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岳如筝托着腮坐在小楼前的秋千上,望着天际那一层一层的晚霞。茜儿自楼上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探出头叫道:“小姐!”
岳如筝扭转身子掐了她一把,道:“又来吓我?”
茜儿忙不迭地躲开,用力一推秋千,岳如筝便朝前荡了开去。
“小姐,你最近怎么老是愁眉苦脸的?是因为师傅不准你出去吗?”茜儿一边推着秋千,一边问道。
岳如筝的裙角在青石地面上轻轻飘拂,她叹了一声,道:“茜儿,我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茜儿讶异道:“为什么这样说?”
岳如筝回头看了看她,道:“我只知道别人对我好,我就应该要回报。但却没有想要去多追究其他的……”
茜儿听得不明不白,想了想道:“你不是对师傅一直很尊敬吗?还要怎么回报?”
岳如筝淡淡笑了笑,道:“我说的不是师傅。”
茜儿怔了怔,忽然笑道:“我知道了,小姐,你不是说起过,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救了你?”她抓着秋千架,俯身凑到岳如筝耳边,用手捂着嘴,悄悄道,“我常常听说那些江湖上的奇遇传闻,你不会也是被一个年轻潇洒的少侠搭救,然后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了吧?”
岳如筝听到此话,心里便突突地跳了起来,好似很紧张,却又有一些隐隐的失落。这奇怪的感觉交错在一起,让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对茜儿说些什么,好让心中积累的情绪稍稍有所缓解,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向快言快语的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茜儿见她呆呆地坐着,脸上的表情既有憧憬,又隐含着忧虑,一时也不知应该怎么去问,推了推岳如筝的肩膀,喊道:“小姐,你怎么了?”
岳如筝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没什么……”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又兼有交谈之声,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邵飏。岳如筝一下从秋千上站起,飞奔而出。
邵飏正与身后一人边走边谈,往小筑后的水榭而去,忽听身侧传来一声“师兄”,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如筝。”过了两天,他是早已淡忘了走前与岳如筝的争执,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
“你可曾打听到……”岳如筝才想发问,却猛然看见邵飏身后的那个人,不禁一怔。那锦衣少年也望见了她,本来笑意满满的神情顿时尴尬了起来,但随后又一扬眉,拖长了声音道:“原来是你……”
“卫衡?!”岳如筝一见他就反感,冷着脸道,“师兄,他怎么来了?”
邵飏诧异地看了看她,道:“你们认识?卫庄主抱病在身不能远行,因此特意让少庄主前来探望师傅。”
卫衡背着双手,扬起脸看看岳如筝,道:“你就是岳如筝?难怪你师兄说上个月明明叫你来请我爹派人护送,结果你却一个人走了……”他狡黠地笑了笑,道,“是不是那天在山路上遇到我之后,气不打一处来,就不想再跟我们听雨山庄打交道了?”
岳如筝别过脸,道:“我哪敢麻烦卫少庄主,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说着便要转身。
“哎,等等!”卫衡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她,道,“你不想知道怎么才可以为你师傅解除蛇尾针的毒性了吗?”
岳如筝一怔,邵飏道:“如筝,不要再闹脾气。少庄主也是特意前来,我们先一起去拜见师傅师伯。”
岳如筝只得忍着卫衡那不住打量的眼神,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到了水榭南侧的竹楼,于贺之听得下人回禀,早已站在楼下等待。卫衡见了他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对答,竟一改平时的飞扬跋扈,让岳如筝好不奇怪。待得上了楼,江疏影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之上,脸色比之前虽有好转,却依然带着病容。
卫衡上前跪拜道:“晚辈卫衡,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江前辈。”
江疏影起身扶起他,微笑道:“衡儿,多日不见,你已快要长大成人了。你父亲近来还是抱恙不能出门吗?”
卫衡微微蹙眉,道:“是的,父亲这几年一直伤病缠身。他虽也担心前辈,却无法前来,很是遗憾。”
江疏影道:“不碍事,当年我与你父亲,还有邵飏的父亲,都曾在一起习武,这二十多年的交情,已经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了。”
卫衡点头道:“前辈现在可是浑身无力,没法运功调息?”
江疏影颔首,看了一眼于贺之,道:“就连你于世伯都不能用内力为我疗伤。”
“这蛇尾针的毒已经侵入,若不及时解除,只怕会损伤经脉。”卫衡此时的言行举止俨然一个沉稳少年,他回头又向邵飏道,“就如家父对邵大哥说的那样,要解此毒,必须要有极乐谷的龙心草作为药引。”
“龙心草?!”岳如筝一震,道,“那就只能去极乐谷了!”
