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们兄弟二人不睦, 这我是知道的, 只是一直想着,大了懂事了也就好了,可是没想到,竟然闹出来这么一档子事情。
浩哥儿啊, 母亲养育你近十年,拿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饶是全哥儿再有不对的地方, 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上,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就不能说与我听吗?
为何要如此陷害于他?这样一来, 与将他的前途全盘断送有何区别呢?你为何这般狠心啊?”卢夫人哭哭啼啼的,虽然她口中的“陷害”一词还待考证,但先是这番作态, 便又将众人的心拉偏到她这里来了。
卢明浩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所以这是开始拿养恩来拿捏他吗?亲生儿子?所谓的“亲生儿子”便是指使下人欺辱于他吗?克扣用度、遭人冷眼,这些事情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他与卢明全自小一同长大, 遭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这也就罢了,毕竟站在嫡母的立场上,他的确是碍眼的妾室之子,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就罢了。
因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同那个宝贝弟弟争些什么,只想拼命读书,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从卢府搬出来,带着生母,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即使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一步登天。
可是呢,就这么唯一的一个摆脱命运的机会他们也要想尽办法阻拦?既然卢明全自己存了害人的心思,那就别怪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只是,这些话他根本没办法说出口,这是一个“孝大于天”的世道,嫡母这番话若是他回嘴了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对嫡母的好意心生怨怼了。
想到这儿,卢明浩站在原地,眼里的神色却越来越冷,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是认为其中另有隐情的人也开始犹豫了,不会真的被这妇人说中心事,心虚了吧?
正当卢明浩想要拼着名声不要,也要在今日达成目的的时候,人群中却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哦?既然夫人视这位兄台为亲子,在下心中却有几个困惑,还请夫人能够解惑。”
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看到说话者便是一愣,此人相貌丝毫不亚于这位卢公子,眼神清明,自有一股风光霁月的气度,让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
卢夫人今日是打定主意怎么着也要将卢明浩拖下水了,既然她家全哥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就干脆两个人都别想考中了,至于卢家后继有没有人,那又与她何干?
总之,她是不可能看着这个不讨喜的庶子骑在她家全哥儿头上的。因而,虽则此刻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可卢夫人多少也见过些世面,还不至于就此被吓到,稳了稳心神道:“公子请讲!”
或许是心中主意已定,卢夫人也显得进退有礼了起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方才那番如市井泼妇一般撒泼的作态已经尽入众人眼底,此时才想着补救,只怕是为时已晚了。
站出来说话的人自然是沈文晖了。从一开始那妇人叫破“卢明浩”的名字之后,沈文晖便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再听自家父亲一说那兄弟俩在搜身时候的恩怨,他便想起来了。
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前世并未闹出来这么一出,不过卢明浩也的确算是他的同年,他们那一届会试之时,似乎发挥得不是很好,只是考中了二甲进士。
后来他也在参加琼林宴之时听旁人说嘴过几句,才知道他是庶子,同家中闹僵了,再后来,此人便带着生母自请外放了。
至他回来前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似乎从未踏进过京城一部,如此一来,卢府有这么个考中进士的儿子也跟形同虚设一般了。
说实话,沈文晖还有几分欣赏这个人,对于孝道大于天的古代人来说,能够有这般近似于离经叛道的举动,已是殊为不易。
虽然这样躲避着的法子在沈文晖看来还是笨了些,但对于一个古人来说,能够有这样的大胆,顶着流言蜚语,已是极有魄力的了。
现如今看着卢明浩陷入这样的窘境,虽然素昧平生,沈文晖还是站出来了,忽略了卢明浩一直投过来的暗暗打量的眼神。
卢明浩呢,他很确认,这般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如果两人打过交道,他不可能没有印象的,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不曾相识,又为何要站出来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从小到大的经历全都告诉了他这一点,因此他只是抿了抿唇,打算看看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只听着沈文晖朗声道:
“在下只想请教夫人两个问题,其一,夫人口口声声说将这位公子当做亲生儿子,那么,请问又为何要自相矛盾,做出在贡院门口逼问于他的事情呢?试问,有哪户人家会自曝其短?又有哪位母亲舍得如此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不来台呢?”
