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出了御书房大门的邵璟, 就算对他这位父皇的心思做不到了如指掌,今日这桩事情也足以叫他摸透五六分了,至于剩下的, 自有人来为他解惑了。
邵璟刚一出来, 一直守在门外头的高达便迎了上来, 他是自天启帝还是皇子时便跟在身边的, 可以说甚至连枕边人都比不得他对天启帝的了解。
今日这桩事情,天启帝虽未明言,可高达却在各处的线索中摸到了些思绪,眼见着这位主儿就要做那个拔尖儿的了, 就算他侍奉天启帝尽心尽力,可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即位可就不一定了。
不管过后他是否依旧跟着天启帝,可他在宫外还收了个堂兄的孙子做干孙子,以延续自家香火,孩子还小,他总得留着这条老命再攒些家底,不过是随手卖个人情的小事, 谁也说不上他做错了什么。
因而, 一切正如邵璟所料一般, 高达迎上来之后便刻意压低声音道:“还是殿下有法子,圣上方才从齐嫔和淑贵妃那里相继走了一遭,回来便发了好大一通火呢,老奴真是担心圣上的龙体受不住啊。”
看着高达低眉垂目地说话, 邵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挑了挑眉,心下了然,难怪呢,怕是父皇在后宫受气了,这才一时冲动喊来了他这个称得上是那二人对家的儿子。
或者说,不一定算得上受气,邵璟还能不了解那两位的手段吗?无非是两位皇兄进宫抱怨了一通父皇近日以来对他的看重,着急了呗!便想着吹一吹枕头风吧。
只不过,只怕无论是那两位庶母还是两位皇兄,都没有料到,这么多年来百试百灵的手段此番却是失效了!说起来,他还真的得好生感谢一番耀之的点拨呢。
想到这里,邵璟面上越发做出一副不苟言笑之色,似是交代什么重任一般道:“有劳公公好生侍奉父皇,多谢。”这句多谢里头谢的可不止是高达尽心伺候主子爷的那份劳苦,这一点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高达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殿下说笑了,伺候圣上乃是老奴的本分,担不得殿下一个谢字。”话虽如此说,可足以见得三殿下领会他的意思了。
不管是谁都更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不说别的,就图个说话方便,高达也没指望着三殿下能够开金口应承他些什么事情,这桩不过是随手结个善缘的小事,与三殿下方便可不就是与己方便吗?
邵璟点点头,不再说话,转着向景仁宫的方向走去,下台阶的时候与一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擦肩而过,看上去似乎是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普通百姓。
不过,这里可是皇宫,宫门口的侍卫可不是吃干饭的,普通百姓自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御书房外头的,结合方才天启帝的话,邵璟略微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了。
想必是哪位并未留任京中的大臣吧?在京中做官的,官职正五品以上是每日上朝他都能见到的,而正五品以下的小官,怕是不可能出现在御书房这等戒备森严之地吧。
至于为何身着便服,这一点邵璟也同样可以理解,毕竟这过年期间,虽说因着不上朝各方势力对宫里的动静有所松懈,可若是明目张胆地一身朝服进宫,怕是不出两刻钟,该知道的人便都会知道了。
邵璟一边向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一边在脑海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东西,路上偶有遇见的小宫女小太监赶忙退避跪拜在道路两旁对着他见礼,他也恍若毫无所觉似的,一步都不停滞地大步走着。
直到快要进景仁宫的时候,看着守门的小太监瞧见他的身影便慌忙跑进去通报了,邵璟这才恍然大悟,怪道他看方才那人有几分面熟呢,刚刚灵光乍现,这才想起来那人可不正是上上一届会试的传胪吗?
当时他进朝堂也没多长时间,还在纳闷这么一位有才学的寒门贵子,父皇为何不将他放在一甲的行列里进翰林院呢?反而将他外放出京做官了。
当然,虽然邵璟时隔几年没见此人,可对于他的事迹多多少少还是听闻了些许的,事实证明,此人的实干才能丝毫不比他的文章做得差,短短几年功夫便一路升迁,听说今年吏部考核之时他已经做到了扬州刺史的位置了。
年终考核之时因着吏部太忙,邵璟也多少过去帮了把手,当时看到此人的升迁速度之时还猜疑过他究竟是大皇兄还是二皇兄的人。
如今却是万万没有料到,原来他竟是父皇的人吗?莫非父皇从圈定名次之时便已然打定主意要放此人出京历练了?