卫衡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笑意,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道:“岳姑娘,莫非你想独自闯进极乐谷盗取龙心草?”
岳如筝见师傅师伯都在此,不敢与卫衡发生口角,只淡淡道:“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鲁莽无能。”
江疏影微微皱眉,于贺之沉吟道:“师妹,既然知道了解毒之法,我想此事不能再拖延。不如就让邵飏与如筝一起前往极乐谷……”
“他们两人怎能应付得了墨离?”江疏影撑起身子急切道。
“晚辈出来之前,家父就已经叮嘱过,可以带人助邵大哥一臂之力。”卫衡见状,便抱拳道,“我们三人虽年纪尚轻,但合力而为,应该也不会与墨离相差太远。何况此去极乐谷途经黄山,我还可以带着一些手下作为接应。于世伯留在这里,一是要密切关注前辈您的伤势,二是要防备墨离再次前来。您看如此安排可好?”
江疏影看着卫衡那神采奕奕又从容淡定的双眼,不禁暗自称许,向岳如筝道:“如筝,你虽比衡儿大一些,但论心智成熟却还比不上他。”
岳如筝不服气地瞥了卫衡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于贺之思索一番,向江疏影道:“衡儿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看就这样行事。只不过……”他又转向卫衡他们,道,“万一情况不佳,你们切不可贸然强抢,要以自保为第一要务。”
邵飏与卫衡一一应承,岳如筝虽是讨厌卫衡,但想到能前往极乐谷为师傅解毒而效劳,又不由跃跃欲试起来。
次日一早,三人便辞别师傅师伯,离开了庐州。经过听雨山庄之时,有一身着褐衣劲装的少年早就背着弓箭在山下等候,岳如筝认得他正是当日跟在卫衡身后的那人。卫衡介绍说他是听雨山庄管家之子齐允,另还有一队人马,会紧随而来。
于是这四个少男少女便一路疾驰,奔赴极乐谷所在之地。卫衡一旦离了印溪小筑,便又恢复了原样,依旧言辞犀利,眼神傲然。岳如筝气道:“卫衡,你这人真会演戏!在我师傅师伯面前装的那么谦卑,现在就又是少爷模样了!”
卫衡笑嘻嘻地策马追上她,道:“岳姐姐,你又不是我的长辈,我难道也要在你面前毕恭毕敬?还是你自认为自己年事已高,想要尝尝儿孙绕膝的滋味?”
“你!”岳如筝怒视他一眼,扬鞭便赶到前方,扭过头道,“好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以后看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邵飏和齐允无奈地看着这彼此不服对方的二人,朝前面岔路策马而去。这一路卫衡与岳如筝针锋相对,岳如筝虽也不是嘴笨之人,却常常败在他的诡辩之下。加之齐允总是会帮着卫衡说话,而邵飏自认为是大师兄,又不便与他们斗嘴。岳如筝以一敌二,更是孤掌难鸣。每当此时,她就会想到自己在南雁荡的那段日子里,面对着沉默寡言的唐雁初,她有时会觉寂寞冷清,但如今却渐渐怀念那条留下两人足迹的静谧山道……
岳如筝跟着邵飏他们一路往南,根据卫衡手下事先探得的秘密路径,不出十日便接近了极乐谷所在的山区。此处山峦连绵,密林参天,便纵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也颇为阴郁幽暗。
岳如筝望着这片密林,皱着眉头向邵飏道:“师兄,这就是墨离所在之处了?”
邵飏点头道:“听闻他常年幽居在此,甚少到江湖走动,只怕眼下也正在谷中。”
卫衡打量四周环境,道:“邵大哥,你上次有没有跟墨离交手?”
邵飏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那天墨离闯进印溪小筑的时候,我正带着护院守在门口。师傅与师伯有令,让我不要接近水榭,想来是怕我功夫不深,反而被墨离所伤。”
说话间,四人已下马沿着林间小径慢慢前行,齐允低声道:“少庄主,我已经吩咐手下都潜藏在山谷入口之处,以免人数太多会引起极乐谷的注意。”
卫衡点点头,转身向岳如筝道:“我们这次来只是为了寻得龙心草,一旦得手,马上离去。要是无法得手,也不要跟他们硬来,毕竟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地形也不太清楚。”
岳如筝闷闷地嗯了一声,道:“你现在倒好像又正常了一些。”
卫衡扬眉一笑,并不回话,只是从背后取下长剑,紧握于手中,小心谨慎地朝着前路而去。这林子越走越暗,起初还有被人踩出的小道可以识别,渐渐的便是杂草丛生,遮没了地面。树上倒垂下的枝叶与缠绕而生的藤蔓纠缠于一起,有时甚至挡住了去路,要费尽心机地另寻出路。岳如筝心中忐忑,正紧盯着前方草丛,却觉脚下忽然踩到了绵软之物,不禁低呼一声,闪了开去。邵飏抢上前来,低头一看,只见草丛中簌簌滑过一条毒蛇,转眼便消失无踪。
邵飏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此时卫衡小声道:“快看前面!”
