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昀双手枕在脑下,打量着一脸懊悔的丁元。
金色的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从镂空的雕花窗棂照进屋子里,洒落在翠绿竹海屏风上,映衬得竹海如沐浴在阳光中一般,颜色鲜亮,鲜活似真。
丁元在他的注视下仓促地下床,镇定自若地穿上衣衫,声音充满歉意:“耽误你时辰了,你先起床,我去为你准备洗漱用的水。”
望着丁元离开的背影,秋昀微微眯起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等他深思,刚出去的丁元又折了回来,手中端着一盆水,身后跟着神色古怪的阿大。
阿大看着丁元端着水进了洗漱间,瞅了瞅还未起身的公子,走到衣橱,取出要穿的衣衫,转身道:“公子,你起晚了。”
“是晚了。”秋昀掀开被褥,起身.下床,接过阿大递来的衣衫,正准备穿上,一道声音从洗漱间传来——
“是我的错,寅时中我来找芫叔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丁元从洗漱间走出来,看到阿大伺候他家阿芫更衣,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极其自然地从阿大手中接过腰带。阿芫今日要进酿酒作坊,衣着不能繁琐,也要耐脏,所以穿得是黑色裋褐。
他伸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俯身为对方系腰带:“芫叔,等会儿我能跟你一块进酒坊吗?”
秋昀正被他这一出弄得有些莫名,闻言低下头,与他抬起的眼对视片刻,心中的怪异感越发的强烈,便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丁元:“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伺候主家的道理。”
“话不能这么说。”
丁元见此蹲下.身子,避开他的动作,边系腰带边抬头微笑道:“咱们就算不是义父子,但往日情分总还是有的。且,你也说过不怪我,既是如此,不能因为咱们分开五年,关系就生疏了。”
一旁的阿大听得云里雾里。
他看了看眉头微皱的公子,又低头望向眉眼温柔,唇角含笑的丁元,总觉得这一幕有点像、像……对了,像他曾经的主子被男宠伺候的场景。
但……公子和丁元不是叔侄吗?
他想不明白,便直言道:“公子,他不是你侄子吗?怎地又成了你的义子?”
“……”丁元垂下眼皮,极为自然道:“我是芫叔的邻居,隔壁荒废的屋子就是我家。”
阿大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那日是从隔壁翻墙进来。”现在还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公子,原来是想做公子的男宠。
“……阿大。”丁元系好腰带,捋平皱褶,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我看你身手不错,不若挑个时间,咱们比试一下?”
“这……”他为难地看向公子,虽说他与公子不是主仆,然他心里却认了公子。
这个丁元虽是男子,然京城私下搞断袖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他曾经的主子后院便有不少男宠。再观公子这两日举动,待丁元也较为纵容,昨夜还同床共枕了……
这般看来,丁元已是公子的人,他、他不想与公子的男人动手。
“公子,你看?”
秋昀可不知阿大所想,他这会儿还在思索丁元的用意,见状摆手道:“此事你自己做主便是。”说罢,在梳妆台前坐下。
阿大见此刚抬起右脚,一道人影掠过他走去,站在公子身后。
“还记得多年前,你便不爱打理头发,总喜欢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
丁元捻起桌面的梳子,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人一头漆黑长发披散在两侧,手指勾起一缕长发,面上充满回忆:“你还喜欢湿发入睡,说打理起来麻烦,让我.日后为你打理。”
秋昀挑眉,他算是明白了,丁元这是看出了他的疏离,想用以往的记忆来拉进俩人的关系。
可这又有何意义?
待这次探亲时间结束,对方便要上战场冲锋杀敌,建功立业。
若云王赢得天下,届时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再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生儿育女,从此荣华富贵、平步青云。至于对方前晚说的补偿,他却是没放在心上,俩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没必要当真。
若云王失败,以他与云王的舅甥关系……
他按下此等想法,任由丁元为他梳头束发。
丁元熟练地将长发盘在头顶,用发冠固定,再以同色同质地的簪子横插其中。
“好了。”他弯着腰,紧挨着秋昀的脑袋,望着铜镜中映出来的两张脸:“芫叔,你觉得我手艺如何?”
