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秀宁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 竟然又遇到了熟人。
迎面走来的,正是那个早就跑出来大串联的吴二妮!
邓秀宁也惊讶极了,没想到她们和吴二妮这么有缘, 北京那么大, 怎么还恰好住在了一个四合院里头了?有缘也是孽缘。
吴二妮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本来的麻花辫剪掉了, 变成了齐齐的短发, 头发还别着一个粉色的发卡。再加上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呢子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成熟,或者说,是自己强行往成熟了打扮。
李晓红的吃惊不比邓秀宁少, 她喃喃地说:“原来我在车站没看错!真的是她!她的样子变得太多了!”
邓秀宁也说:“如果不是看到她那张脸, 恐怕我也认不出来。”
吴二妮挽着一个男生的手臂, 那个男生看上去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是两个人的动作十分亲密, 以邓秀宁的经验看, 两个人的关系怕是很不一般了。
也难怪吴二妮要往成熟了打扮,不然两个人看上去也不太搭。
就在李晓红在邓秀宁耳边嘀咕的时候,吴二妮也看到了邓秀宁几个人。
等到她看清楚几个人是谁的时候,本来带着笑容的脸顿时就僵住了,然后马上垮了下去。
邓秀宁等人不想遇见她, 她也不想遇见邓秀宁这一波人。
李晓红抓着邓秀宁的手臂,低声问:“咱们要不要打个招呼啊?”
邓秀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金丽儿已经直接开口说:“哟!真没想到,这儿竟然能遇见你?可真是稀奇啊!”
吴二妮估计是没怎么想打招呼的,可是听到金丽儿这样说,她也忍不住了, 回击说:“呵……可不是嘛?要说是谁遇见谁还不好说呢!跟屁虫!”
看着几个人从外面过来,吴二妮还以为她们是跟着自己后面来的。
金丽儿忍不住噗嗤笑了:“跟屁虫?我们到了有三四天了好不好!跟谁也不跟你啊!”
吴二妮瞪大了眼睛:“你——不可能!我明明比你们出门早那么多!”
金威见妹妹被怼,也不高兴了,说:“你以为出门早就能早到啊?我们有最合理的换乘计划表,当然可以比你快了!当然,你这个初中才读了半年的人,当然不懂。”
邓秀宁有些意外地看了金威一眼,平时感觉他憨憨地,不会很会说话,没想到这个时候怼起人来这么厉害。
李晓红也忍不住壮声势说:“就是!我们只花了五六天时间就到了!哪像你,路上花了得有大半个月吧?怎么?比我们还来得迟一些?那应该你是跟屁虫才是!”
金援朝看得稀奇,忍不住问邓秀宁:“嘿!嘿!这是谁啊?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呛上了?”
邓秀宁说:“一个邻居,之前和我们关系不太好。”
说是邻居,金援朝和金建国就明白了,也是部队的军属。
“邓秀宁,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总是和邻居搞不好关系呢?”金援朝有点戏谑地说。
邓秀宁一个眼锋过去,吓得他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邓秀宁越长大,这身上的气势就越吓人啊!
就在双方要吵起来的时候,吴二妮身边那个男生终于开口说:“你们原先认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相遇,多么难得啊!怎么还要吵起来了?二妮,还不给我介绍介绍?”
吴二妮非常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但她还真的一一给那个男生介绍了起来。
听完吴二妮的介绍,男生笑眯眯地说:“我是吴德鑫,是大学生来北京串联的。你们也是来学习革命经验的吧?咱们就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看在这层关系上,你们各退一步,不要再争执了。”
吴德鑫脸上挂着笑容,说话也好听,更何况还是个大学生,怎么看都是个好人的样子,可邓秀宁怎么都没法对他有什么好感。
于是她冷漠地回答说:“你不知事情全貌,最好不要随意置评,我们可不是你手底下串联团队的人。”
说完,邓秀宁招呼了其他人,回了落脚的小院子。
吴德鑫听完邓秀宁的话,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确实冷了不少。
金援朝和金建国兄弟就很惊讶:“这儿很不错啊!你们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这一路大家都没少交流,特别是李晓红,她家以前也在东北待过,所以双方聊起一些事情来,格外有共同语言。
见两个人这么问,李晓红就说:“这就要感谢我们的黄奇胜同志了,他比我们早到一天,特地给我们找了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
黄奇胜忙表示谦虚。
听黄奇胜说话,金建国问:“你也是东北的?”
