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在厅中蔓延。
文武官员脸色扭曲,看看顾言蹊,看看何正戚,再看看穆璟,不管心中徘徊着什么样的想法,也是不敢说出口。
何正戚为什么会娶了一个男夫人,别人不知,他们是清楚的。
惠哲皇帝缠绵病榻,东宫行事乖张,恭王穆璟趁势而起,隐隐有压制东宫之势。
恭王穆璟手下有文武两大势力支持,文臣以顾言蹊之父、当朝太傅为首盘踞朝堂,武将便是神武大将军何正戚所率的北方大军。
何正戚镇守大庆整个北疆,实力强大,也令东宫万分戒备。为了尽可能的削弱穆璟的势力,东宫一面若有若无的与何正戚联系,一面用计让顾太傅将儿子嫁给了对方。
顾言蹊母亲出身低微,他自小就不被人喜欢,这种极损颜面的事情,太傅阻止不了,所以把他送过去,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大庆世家格外重视家族传承,何正戚本是作为家族下一代族长而被培养,可当他娶了顾言蹊后,已是不可能生出嫡子,这令何家的重点慢慢转向了其他家族成员。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子嗣亦是实力的一部分,还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这一举动不但使得何正戚失去了何家的鼎力支持,也令顾太傅深感颜面受损,与何正戚反目,背叛了穆璟,从此站到了东宫的一边。
此事更给了何正戚憎恶顾言蹊的理由,背叛者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叫他作呕的夫人,竟盗了他的印章,跑到这遥远的边城,甚至还蛊惑了恭亲王!
何正戚的肺都要气炸了。
顾言蹊将将军夫人的身份说出口的那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脸面都被对方狠狠的踩在了脚下,就连周围同僚们投来的目光中都带着嘲笑和讽刺!
就因为这个人!他大庆第一战神就此抬不起头来!
“殿下!”何正戚再也忍不住了,他跨过眼前一片狼藉,站到了堂中身旁,“臣与贱内还有些私密事,要先告辞了。”
他一把拎起顾言蹊的衣领,竟生生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穆璟一惊,他看着被何正戚拎起来的顾言蹊,立刻道:“何将军勿急,我已赦免了顾夫人的欺瞒之罪!”
顾言蹊浑不在意自己的衣领被揪住,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对穆璟行礼:“言蹊所犯之罪殿下皆已处罚,但现在已是我与将军的家务事,还望殿下莫要插手。”
穆璟的心底不免泛起涟漪,对方私事他也不好再管,只是看着顾言蹊被拎走,心底不由想着。
如此出色之人,怎会是那个顾言蹊呢!
可他能嫁给何正戚,为何不能嫁给……
穆璟脸色一变,立刻将这念头挥去,看着面前未动的酒席,又看了看堂下一群大老粗,顿觉索然无味。
衣领卡在脖子上,顾言蹊不得不快步跟上何正戚的步伐才能保持呼吸,等到两人回到院子里时,顾言蹊已经满脸涨红,瞳孔扩散,距离昏迷不远了。
对男人,何正戚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他冲进卫所的院子里,随意打开一扇门,就把顾言蹊扔了进去。
顾言蹊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隆冬时分,寒意透骨,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青紫,身上薄薄的囚衣也难以提供什么温度,坐在地上,顾言蹊不由得瑟瑟发抖。
仲文琢与井重锦追了上来。
井重锦毕竟在何正戚手底下打了好几年的仗,因此在房门口踟蹰了片刻。仲文琢却没什么顾忌,冲进去把床上被褥拽下来裹在顾言蹊身上,扭头就冲着何正戚吼道。
“何正戚,你这样对功臣,不怕恭王责备吗!”
何正戚涨红着脸:“仲文琢,你别拿殿下压我!就算你是殿下表弟,现在也是在我府上做仆人!”
“我现在不做了!我就告诉你,你敢这样对他,我要你好看!”
井重锦沉默而坚定的站在顾言蹊身前,道:“夫人体弱,大将军有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何正戚火气上头,哪里肯从,正要拉开井重锦,却听得仲文琢一声惊呼。
“顾言蹊!顾言蹊!”
他怀中的消瘦男子双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流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奋力挣扎。
“他的心疾犯了!快去叫大夫!”
井重锦心里着急,又怕何正戚做什么事,竟心下一横,直接拉着何正戚走出房间。
何正戚被拉着踉跄几步,再回神已不好继续计较,只好愤愤离开。
刚要出房间,就听到顾言蹊气若游丝的一声呼唤。
“将军。”
他回过头,看见顾言蹊被裹在厚实的棉被中,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一双黑亮的眼眸里却满是诚恳。
“言蹊此来……别无他意……仅是……仅是担忧将军……安危……”
还没说完,他已昏厥过去,房中一片混乱,何正戚也被彻底拉出了房间。
他站在院中,看着顾言蹊房间紧闭的门扉,不知为何,心头竟忽的泛起那么极为细微的一点怅然若失。
当夜凌晨,守城兵卒发现了城外出现了零散的蛮族骑兵,等到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蛮族便已在距离越城三千米外建起了一座营地。
蛮族骑兵都是一人两马,没有食物之时,还可用马奶充饥,因此路上耽搁的时间相当少,来的比越城预计的要早了许多,中午时分,一面帅旗随着大军走入营地,此时陆陆续续已有五六万兵马到了越城之外。
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蛮族士兵将会越来越多,他们无法寄希望于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格斯尔单于到了。”穆璟眯起眼睛,“准备迎战吧。”
呜呜呜~~~~
蛮族进攻的号角在空中回荡,骑兵与步兵磨刀霍霍,在将领的带领下冲向越城!