卢夫人语塞了一瞬,正欲分辨,沈文晖却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接着道:“其二,夫人既然口口声声说令公子乃是被自己的庶兄所陷害,在下心想,搜身被查出来夹带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况且此事事关重大,时间也并未过去多久,想必这些衙差大哥处定然保留着当初从令公子身上搜出来的纸条,一个人再怎么变,字迹总是不会有太大变动的,只要对比一番,真相便可水落石出了。”
沈文晖的话处处条理清晰,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是呀,此事只要拿出搜身时夹带的纸条,对比字迹便可知道,此事事关一名举子的名声清誉,又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找这些衙差讨要一番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下便有热心人上前去跟还未曾撤走的衙差低声商量些什么,目光还时不时地投向这边,殊不知,卢夫人的心中却已经有所慌乱。
卢明全被搜出夹带之后,被革除了功名,官府却并未扣着人不放,当天他回家之后卢夫人便已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这纸条本身就是卢明全自己写来打算偷偷塞进卢明浩的考篮的。
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明明应该出现在对方考篮中的纸条,却是原封不动地在他自己的身上被搜了出来,关键是,当初全哥儿做下这事情是瞒着她的,年纪轻到底做事不够周全,纸条乃是他自己亲自动笔写的。
卢夫人策划贡院门口大闹这一场也有几日了,打的主意便是这时卢明浩精神不济,万一被抬着出来那就更好了,怎么说还不是都由她这个“慈爱的”嫡母?
借着舆论的风向将此事坐实,恐怕也没有几人会想到纸条的事情上来,过后她收买人将那纸条毁了,此事可不就是□□无缝?说不定还能因此让她家全哥儿翻身呢。
卢夫人哪里想得到,这个向来性情冷清的庶子,居然还会有明眼人站出来相帮?此刻,沈文晖饶是眉清目秀,在卢夫人眼里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对上卢夫人显得有几分不善的目光,沈文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猜想着对方此刻的心情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卢明浩却是心情复杂,的确,这些话若是由他说出来,思路太过清晰了些,便显得他有几分早有预谋的意味,众人心中对于他话中的真实性也会打个大大的问号,若是由旁人之口,那作用可不是简单两句话便能概括得了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会有同私塾的学子站出来为他说话,只是他同卢明全上的是同一所私塾,对方有嫡母溺爱,对围着他打转的人也从不吝啬,在私塾里比他这个庶子的人缘可好多了。
至于仗义执言之人?卢明浩早在预见这一幕之时便摇了摇头,生父尚且靠不住,怎么能指望着毫无交情的旁人替他说话呢?因而,此刻能够将嫡母反驳得哑口无言的这一幕,却是大大地出乎卢明浩的意料之外的。
而那厢,夹带的纸条作为证物,自然也还在贡院之中,只是拿出来看一眼,又不是直接取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头的人发话了,总之衙差很快地便取来了从卢明全身上搜出来的纸条。
事情还未明了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发声,现在看着这板上钉钉的证物都已经呈现出来了,与卢明浩兄弟二人同一私塾也来参加会试的举子自然理所应当地认出来了卢明全的笔迹,当即便大声道:
“这正是卢明全的字迹,在下与他同为何夫子的学生,也见过他的功课,与这纸条上的笔迹一般无二。”
这话就像一颗石子在人群之中溅起了阵阵涟漪,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向着卢夫人投过来,回想起她方才的话,这可不就是自打嘴巴吗?
半天只是象征性地劝了劝卢夫人一句的卢大人,此刻则站出来打着圆场道:“浩哥儿,此事是你母亲误会了,都是自家人,也就莫要放在心上,我们先回家吧。”
听着这话,卢明浩只想冷笑,这就是他的好父亲呐!得罪不起娘家得力的正室,便任由嫡母磋磨妾室和庶子,只会和稀泥,这样的父亲,与没有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卢明浩心中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今日之事也只能到此为止,说到底,此事只要说开便对他没有太大的妨碍,嫡母这番作态也可以用爱子心切来形容,虽然他是受了委屈的一方,可天下哪有母亲向儿子道歉低头的道理?
只是,终究是不甘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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