秋昀自以为猜透了丁元的想法,便也没抗拒,对着铜镜左右看了一下,给予肯定:“还不错。”
“那日后你的长发由我为你打理可好?”丁元弯着眉笑道。
秋昀闻言,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你无须如此,就如你所说,咱们虽不是义父子,但你叫我一声叔,也算是叔侄。”
“侄子为叔叔束发,也不算逾越。”丁元心中一哽,面上一派坦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愧疚:“阿大都跟我说了,他是丁然派来……我当年不辞而别,却不知你暗地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芫叔,在没遇到你之前,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便是后来与舅舅相认,也因云州爆发瘟疫而没时间相处,且我那时不识字,不懂兵法,便通宵达旦地看书学习兵法,白日还要习武……”
丁元说着,偷偷瞄了秋昀一眼,看他神色动容,便蹲在他脚边,趴在他的腿上,哽咽道:“舅舅的部下和幕僚看不起我,有仰慕舅舅的小将私下找到我,说舅舅神武不凡,我作为他的外甥,应当也有此勇猛,来借此羞辱我。”
话落,头上传来轻柔的抚摸,知道见好就收,吸了吸鼻子,闷声道:“芫叔,我也想尽我所能地对你好。”
秋昀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起来吧。”
“那你愿意给我机会吗?”丁元仰起头:“你为我做的一切,待我的好,我也想回以报之。”
秋昀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微微泛红,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终究是心软了。
他沉吟了片刻,轻点了下头,就见对方湿.润的眼眸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无奈地摇摇头:“好了,再耽搁下去,今日便不用做事了。”
“是我的错。”丁元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咱们这便去用膳,对了芫叔,我等会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你先回房洗漱。”说着,他看了下对方的衣着,边朝洗漱间走去,边道:“衣箱里有短打服,你自己去拿。”
丁元应了一声,取了衣衫,唇角难以抑制地往上扬,转身扫到旁边一脸茫然的阿大,眸色一闪,上前搂过阿大的肩膀带着人走出房间:“你方才也听到了,这几日就由我来照顾芫叔,你跟我说说芫叔有哪些习惯。”
“公子他寅时中起……”阿大恍恍惚惚地说着公子的日常起居习惯,直到俩人走到丁元的门外,方才回神。
他扭头直视着丁元,想着对方之前与公子的谈话:“你是什么人?”
“什么……”丁元反应过来,放开阿大,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当初丁然派你来杀的人。”
“你不是失踪了?”
“所以我又回来了。”丁元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既然已经脱离了暗卫的身份,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去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记得好好照顾芫叔。”
阿大望着对方走进房间,呆呆地愣在原地。
五年前,他的主子把他和青梅、青兰、青菊一块送给了从民间找回来的少爷,让他四人暗中保护主子唯一的子嗣。
主子这般慎重,实乃主子前面几个儿子都不明缘由地死了。
可新主子却偷偷派他去江州一个叫靖水镇盛家村的地方,杀两个仇人。作为暗卫,一切听主子命令行.事,主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刚来到盛家村,还没下山,就被公子给抓了。
公子把他关在地窖的最后一日,恰逢他体内的牵机发作。
牵机是一种控制他们暗卫的毒.药。
服用此毒.药,须得每月服用一次解药,不然毒发时会极其痛苦。
是公子救了他。
阿大已经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了,因为现在的生活充实且安稳。
作为暗卫时,是不允许有个人思想和感情的。
因为暗卫是物,是主人的杀人工具,可随意打杀。
比之奴隶,他们还要时刻守护主子的生命安全,一旦主子受伤,便是他们护主不力。
当公子解了他体内的毒,放他走时,他有些茫然。
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便是死。
是公子开口留下了他,说他体内的毒没了,为什么不能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秋昀坐在正堂等丁元一块用膳,看到垂头丧气走来的阿大,问道:“怎么了?”
“公子。”阿大沮丧地坐在对面:“我是不是很笨?”
“为什么这么说?”