三人抬头一看,前方垂下的藤蔓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蠕动的虫子,那些虫子通体发黑,在这阴暗的林子里十分隐蔽,稍不留神,还误以为是叶间的瘢痕。岳如筝只觉恶心难忍,邵飏挥剑便朝面前藤蔓砍去,那些虫子随着枝叶坠落于草丛,却又迅速在杂草上扭曲爬行,转眼就要触及他们的衣摆。四人见状,纷纷出剑劈开面前藤蔓,飞快地朝前冲去。
岳如筝脸上被断落的枝蔓划破,但已顾不上这些,随着邵飏他们一路直冲,耳听得身后草叶上沙沙作响,料是那些虫子还在不停追逐,便一刻都不敢止步。他们在这林中疾奔至筋疲力尽,却见眼前已是断崖深深,对面是座乱石山岗,两边只有一条摇摇欲坠的木板索桥相连。卫衡将长剑收回背后,正要率先上去,邵飏将他拦下,道:“少庄主,你是前来相助的,还是应该由我前去。”说罢,但见他持剑在手,飞身便纵向那道索桥。
邵飏才一踏足索桥,便觉脚下“咔咔”作响,他屏息飞掠至一半,忽听一声啸响,自对面乱石山岗之间急速射来数支羽箭,直刺向他的双肩。邵飏横剑扫掠,羽箭尽被斩断斜飞,但随即又是一阵箭雨,如漫天飞蝗般朝他射来。他右手挥剑急斩,左手一抓身边绳索,翻身便跃下索桥,人在半空一荡,紧贴着桥侧匍匐其上。这边的卫衡等三人见状,急忙奔上索桥,不料这索桥早已腐朽不堪,他们三人才一踏上几步,绳索猛地一晃,竟连着木板便断裂开来,直坠向下方深渊。
邵飏左手尚且抓着绳索,还有所依凭,而卫衡待到反应过来之时,人已失去平衡,好在他身手敏捷,在即将坠下之际斜纵向山崖,抓着崖间突出的石块,才稳住了身形。此时对面乱石山岗之上人影晃动,声音嘈杂,逐渐朝这山崖迫近。邵飏低头一望,离他不远处的山石上,岳如筝一手以剑支撑,一手拽着齐允,正艰难向上攀爬。而在这山崖之下,便是一条淙淙而过的溪流,不知从何而来,又流向何处。
卫衡抬头望了一眼邵飏,低声道:“朝上已经没了去处,不如索性一搏,看看这谷底如何?”
邵飏点头,朝右侧的岳如筝与齐允一使眼色,便都沿着崖壁朝下攀去。四人好不容易下到崖底,已有几名弓箭手追至桥边,齐允早已埋伏在山石下,一见他们露出身子,开弓放箭,将头先几人放倒。此时卫衡与邵飏便带着岳如筝飞奔而去,齐允则一边后撤一边阻拦对方的追击。四人沿着这溪流一路西去,眼见两边山崖越来越窄,直至仅容一人通过。穿过这一线天,便有数道瀑布飞流直下,而在这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漂浮奇异药香。岳如筝抬头四顾,只见这瀑布之后有一大块开阔之地,也不知种植了什么,密密麻麻一片苍绿。
“这难道就是龙心草?”岳如筝猛地一震,直指向那片苍绿之地。
邵飏他们也已经发现了这处,此时齐允从后方赶来,手持弓箭气喘不止道:“少爷,快走!有人追来了!”
卫衡一惊,只听不远处那一线天之处响起阵阵脚步声,他抛下一句:“你们快去找龙心草!”说罢便拔剑冲向后方,齐允稍稍一愣,也随即跟上。他两人一左一右守在关卡之处,奋力拦截追兵。邵飏与岳如筝飞奔向那片绿地,走至近处,才看清这满地幼苗,皆为细长之状,一株三叶,虬曲如龙爪。岳如筝正要俯身去摘,却忽听不远处有人低呼一声:“碰不得!”
她急忙收手抬头,只见这绿地边际处站着一人,年纪约在三十出头,长相斯文,却面色发白,看似有病在身,着一身素布长衫,俨然读书人装束。岳如筝不禁将手握在了剑柄之上,那男子快步而来,以手中一方白帕轻捂唇角,微微咳喘。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