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秀宁到底还是人太小了,还不到半夜的时候,她就已经困倦得像一只小奶猫了。
朱凤英要抱着她去洗漱,邓奎先立马伸手说:“娘,让我来吧,我好久没帮她洗过脚了。”
朱凤英点头:“我去倒水,别把她烫着了。”
邓秀宁被亲爹抱着,迷迷糊糊地刷了牙,洗了脸,又被洗了脚,才被放到了床上。
一沾床,她就陷入了深深地梦乡里,连奶奶把她的压岁钱都压在了她的枕头下面都不知道。
大年初一一大早的时候,邓秀宁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了。
外头还黑乎乎的,可是邓秀宁已经听到外间有人喁喁细语了。
大人们都起来了吗?
她披上衣服起了床,趿拉着鞋子出了卧房,就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已经是一片雾气蒸腾了。
不仅杜文雨起床了,林琳都起来了。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邓秀宁打了个哈欠说。
杜文雨拉过她的手,帮着她把衣服穿好,说:“大约两个小时前,广播突然响起了军号,你爹就起来走了,我们也睡不着了,就跟着起来了。”
邓秀宁觉得很惊讶:“我没听到号声啊!”
杜文雨笑着说:“你睡得沉,没听着也正常,你爹走之前还看了你几眼。”
邓秀宁点了点头,脑子清醒了一些,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便说:“咱们去照个相吧!以后爹要是再这样出紧急任务,就能够把咱们的照片都带上了!等他想咱们的时候,就把照片拿出来看看!”
林琳眼前一亮,说:“这个主意好!”
一家人上次照相的时候,林琳还没嫁进来,现在邓奎先带的照片里,只有祖孙两个,但邓奎先不可能只想亲娘和闺女,不想媳妇的。
朱凤英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照相落了家里哪个人都不好,咱们就等他回来,一家人去照个团团圆圆的照片!”
于是,邓奎先才走一会儿,一家人就开始想他,盼着他回来了。
对于此时的大家来说,没有别的期盼,就盼着一个团团圆圆。
邓家这边还在不舍邓奎先,隔壁李翠花大早就哭骂了起来:“没良心的男人!老娘给他生了三个孩儿,
辛辛苦苦地洗衣做饭带着他们,他还说要把我送回乡里去!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这过年一大早的,邻居们互相串门拜年的时候,李翠花就带着两个拖着鼻涕的儿子,背着懵懂的小闺女,从这一家哭诉到那一家,专门骂金振汉没良心。
虽然大家伙儿都同情李翠花,可是这样的做法,实在是让人觉得无语。
“翠花,这大过年的,你上大家门哭什么呀?多晦气啊!”
许多人都觉得大年初一不能哭,哭了会坏了一年的运道的,李翠花这做法,真是膈应人了。
对于不幸的遭遇,大家伙儿都会报以同情,在能帮上手的时候,也会尽量拉一把。但是大过年的时候,一大早上给大家添堵,就让大家生不出同情的心来了。
也有觉得李翠花哭的难看,只想哄哄的:“老金确实做得不好,回头等他回来了,你就拿出现在这个劲头,对着他死命地哭,你跟了他那么多年,总不至于那么心狠地赶你走!”
还有肠子直的直接说:”我看到你家那样子,就觉得小金合该那样做。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带三个孩子,哪个孩子让你养好了?大的两个都在学校幼儿园,小的这个还常常饿肚子,要么就拉得浑身都是。昨儿他们回来,哪个不是一回家就有一桌子好菜等着,热水干净衣裳都备着?你家小金一进门呢?冷冷清清不像个过年的样子。既然你连家都顾不好,小金让你回乡下也是你该得的!“
这样的话,李翠花自然是听不进去,她一个人看着三个孩子,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现在东西那么难买,买肉买肉排不上,买蛋买蛋也赶不及,昨个儿老金还为了几碗菜,把家里的肉票蛋票都给了隔壁那老婆子了,我家以后都吃不上啦!”
邻居听得直摇头,这李翠花还是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他们打仗的男人,本就是用命去换好日子,守在家里的女人,本就该把家里收拾得条条顺顺的,好让他们在外头少操心,回家也舒服。李翠花倒好,精力都放在八卦别人家的事,抓别人家的毛病去了。
也有人在李翠花走了后,同情金振汉的:“多少人打了仗回来,升了官有了钱,
就把乡下的媳妇给不要了,重新在城里取个年轻漂亮的。小金倒是挺讲情义,乡下的老婆也接过来过好日子了,可惜李翠花是个拎不清的。”
“是啊,看看他隔壁的小邓,乡下的媳妇离了,虽然带了老娘和闺女回来,可是娶了林老师那样有文化的,一家日子过得多和气。”
“李翠花就胡来吧,哪天小金真的不耐烦了,也不顾三个孩子的面儿了,直接和她离婚才叫惨呢!”