黄奇胜忙说:“不,我不是的,我是贵州的。”
“那你怎么好像说话还带点东北的音儿呢?”
李晓红听了听,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黄奇胜推了推眼镜,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消息学了一下你们说话吧。”
金建国和金援朝到了东北以后,就被他们爹找了寄宿学校塞进去了,但学校的老师都带着口音,两个人不知不觉也染上了。
邓秀宁想起自家那个东北大婶邻居,也猜着东北口音确实容易把人带走,便说:“之前我就发现了,黄奇胜在模仿各地的方言和口音上,很有一手,还能自动切换。而且别看他是贵州来的,他普通话也说的很标准呢!”
说着,邓秀宁一边给众人到了开水,让大家暖暖。
黄奇胜说:“我这口普通话,也是因为家里教得好。我太爷爷是清朝的秀才,后来自己办了个私塾,我爷爷后来也当了私塾的院长。当年我爸还去过西南联大求学的。”
没想到矮小不起眼的黄奇胜,还是书香门第出身。
不过看他那副眼镜,也不是常见的,就应该想得到,估计是个读书长大的人。
“西南联大可了不得,出了好多了不起的人物,你爸想必也不会太差吧?”
当年国民党政府避难重庆,全国的人都跟着往西南跑,西南就因为全国几所著名的大学凑到了一起,办起了西南联大,继续在炮火中教学和学习。
西南联大的学子,大多都十分出色。
黄奇胜挠了挠头,说:“惭愧,我爸没有多大出息,最后还是去当了老师。”
“当老师也挺好的——”说到这儿,大家想起那些红*卫兵对老师们做的事情,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黄奇胜明白大家的意思,笑了笑说:“我爸比别人都鸡贼,这事儿没有影响到他什么。”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没觉得那么尴尬了。
时候不早了,邓秀宁让金建国和金援朝兄弟回去,没想到两个人说:“你们这儿住的,比我们之前住的地方好多了,我们也想留在这儿。”
邓秀宁无语,说:“我们这儿是住不下去了,你们去院子里其他人家问问,或者是去隔壁的院子问问。要是不怕冻死,就晚上打地铺。”
想想这时节的北京,晚上确实是滴水成冰的,兄弟两也不敢瞎嘚瑟,赶紧去找晚上睡觉的地方了。
晚上吃完饭,收拾好了,邓秀宁又在灯光下写信写日记。
除了给家里的信,还有给蔡解放的信,离开家之前,她听说蔡解放已经通过了军校选拔飞行员的首轮考核,也不知道后面的测试他有没有通过。
她现在身在外地,收信也不方便,所以没法听到他的消息了。
接下来几天,本来就红*卫兵多如牛毛的北京,更显得拥挤和热闹了起来。因为有消息说,过几天,毛*主席要在人民大会堂会见红*卫兵的代表。
虽然自从八月以来,毛*主席已经多次会见代表,但是大家的热情依旧非常高,所有的人都想看看那位伟大的革命者。
“啊……多希望我就是代表啊!”李晓红感叹说。
只有少数幸运的代表才能够见到忙碌的领导*人。
邓秀宁打听到自己毫无机会后,也十分失落,她本是抱着希望来的,没想到根本没机会。
想要成为代表,那要做的工作可多了,得成为突出的人物才行,可邓秀宁在那些革命斗争的事情上,着实是毫无建树。
但是到了接见代表的这天,广场上也都是挤满了,到处是红旗飘飘,无数的红*卫兵都聚集在了广场上,等着代表们带来最新的消息,他们最想听到的新的指示和意见。
这里的情况,只会比火车站还要拥挤,毕竟这样重大的时刻,大家都不想要错过。
邓秀宁一伙人也是早早地来到了广场,都互相拉着手,以免被挤散了。金家兄弟毫不意外地跟在了后头。
本来随意四处晃荡的两个人,现在倒是跟定了邓秀宁这几个人似得。
尽管这天气十分寒冷,但许多人都守在外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地唱,一个口号接着一个口号的喊,就是希望里面的毛*主席能听到大家的声音。
邓秀宁等人也是被冻得在原地不断跺脚,却也不想轻易离开。
等了许久以后,幸运的代表们终于从里头出来了,人群顿时激动了起来,纷纷朝着那些代表们涌去。
邓秀宁有些懵,那些人又不是毛*主席,没必要那么激动吧!
