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棵树上,四周丛林茂密,好像是一片树林。
只不过这树林有些奇怪,地面并非湿润的泥土,而是一块块干涸的土地,与长在上面郁郁葱葱的树木大相径庭,而他入目所及的范围内,除了这些树木,便没有其他任何生物,除了方才那只飞走的乌鸦。
但这都是小事,顾言蹊沉下心神,开始梳理委托信息。
这次委托的报酬相当丰富,足足一百天,而与之相对的,委托的时间也异常充裕,他有一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委托。
这并不代表委托的难度下降,事实上,这是顾言蹊所经历过最棘手的委托。
委托人乃是魔教三宗之一的偃月宗少宗主,他出生之前,母亲与人斗法,致使他胎体受损,生长的速度是旁人的十倍,而修炼的速度却与普通人无异。
委托人的父母给予了委托人一具长寿的身体,这仅仅代表在突破魔丹期之前,他有10年寿命。
委托人父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用尽手段令委托人能够如正常人一般长大,就在此时,异变发生。
委托人的父母因一次意外,在秘境之中陨落。委托人从被众人仰望的少宗主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他几乎无法继续在偃月宗继续待下去,正是这种危机时刻,偃月宗寂亡长老适时的对他伸出援手,并帮助他坐稳宗主之位。
只不过这位寂亡长老也并未安什么好心,在委托人已经对他全心全意信任之后,寂亡告诉他将有隐世秘境开启,其中可能有治疗他绝症的药品,这令委托人大感心动,随即前往。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寂亡吹的天花乱坠的归墟秘境,其实什么天材地宝都没有,只有一处又一处的险境,仅仅筑基期修为的委托人在秘境之中挣扎求生,他的身体开始极快的衰老,直到一年之后,被两个误入秘境的仙修斩杀。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口口声声说要带他出去的寂亡却早已不见人影。
顾言蹊梳理了所有信息,他微微蹙眉。
魔修向来以实力为尊,委托人仅仅是筑基期修为,以他的实力,在父母双亡之后,没有被偃月宗众魔修撕了都是好事,这些魔修为何还能默许他成为宗主?
常年来都能如同正常人一般生长的身体为何进入到秘境之后,时间流速便开始加快,是因为委托人父母留下的宝物终于用完了吗?
这两件事尚且还能等等再想,可关于委托的问题,却是容不得回避。
这一次的委托并不仅仅集中在寂亡长老的身上。
首要委托自然是让寂亡长老受到永生永世的折磨不得超生,可委托人同时提出了另外两个要求。
一、所有偃月宗门人都要付出代价。
二、偃月宗与委托人要同时名震天下。
这两个任务几乎是相互矛盾的。
偃月宗门人付出代价,则偃月宗整体实力必然受损。而倘若要偃月宗名震天下,则所有偃月宗门人就定然会一同受益。
而在这个三个委托之上,还有另一个条款,那就是委托完成之时,偃月宗人口变动不得超过一成。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保证偃月宗九成门人不变动的情况下,既要他们付出代价,也要让偃月宗名震天下。
顾言蹊想了想,心下已然有了个计划。
委托人临死之前,曾经听那两名仙修说过,不久前,魔修联合入侵仙修的宗门大比,杀了无数仙修精英,仙魔两派的仇恨由此激发,他被杀之时正是外界仙修魔修打的火热之际。
算算时间,魔修入侵仙修宗门大比,必然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计划,而作为三宗之一的偃月宗是绝对会牵扯到其中的。
倘若他能够在那之前回到偃月宗,带领宗门在这场入侵仙修大比的战争中一举崭露头角,定然能够极大的提升偃月宗在魔修中的威望。
而这一切,需要他尽早离开此处。
归墟秘境的天空灰蒙蒙的,带着一种沉沉的暮气,顾言蹊想起之前飞过的那乌鸦。
眼眸似玉石一般漆黑,羽毛上反射着玉石似的温润光芒,那是最喜在荒地之中啄食灵力的灵羽鸦。
这类乌鸦大多生活在荒芜之地,又怎么会在归墟秘境中生存。
顾言蹊算了算时间,没有急着下去,先熟悉了体内的魔力,尝试着用了几张符箓。
似乎因为同为玄幻类能量,这符箓在此世界也能用出,而且要比上一个世界要更加强大。
顾言蹊将符箓随手甩出,重新将自身隐藏在繁茂的树冠之中,他正在等着一个人,一个委托人记忆中极为深刻的存在。
而他很快就等到了。
从树林深处传出轻微脚步声,顾言蹊立刻提起一口气,屏息等待着那脚步声的主人。
很快,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人走了过来,他腰间挂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衣着并不华丽却非常简洁,走在这树林之中,显得颇为谨慎。
这个人委托人认得,在归墟秘境之中,他三番五次的追杀,使得委托人格外狼狈,不过这种频繁的追杀没过多久,这少年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无论如何,这人是他的敌人。
顾言蹊缓慢的从腰间抽出长剑,催动魔气包裹住长剑,耐心的等待那个少年从面前走过。
就在少年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面前之时,顾言蹊如同一只豹子一样,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跳下,长剑直指少年双臂!
“早就等着你了!”
双剑撞在一起,少年对顾言蹊露出一个凶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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