“说不得还真会那样,以后他们从军校毕业了,都要分配职务工作之类的,这样个媳妇也是处理不好后面的事情的,还有的拖后腿的时候。”
……
好在李翠花和邓家关系不好,最不喜欢朱凤英,所以也没上邓家哭过,不然大年初一就被她哭上门,真的是倒霉。
过年自然是小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蔡解放听着娄主任的话,给相熟要好的邻居们拜了年,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邓秀宁家了。
“妹妹!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说着,蔡解放兴冲冲地冲进了院门。
朱凤英看着他那样,忙说:“你小心点,别滑到了!”
蔡解放嘴甜口快地给三个大人说了拜年,又给邓秀宁说了新年好,才把手里的玩具献宝似得给邓秀宁看:“看!我大哥送给我的!”
邓秀宁一看,还真是一个精致的铁皮火车玩具。
“真好看!比你其他的火车都好看!”邓秀宁真心实意地夸奖说。
这个火车涂满了红漆,还有金色的线条,显得十分华贵,烟囱、车轮等等都十分逼真,而车里面的座椅之类的,也十分精细,细节处做的精致,整体看上去就非常漂亮。
蔡解放就非常骄傲地点头:“这是我哥托了俄罗斯的朋友带的!很不便宜呢!他存了好久的钱!”
邓秀宁羡慕地说:“你哥哥真好!可惜我爸不能给我生哥哥啦!”
几个大人听到她的话,都笑了起来。
“没有哥哥,弟弟也挺好的。”杜文雨说。
蔡解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得是像我这样可爱的弟弟才行,要是弟弟不可爱,真的会烦死个人!”
这下大人们笑得更厉害了,童言童语真的有趣。
邓秀宁说:“我相信阿姨生的弟弟会很可
爱的。”
林琳教出来的几个孩子,确实是都挺有分寸和礼貌的。不过可能上一世是因为不熟悉,邓秀宁在他们身上没体会到过什么亲情。
很快,蔡解放又热情的介绍起了自己的小火车:“这个火车还有铁轨,要自己拼在一起,实在是太大了,我搬不过来。妹妹你跟我去我家玩吧!小火车就能呜呜呜地开起来啦!”
邓秀宁有些心动,一直窝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外面又冷,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蔡解放家倒是挺有意思的。
“奶奶,我能去吗?”邓秀宁期待地问。
朱凤英说:“当然能!我也要去娄主任那儿坐坐,只是家里事儿还没忙完呢!”
偶尔还会有邻居上门来拜个年之类的,也要人招待。
蔡解放说:“我带妹妹回去吧,我会看好她的!”
就是想把邓秀宁拐到他家里去。
林琳笑着劝说:“妈,就让他们先去吧,等会晚点咱们再去娄主任家坐坐,顺道接秀宁回来。”
如今是大白天的,倒也不用太担心,朱凤英还是点了头说:“那行,你们去吧!”
蔡解放欢呼了一声,立马去拉邓秀宁的手。
杜文雨忙去拿了邓秀宁的围巾帽子手套来,给她戴上,将她捂严实了,才放她出门。
蔡解放也是说话算话,出门就拉着邓秀宁的手,也不肯松开了。
这一路上嘴还嘚吧个不停:“妹妹你小心台阶,这儿有人泼了水,可能会滑……今年我妈买了一种特别好吃的糖,等会你一定要尝尝……我姐好像也怀宝宝了呢,我妈很高兴……”
两个小人手拉手慢慢地走在路上,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引得在家的李翠花,不由得隔着窗户多看了好几眼。
看到邓秀宁,李翠花的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似得,因为金振汉说她哪里做的不好,就说到人家邓秀宁一身衣服好看又贴身,为什么他两个儿子还穿着前年的旧衣裳。
李翠花非常看不惯,邓秀宁一个丫头片子,竟然那么受宠,一家人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给她,听说她还能用雪花膏搽手呢!真是个不知节俭的小丫头!