可是后面的人也在不断地往前挤,让邓秀宁根本没法顾好自己,只能一起跟着往前面挤。
眼看着大家伙儿都挤散了,邓秀宁有些急了,奋力想要往朋友们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强大的推力,将邓秀宁往前面推去,邓秀宁一个不防备,直接朝前面扑了过去。
就在她快要倒地的时候,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直接把她拉了起来。然后邓秀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撞进了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怀里。
直接撞到了人家的钢笔上,邓秀宁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
“你还好吧?”就在邓秀宁眼泪汪汪的摸着自己的额头的时候,刚刚拉她的人问。
邓秀宁愣了愣,拿开手一看,这不是那个吴德鑫吗?
本以为是哪个好心人拉了自己一把,没想到竟然是他?
邓秀宁揉了揉额头,说:“我没事,谢谢。”
“哎呀,你的额头是怎么了?”吴德鑫关切地问。
邓秀宁此时很尴尬,一方面她知道这人和吴二妮走得近,最好别沾染,另一方面,人家也是救了自己,要是真摔倒了,可能会被别人踩上几脚,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情形,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我没事!我去找我的队友了!”说着,邓秀宁转身就要继续朝队友们挤去,没想到吴德鑫还跟在她身后,一边帮她扒拉着别人,一边喊:“让让!让让!这位同志请让让!让她过去一下!”
没想到人群还真让他给扒出了一条通路来。
邓秀宁只好尴尬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奋力挤到了金丽儿和李晓红身边。
金丽儿和李晓红忙抱住她,她们身边是几个男生,把她们三个护在了中间。
“邓秀宁你额头怎么啦?红了那么大一块!”金丽儿喊了起来。
邓秀宁揉了揉额头,说:“刚刚不小心撞了一下,撞到了别人别在口袋里的钢笔上,还挺疼的。”
李晓红伸手给她轻轻揉着,说:“你可要跟紧我们,刚刚可把我们急死了。”
金丽儿又问:“你身边刚刚那个人是谁?看着眼熟。”
“还不就是吴二妮跟着的那个男的吗?”李晓红说。
金丽儿这才想起来了:“他怎么跟着你啊?”
邓秀宁说:“我哪知道啊?我也没看到吴二妮。”
“我看到了,她刚刚就在你们身后不远呢!也是奇了怪了,那个吴德鑫不和吴二妮待一块儿护着她,跑到你那儿去干什么?”李晓红倒是有好眼力,穿过那么多人,还能看清谁是谁。
不过好像她每次都能认出吴二妮来。
邓秀宁说:“不管那么多了,我现在想回去了,那些代表接下来肯定会有多场报告和经验交流的,到时候咱们去听他们作报告也可以。”
挤来挤去真是太累了。
金丽儿说:“看这情形,一时半会怕是挤不出去了。”
连金丽儿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都觉得出不去,邓秀宁也就放弃挣扎了,说:“那咱们再等等吧。”
对于吴德鑫的事情,邓秀宁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人家也是好心出手帮自己,所以她也就没多想。
没想到,到了晚上,回到借宿地了后,邓秀宁依旧在写日记和心得,就听到有人敲院门。
“谁呀!”小男孩鲁盛文的声音传来。
邓秀宁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倒没听到人说话的声儿,便没多想了,继续写自己的日记。
不料鲁盛文来敲她的门了,问:“姐姐,外头有个哥哥找你,说你今天撞到了头,想看看你。”
邓秀宁奇怪:“是谁呀?”
鲁盛文说:“住在院子里其他人家的红*卫兵。”
邓秀宁想着,知道她撞了头的,除了几个同伴,就只有吴德鑫了,吴德鑫确实是住在这个院子里别人家,八成就是他了。
这大晚上的,竟然跑来找自己,邓秀宁说:“这天太晚了,又冷,我就不出去了。辛苦你替我谢谢他。你也赶紧回屋去吧,外头冷得很。”
说着,邓秀宁摸了摸他的头,这鲁盛文的年纪,和妞妞没差多少。
鲁盛文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邓秀宁听到鲁盛文和门外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嘎吱把院门关上了。
他还走到窗下,对邓秀宁说:“姐姐,我让他走了,我也回屋了,你早些睡!”
这孩子,还挺懂事的。
邓秀宁轻轻敲了敲窗户,算是对他的回应了。
吴德鑫大晚上跑来,说要看自己的事儿,邓秀宁也觉得奇怪得很。这乌漆嘛黑的有啥好看的?还得要单独看看自己?