阿大把昨日丁元的套话,还有方才的对话一并说了出来:“仅凭牵机,他便猜到了我的身份和五年前的任务,我却什么都不知。”
“你只是我盛家一个叫阿大的长工,能有什么身份?”秋昀说罢瞥了眼门外露出来的衣角,笑了笑:“好了,先吃饭,等会儿有得忙了,还有门外偷听的,也赶紧过来吃饭。”
丁元摸了摸鼻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芫叔,让你久等了。”
说罢,他目光扫向阿大:“只要你好好照顾芫叔,以前那点事我既往不咎。”
他说得大方,那是因一切还未发生。
秋昀当初能放过阿大,是他猜测阿大与盛芫命运线里灭盛家村的不是同一批人。毕竟两者目标不一样,阿大是为丁元而来,而命运线里的那批杀手,更像是被玉锁引来的。
事实也是如此。
丁元乃此方世界的命运之子,出生不凡,却因人为而沦落为乡野小子,与兄长相依为命。
可兄长表面开朗,内心却因幼时变故而已扭曲。
丁元十八岁那年,兄长去世,盛家村被屠杀个干净,连同他唯一的亲人嫂子。
为了查找真.相给嫂子和整个村子的人报仇,他毅然选择去关州从军。
恰时关州遭外敌来袭,他虽身无长物,目不识丁,却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驻守关州的林扉大将军的赏识,一路提拔高升。
后旱灾爆发,又遇洪灾瘟疫,至此天下大乱。
丁元随林扉大将军反了朝廷,一路打进京城。就在京城即将攻破之际,驻守云州的常林大将军前来为朝廷支援。俩人战场相识而相认,最后常林大将军反水,改投林扉营下,助其夺得天下。
而丁元的身世和背负的血海深仇,也在京城得以解开和报之。
然现在有了秋昀的无意掺和,丁元的命运便拐了个弯,提前认了亲,还叫原本无意天下的常林成了最有希望夺得天下的一股势力。
这些秋昀等人不知。
他用过饭,带着丁元二人来到扩建的酿酒作坊。
刚一进去,就见半大的少年扎着裤腿和袖子,正在为酒坛作记号,听到脚步声,扭头看来,见来人,不满地皱起眉:“爹,你怎么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酿酒作坊里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叫人还没进去便已微醺。
秋昀走过去,查看了一下,满满一地的酒坛,小半部分酒坛已经调配好:“做的不错。”
酿桂花酒其实很简单,只需准备桂花、冰糖和酒。
而想要酿出香醇、浓厚的口味,选酒极为重要。
别看酿酒作坊里满是的酒坛,然有丁元和阿大打下手,天黑之前,便已调配好,只待密封放入酒窖发酵。
搬完最后一坛,已经月上中天。
盛平安站在酒窖,望着空了不少的酒架子,抬袖一抹额头上的汗珠,跟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家中米酒和烧酒已经不多了。爹,马上便是粮食丰收之日,你今年记得多收些粮食。”
“你啊!”秋昀戳了下他的脑袋:“时逢战乱,也是咱们这地儿还算太平,州府有作为,不然哪还有粮食酿酒啊。”
“战乱很快就会结束的。”放下酒坛,丁元满头大汗地走过来,弓着腰眯眼凑到秋昀面前:“芫叔,汗流我眼睛了,辣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你有没有手帕,帮我擦一下。”
“我手也不干净,去外面洗洗。”
“我看不见。”丁元双手搭在秋昀的肩膀上:“就麻烦你带我出去了。”
盛平安望着黏在他爹身边的元哥,小声地‘嘁’了一声。
似是想到了什么,也跟了上去:“元哥,你答应我的十二生肖什么时候完成啊?”
秋昀好奇问:“什么十二生肖?”
“元哥当初说教我编兔子,半途跑了,上次在镇子上,他答应为我雕刻一套十二生肖,作为当年失约的赔礼。”盛平安说着,仰头看向丁元:“你不会是忘了吧?”
“……”还真忘了,但他不能说实话:“怎么可能?我昨日刚回村子,今日帮芫叔打下手,明天得闲,我便上山砍树。不过平安,雕刻与编织不同,需耗费很多的时长,你得多给我些时日。”
“啊?”盛平安小.脸上溢满了失望:“可我明日就要回私塾了,而且你不是马上也要走了吗?”
“好的木雕,是要精雕细琢的。”丁元眯着眼:“作为赔礼,我怎能用残次品来敷衍你?”
盛平安狐疑地看了他半响,又见他爹轻点了下头,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好吧,不过你若再骗我,我就真生气了。”
丁元匆匆洗了把脸,半蹲在盛平安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和慈爱的眼神犹如在看自己的儿子:“你要是不相信我,不如跟我去军营看着我?”
盛平安瞪大眼‘啊’了一声。
从始至终没作声的秋昀闻言,双眼一眯。
可丁元却毫无所察,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少年不过年方十三,却极像了芫叔,虽不似芫叔那般飘逸出尘,却多了几分书卷气,叫他看起来宛如一个文弱书生。
他心中略有些惆怅,平白生出几分当爹的忧虑,平安一看就知道被芫叔教得极好,可就是太好了,看起来不懂人心险恶,万一叫人骗了可怎么好?
丁元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的提议不错。
他刚要开口说军营的好处,头顶传来一道危险的声音——
“你想带我儿子去哪?”
“……”丁元身子一僵,把孩子他爹的想法给忘了。
他讪讪地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身偷瞄了眼面色不善的男人,小声解释道:“有我护着,平安很安全的。”
“你连阿大都打不过,能护着谁?”