念及如此,邵璟不由得有几分感慨父皇手段之老练、心计之深远,他这个在父皇面前只能算得上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可还有得学呢。
三殿下来景仁宫了!小太监将这个消息通报进去的时候,阖宫的宫人都不由得欣喜雀跃起来,要知道,皇宫可是最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一个女子在宫里想要安身立命,一靠帝王的宠爱,二则是凭着母以子贵,三则就是娘家的助力了。当今皇后娘娘母家姓赵,乃是家中的嫡长女,入宫近三十载也就只得了邵璟这么一个儿子。
承恩公府最早的时候是靠着赵皇后的父亲撑下来的,如今她的同胞兄长承袭爵位,便只是靠着国舅的名头罢了,第二代之中并无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倒是还未长成的第三代未来可期,只是显然现在还给不了赵皇后太多助力。
至于帝王宠爱,宫中呆的时间久一些的嬷嬷也都知道,这是最靠不住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据说娘娘刚入宫之时帝后恩爱,琴瑟和鸣。
随着后宫进了越来越多的新人,时间久了娘娘也未曾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便是性情温和的太后娘娘都对此颇有微词,帝后之间这才渐渐感情淡了,也越发生分了。
如今宫中谁不知道,皇上在景仁宫只是照着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初一十五过来宿一晚罢了,也不叫水,还不能算作是帝后不合吗?要说起来盛宠不衰,淑贵妃才是妃嫔中的第一人呢。
既然男人和娘家都靠不住,那景仁宫能靠住的也就只有三皇子了。也幸好,三皇子虽说不像二皇子那般动辄大出风头,可也不至于像是大皇子那般恍若隐形人的存在啊。
因而,三皇子来景仁宫,不仅是赵皇后这个做母亲的心中高兴,便是那些服侍的宫人们,哪怕是走路的脚步,似乎也显得轻快了几分。
邵璟刚进门,便看到母亲迎上来,赶忙接替旁边玉莺的位置,扶住母亲,向着殿内走去。
赵皇后平日里在宫中可谓是百无聊赖,跟那些个或是动辄哭哭啼啼,仿佛她欺人太甚,或是热衷于勾心斗角,一句话恨不得解读出八层意思的女人们,她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她跟性情相近的太后娘娘倒是能聊得来,可太后礼佛,她也不便时常过去打扰,便是她也想在景仁宫设个小佛堂与太后一道礼佛,可念及一国之母如此做派有些不成体统,也就只好作罢。
因而,邵璟这一来,她算是最高兴的了,就连话也比平日里多上不少呢:“怎么今日这大冷天的进宫来了?小梨子和策哥儿呢?怎么不曾一同带进宫来?”
赵皇后虽然因着当初求娶之时儿子对姜家做出的承诺而不满,有些迁怒于姜氏,对她心生不喜,可对于生得玉雪可爱的孙儿孙女她可是无比喜欢的,此刻更是没几句话便问起了他们。
“前几日带他们去庄子上玩,小孩子不禁风,小梨子回来有些咳嗽,就是策哥儿也蔫蔫的,今日进宫便未曾带着他们。”
赵皇后一听便急了:“他们都还小,这身子怎么能经得住来回路上的折腾?你心粗也就罢了,策哥儿他娘也不知道仔细着点儿,待会儿我喊御医去你府上给两个孩子瞧瞧。”
邵璟在心底里苦笑,他就知道是这样,在母后眼里,他这个当爹的永远没错,错的永远都是当娘的,他就算能够多少理解母后对姜氏的不喜,可这几年都过去了,两个孩子都渐渐长大了,再这样下去便有几分说不过去了。
只是念及宫人们都还在旁边,邵璟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出什么下了母后面子的话来,只是存着几分转移话题的心思,应道:“是,儿子还正想说跟母后讨个医术高明的御医呢,果然还是母后想得周到。”
虽说赵皇后自认为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可她却很享受儿子这难得的亲昵,便由着他扶着,慢慢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听到这话,笑骂道:“少来!你呀,就知道哄我。”
扫视了一圈低着头做恭顺状的宫人们,赵皇后又换回了寻常对他们说话时的语气:“莫要杵在这儿了,都先下去吧。”
宫人们听命退了下去,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稀奇,母子间许久不见,总是要说些悄悄话的,她们杵在那里也没什么作用,左不过是再当隐形人罢了。
赵皇后自看见儿子起便一眼看出来他有心事了,从怀胎到生子,正是她对天启帝渐渐心冷的时候,便把一腔精力都注入到了孩子身上。
可以说,这个孩子从出生一直到出宫开府,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大的,万万没有像旁人那样丢给奶娘便撒手不管了,丝毫未曾假过他人之手。
赵皇后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若不是真的有什么要事,他是定然会将满怀的心事埋得紧紧的,半分不会流露出来带到景仁宫中让她担忧的。
“说吧,今日你突然进宫究竟有何要事?莫要瞒我,也莫要拿孩子们生病的事情来搪塞我,甚至不须你多说,我待会儿问一问便知道你进宫以后去何处了。”
果然,邵璟心下暗叹一声,终究是瞒不过母后,也罢,只能全盘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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