在这海洋般的浪潮之中,越城仿佛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就会沉没!
伤亡开始出现!
大庆将士们躲在第一层栅栏之后,搭弓射箭,屠杀着前方的敌人。
越城共布置了三道防线,将城门紧紧围住,每一道栅栏前方都挖出一道深深的沟渠,这使得蛮族人先要冲进深沟再爬上来,才能跑到栅栏前,因此冲锋的步伐被大大减慢。
当他们付出巨大伤亡,顶着箭雨冲到栅栏前时,却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蛮族人拿的都是长刀,庆人却用了□□,隔着栅栏,长刀砍都砍不进去,庆人却可轻易的将□□从栅栏的缝隙里捅出。
一捅几乎就是一条人命。
蛮族人以飞快的速度在栅栏前死亡,他们的尸体几欲将栅栏前的深沟填满!
格斯尔单于很快意识到那道栅栏的厉害,他下令让骑兵在远处射杀栅栏内的庆人,射出去的箭矢却又被栅栏挡住。
一场大战打到黄昏,蛮族死了几千人,而庆人的伤亡连零头都没有。
而栅栏更是只被推倒了不到一半!
这根本不是攻城,这是在送命!
格斯尔单于只好鸣金收兵。
第一日,守下了。
众将不由得松了口气,叫兵卒连夜修补被推倒的栅栏。
第二日,格斯尔大单于改变了进攻策略。
大王子莫日根率领一队骑兵,马身上拴着一捆绳索,他带着骑兵呼号着从左侧冲向栅栏,在进入栅栏前的深坑前,将绳索甩出,锁套像套马一般牢牢捆住栅栏。
随后他高呼一声,加快了马匹的速度,从右侧向蛮族阵营跑回!
马匹跑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强大的拉力让绳子绷得紧紧的,在骏马的嘶鸣声中,那夺走无数蛮族生命的栅栏被应声拔起!
见此场景,蛮族骑兵发出震耳的欢呼,骑兵们纷纷投出绳索,一个个索套迅速将栅栏拔除,那速度之快,庆人根本来不及解下绳索!
蛮族步兵已如虎狼一般推到残存的栅栏,扑了上来!
半个时辰后,恭王穆璟果断下令抛弃第一道防线,将士们转移到第二道栅栏之后,有了准备,蛮族骑兵拔除栅栏的速度果然减缓。
但找对了方法,格斯尔大单于就不会再如第一日一般被动。
骑兵们连续出动,若非太阳落山,恐怕第二道防线也要失守。
这夜,一直在前方战斗的井重锦走进了顾言蹊的房间。
“公子,我们恐怕只能守一日了。”
他言语间充满了担忧。
顾言蹊躺在床上养病,他让仲文琢亲自为井重锦斟了一杯茶。
“不必担心,援兵到来之前,越城必不会有失。”言罢,他看向仲文琢,“文琢,你也不能总在我身边伺候,这次正是好时机,你去请求恭王,准你也参与此战!”
“何正戚不让你出门,我不能留你一人。”
顾言蹊笑道:“放心,就算何正戚想杀了我,恭王殿下也不会允许的。”
仲文琢犹豫片刻,还是好战的少年心性占了上风。
“好,我明日便去求殿下。”
“还有一事。”顾言蹊自怀中取出三个锦囊,交到他手中,“此物你且拿好,不日将有大用。”
“这里面装了什么?”仲文琢眼底浮现出好奇,动手就想拆开,“莫不是守城妙计?”
“非也。”顾言蹊阻止了他的动作,道,“待我离开越城,你才能去看这锦囊妙计。”
“相信我,距离那时不远了。”
第三日太阳升起之前,第二道防线防线才刚刚修好,越城被迫彻底放弃第一道防线。
蛮族人没急着进攻,当着庆人的面,饱饱的吃了一顿饭,又喂饱了马匹,才开始在阵前列队。
今日,他们要彻底拔掉越城这个刺猬身上的刺,大快朵颐一番!
顾言蹊搁下了笔。
他细细吹干信纸,将其折好收入袖中。
院中没有守卫,只有一个小卒守在院门外。
城外打得激烈,走到房门外,就能听得从外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
顾言蹊侧耳听了一会,随后走进何正戚的房间,将袖中书信放在桌上,用重物压好,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休息了三天,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些许。
也是时候回到众人眼前了。
夜幕降临,第三道防线仍有几处还在抗拒着蛮族人的进攻,阻止格斯尔大单于攻击城墙的进度。
黑夜中,骑兵在混乱的战场上很容易损失,蛮族前几日死的人又太多,出于保存实力和安抚各部族首领的需要,格斯尔大单于还是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鸣金收兵。
但自此,越城三道防线皆已被拔除,越城就如同被人扒下铠甲的孱弱小兵,□□裸的等待着蛮族的进攻!
还有三天!
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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