邓秀宁还只是邓家生活好的一个方面,邓奎先的媳妇文化高又通情达理,邓奎先他娘能干
麻利,一家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他干妹妹都那么能干,隔三差五帮着她嫂子在医院里排孕检的队,让她嫂子常能得到优先的检查。怎么隔壁人人都比李翠花好,简直是把李翠花比到泥里去了。
看着邓秀宁和蔡解放手拉手走远了,李翠花咬牙切齿了半天,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她立马站了起来,就拉着三个孩子又出了门。
于是,邓秀宁和蔡解放刚进了蔡家的门,才和娄主任说了两句话,然后上楼去玩小火车了,李翠花就带着三个孩子上门来了。
娄主任还以为他们是来拜年的,非常热情地迎进了门来。
听到动静的邓秀宁和蔡解放很奇怪:“他们怎么来了?平时也不怎么来我家的。”
邓秀宁说:“要不,咱们去看看?”
蔡解放点头:“咱们躲在楼梯口那里,楼下的人看不到咱们。”
还真是挺有经验的。
金建国兄弟来蔡家来的少,一看到干净得反光的木地板,还有屋内整齐又好看的摆设,都有些看直了眼睛了,立马变得瑟缩了起来。
娄主任把母子几个迎进了门,说:“都在沙发上坐啊!我给你们泡点茶来!”
因看着李翠花带着三个孩子难得上门来,娄主任也是十分大方地给他们到了糖水。
金家两兄弟喝起茶来,滋滋作响,一碗糖水都喝出了什么神仙水一样的滋味来,好像这东西两个人从没喝过似得。
李翠花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还让两人快点喝。
蔡解放很有些嫌弃:“太没吃相了!”
娄主任这些年什么人都见过,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李翠花却开始诉苦了:“我这三个孩子,平时难得吃口糖,今儿能够甜甜嘴,还是托了主任你的福。”
娄主任听了觉得奇怪:“过年前不是给所有军属发过糖票吗?你们家应该领到了吧?”
这个事儿李翠花可不敢瞎说,忙说:“领到了领到了,可是也没买到糖。”
娄主任说:“我知道,糖是越来越不好买了,不过应该过年前上面特地调了一批糖过来,你们家也没赶上吗?”
娄主任过年前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她的糖都是托自己的女儿,还有朱凤英这些邻居帮
着买的。
她和市里的领导关系不错,常有些消息也听得快,根据她的推算,即便是调过来的糖还不能完全满足所有人的过年所需,但只要去努力排了队,肯定能买的上的。
更何况除了白糖,还有冰糖、黄糖、红糖之类的,过年的糖果也有,无论是赶上哪一茬,都应该买的上才是。
李翠花硬着头皮说:“是手脚不如别人那么快,我又不像别人,平日没事就在家里等着消息,我有三个孩子要看呢!”
娄主任微微挑了挑眉,知道她这含沙射影地说的是朱凤英,朱凤英确实是大多时间在家里呆着,但人家可没闲着,不是整理院子,就是做针线,一天三餐也十分丰盛。
隐约猜到,李翠花平时抱有什么不太好的目的来的,娄主任也就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自己的热情,端出了一些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了。
“带三个孩子确实挺辛苦的。”娄主任不咸不淡地接话说。
见娄主任认同自己,李翠花像是得了什么鼓励似得,立马变得激动起来:“可不是嘛?我家这两个小子还皮得很,让人伤神!就这,他金振汉还说我没照顾好孩子,要让我回老家去!娄主任,你说说他有道理吗!”
娄主任不由得侧脸打量了一下几个孩子,两个大的衣服都是半旧不新的,有的甚至留下了长久没洗干净的脏东西,他们一伸手,那手臂就露出来一截,显然衣服是有些小了。
至于那个最小的闺女,乖乖躺在她妈怀里,眼睛半闭半睁着,看上去挺没精神的。
“这小闺女,我记得差不多也一岁了吧?”娄主任记得是去年,邓秀宁生了一场病以后,这孩子好像就出生了,生日和邓秀宁的生日还差的不远呢。
李翠花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闺女,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一岁了。”
娄主任说:“一岁的孩子了,怎么还那么小小的一团?我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还挺胖的?”
李翠花怀了孕以后,就没亏待过自己的嘴,再加上在这城里,不如在乡下老家活儿多,自然也不用挺着肚子下地干活了,所以生的时候孩子就很大,如果没去医院生,估计还要有更多的波折,孩子生下来还好不好都难说。
可是现在这孩子都一岁了,竟然还被包在小被子里,看上去也是小小的一团,跟人家十个月大的孩子差不多。
李翠花也感觉出娄主任等态度有些不同了,她有些不自然的捋了捋头发,说:“这孩子爱哭,又不爱吃,每天喂她都很费神,所以长得不好。”
娄主任只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是信不信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李翠花怕娄主任提出更多更尴尬的问题,便干脆直奔主题说:“昨天,出任务的老金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结果一回来就说要我回老家去,主任,您评评这个理,凭什么啊!”