邓秀宁心里暗暗警惕了起来,这个吴德鑫感觉就是不安好心的。
到了第二天,几个人也没急着去听代表们的报告,那些报告大会的大字消息,已经贴的到处都是了,一出门就能瞧见。
不过他们这天是约好了打电话回去的日子,没意外的话,金丽儿的父母也到了,这次他们可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邓秀宁几个人还好,前些天打过电话了,再和亲妈说话也没多激动了,只是金丽儿一听到她妈的声音,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出来了半个多月了,虽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吃住都好,可是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姑娘,还是想家得很。
想她这样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很难生出乐不思蜀的感情来。
金丽儿和金威说的时间有点久,邓秀宁也没催。
金援朝推了推邓秀宁,说:“你们这么打电话,不嫌糟践钱啊?”
邓秀宁哼说:“什么是糟践钱,什么不是,你说了不算。”
金援朝点头:“你说的也是。”
想他们兄弟两出来,亲妈已经没了,亲爹又沉浸在新的家庭生活中,就算是想打电话回去,也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是挺可怜的,所以邓秀宁也就不想说更不好听的话了。
这次打电话说得时间更长,见邓秀宁付完钱,金丽儿立马拉着她的手说:“你把这个账记下,等我们回去以后,我们还你。”
他们出来,家里人也让带了一些钱和粮票傍身的,但钱也没有多少。
邓秀宁说:“也行。”
金丽儿又问:“咱们打电话这样花钱,会不会花太多了?把你钱花光了怎么办?”
邓秀宁淡定地说:“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邓秀宁出门时,林琳就给了她差不多一千块。
看着那些钱的时候,邓秀宁就觉得太多了,这么多钱,估计也是她和亲爹攒下来的,平时用不上,应急还是很必要的。
林琳说:“你别觉得太多了,这笔钱,还没把家里掏空。你爹一个月就有百把块,还有津贴,我也有几十块的工资,攒这些钱都不需要一年。可是你出门在外,任何情况都可能遇上,我们不在你身边,帮不上你,许多麻烦事,你能用钱解决,就用钱,不要吝啬。对我们来说,你的安全和顺利,可比这笔钱重要多了。”
出门在外,有钱傍身确实是好很多,邓秀宁便没客气了。
朱凤英帮她把钱分散藏在各处,以防太多钱放在一起,容易弄丢。
这年头,钱还不如粮票金贵实用,但是有些事也只能用钱,比如打电话这样的事情。
和阿妈阿爸通了电话,听了他们的声音,金丽儿的对家的想念之情也缓解了许多,对邓秀宁也更加亲昵起来。
现在她还是爱怼人,但是明显对邓秀宁不那么爱怼了,有朝着李晓红那个应声虫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几个人刚出了饭店的大门,就遇到了吴德鑫,他还十分惊喜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没去听报告吗?”
金丽儿和李晓红都知道他昨晚还来约邓秀宁了,都对他没好印象,金丽儿直接说:“我们队自然有自己的行动计划,不用向你报告吧?吴队长!”
吴德鑫正是他们那个队的队长,他们也有十几个人一起,不过看着更像是杂牌子军,都是半路上遇到了,就一起了。
吴德鑫一点都没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说:“当然不用了,你们有自己的行动方式当然好,我只是作为一个同志,好心地关心一下而已,请你们别多想。”
他说着话,眼睛主要落在了邓秀宁的身上。
邓秀宁装作瞥别处,免得和他的视线撞上,那样还真挺尴尬的。
金丽儿炮仗似得说:“你还是多多关心吴二妮比较好,毕竟她才是你的队员!”
金丽儿讨厌吴德胜,也是因为他和吴二妮关系好。
吴德鑫表情不变,说:“这不是一回事,对内我自然关心我的每个队员,对外,我也要和你们这样年轻充满朝气的队伍交流啊!啊……说到这个,我还有点关于这方面的东西要和邓秀宁同志商量讨论,不知道邓秀宁同志你方便吗?”
邓秀宁没想到,他竟然还直接点自己的名,说要和自己交流对话了。
邓秀宁说:“不好意思,不怎么方便。”
但是吴德鑫竟然直接上前来,将自己手中的笔记本递到邓秀宁面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有点感悟,所以写了一首关于革命的诗,想请你帮忙斧正一下。”
邓秀宁瞥了一眼,还真是一首诗,和当下流行的歌颂党和毛&主席的诗,抒发革命理想的文章差不多。
邓秀宁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找吴二妮就挺好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