蔡解放伸着脖子听了半天,听到这儿,才了然地说:“是想让我妈帮着她去劝金叔叔?”
邓秀宁点头:“这事儿可有些复杂,我和你说……”
邓秀宁把李翠花连年夜饭都没准备的事儿说了,蔡解放有些生气地说:“她想让我妈去拉偏架!”
“因为她不占理,所以想用你妈妈的身份去压金伯伯。”邓秀宁十分理智地分析说。
”那可不行,不能让我妈受了她的蒙骗了。“蔡解放有些激动地说。
而楼下,娄主任也觉得金振汉这要求有些突然了,便问:“他们昨天回来,不是才呆了半天吗?”
“可不是嘛?几十天没见着人,一回来就说这个事儿!主任我和你说,金振汉他就是个没良心的!一点都不能明白我的难处,一回来就冲我发火!主任,没有人能帮我了,只有你能帮我做主了啊!”李翠花这说话跟唱歌似得,还一说一叹的,想以可怜弱势的形象博同情。
就在娄主任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蔡解放突然从楼上咚咚咚地跑了下来,说:“妈!我有个事儿和你说!”
说着,他跑到娄主任身边,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
李翠花紧紧地盯着母子两的动作,真是恨不得自己也能凑上去听一下,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娄主任一直低垂着眼睛,只时不时轻轻嗯一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李翠花。这让李翠花更是悬着一颗心,也不知道蔡解放说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蔡解放说完,娄主任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厨房把切好的橙子
带上去,和妹妹一起吃吧!记得留妹妹吃饭。”
蔡解放手脚飞快地说:“好嘞!”
蔡解放端着盘子上了楼以后,依旧悄悄地在邓秀宁身边蹲下来,然后朝着楼下看。
刚刚蔡解放和娄主任说的,就是邓秀宁告诉他的,关于李翠花连年夜饭都没有好好准备的事儿,这事儿不论放在谁家,都太奇葩了。
了解了这样的内情后,娄主任也理解了金振汉为什么说,要把李翠花送回老家了,这样的媳妇不给照顾好家里就算了,还净添乱,还不如送回老家去呢。
娄主任刚刚也猜到了李翠花隐瞒了什么,但是她不知道事情有这么难以理喻。
见娄主任好一会儿没说话,李翠花便急不可耐地说:“我要是回了乡下,几个孩子可怎么办呢?跟我回去吗?那岂不是和乡下的孩子一样,天天就知道耍?留在这儿,没有个人照顾,要是金振汉再十几二十天不回家,孩子该怎么办?”
娄主任心想,这几个孩子现在可不就是和没娘差不多?
“这个事情……金振汉同志也可能只是一时气话。但是他既然说出来了,说明他确实有了这个想头。”
李翠花忙点头:“是啊!”
“这个事儿要挽回的话,还在你。你要是当好了这个家,让他回来看到孩子们穿的得体合身,吃得舒服肚饱的,哪里还会让你回老家?他要是真狠心肠没良心,打个报告说想离婚,也不是什么难事。”娄主任语气温和,但说的话却十分直接。
李翠花听到离婚两个字,立马就跳了起来:“离婚?我是打死都不会离婚的!”
因为她声音太尖锐太突兀,吓得她怀里的孩子直接哇地哭了起来。
李翠花却没有管她,只顾着自己哭:“我从五六岁就被带到了他们金家,就是要给老金做媳妇的,离了婚我怎么办?啊?我……我还不如不活了!”
这下不仅娄主任大吃一惊,连邓秀宁和蔡解放也很意外:“她……她是童养媳?”
还以为李翠花是金振汉在老家相亲娶得媳妇,没想到是家里养的童养媳来着。
邓秀宁觉得很奇怪:“如果她从小被金家养着,应该会从小学干活,为什么她做事那么潦草?”
童养媳的日子大多不好过,小时候就被当丫鬟佣人似得,长大了就是个生子机器,能养成李翠花这样的,还真是奇怪。
不过,这样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挺着大肚子还要下地干活了,金振汉家里人是不太待见她的,所以怀了孕都不能偷懒。
到了这儿,自己当起了家,她反而不如从前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