秋昀冷呵了一声,上前牵着平安,边走边道:“别听他的,战场又苦又危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去了能做什么,如果想学武功,回头让阿大教你。”
盛平安扭头看了眼垮着脸的元哥,莫名觉得元哥有些可怜,然后仰着头亮晶晶地望着他爹:“爹,元哥真的打不过阿大叔吗?”
“阿大从小就练武,可比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强多了。”
“那我下次修沐回来,就让阿大叔教我。”
父子俩的交谈声随风飘到丁元耳中。
他眼巴巴地望着头也不回的人,心中想着,凭什么阿大是叔叔,他就是哥哥?这孩子叫得辈分都乱了。
丁元幽幽的叹了口气,余光瞥见从酒窖走出来的阿大,连忙走过去:“阿大,咱们出去比划一下?”
阿大看了他一眼:“你打不过我。”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
“前天试过了。”
“……你那是偷袭!”
“身为习武之人,就是要时刻提高警惕心。你翻墙私闯别人家,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可见你武功不怎么样。”
他闯的是阿芫的家,需要什么警惕心?
“就算如此,你背后偷袭赢的也不光彩。”
“可我本来就是暗卫出身,无所谓光彩不光彩,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这话丁元没法反驳,他噎了好一会儿:“你是丁然派来杀我的,虽说没成功,但那是因为芫叔。现在我找你比斗,你赢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我赢了,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阿大沉默了片刻:“走吧。”
俩人出了大门,秋昀还不知。
他与盛平安用过夜宵,便回房沐浴,准备休息。
月色如纱。
柔和的光辉笼罩在窗外的海棠树,月色透过叶子的缝隙探入屋内,映照出屏风后修长的人影。
秋昀着件单薄的外袍,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从屏风后走出来,习惯性的喊道:“阿大。”
本该出现人却迟迟没有回应,他怔了一下,拢了拢外袍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摆飘飞,他抬头看向走廊的房梁,却见那里空无一人,也没多想,只当今日累了一天,回去歇息了。
正要关门,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扭头看过去,就见一袭黑衣的男子沐浴着银辉匆匆跑过来。随着距离的拉近,来人头发散乱,衣着也凌.乱不堪,眼角淤肿,眼眶泛青,一副被人狠狠揍过的模样,眉心一抽:“你跟阿大出去打架了?”
丁元带着一身汗臭味儿想扑进秋昀怀中,却不想对方在他扑过去的瞬间后退了几步,叫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芫叔!”他幽怨地望向嘴角上扬的男人,委屈道:“我被阿大打了。”
秋昀眸中噙满笑意,把人迎进屋内:“我都说你打不过他,为何还要去挑衅他?”
“你说我只有三脚猫的功夫,我定然不服气啊。”丁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才幽幽道:“谁知道他那般阴险,竟全往我脸上招呼,肯定是因为他嫉妒我长得比他英俊。”
“那阿大呢?”
“他?”丁元想阿大这会儿应该是蛋疼,便不着痕迹道:“他看到我往你这边来,怕你责骂,没敢过来。”
秋昀斜了他一眼:“除了脸上,身上可有伤?”
“有。”丁元捂着胸口道;“胸口,背上,还有腿上被他打了好几棍子,估计都青了。”
“你先回房先沐浴,我晚点给你送药。”
丁元点头,扶着桌面刚站起来,脸色一白,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坐了回去:“芫、芫叔,我腿、腿腿好像断了。”
“阿大下手这么重?”秋昀惊讶地走过去,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腿骨,见腿骨完好,松了口气:“没断,估计是你方才跑得太用力,给拉伤了,等会我拿药油帮你揉两下,消肿就好了。”
“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丁元口不对心道。
“无妨。”秋昀扶着他到长榻躺下:“你先休息会儿,我让老陈打水过来给你沐浴,顺便拿药过来。”
秋昀带上门出去找了老陈去他房间换水,想了下,拿了药又拐去了阿大的房间。
阿大住在盛平安隔壁。
平安的屋子已经熄灯了,阿大这边还亮着一盏烛火。
他敲了敲门:“阿大,是我。”
门内沉静了片刻,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丁元说你们——”
门甫一打开,秋昀才说了一半,就被阿大惨白的脸给愣怔住了,他抬手去摸脉,却被阿大避开了过去。
“公子,我没事。”
“那你的脸色怎地这般差?”
“我……”阿大弯着腰,抿了抿唇:“我真没事。”
秋昀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唇色发白,腰身佝偻,手下意识捏拳,衣摆下的腿微微发颤,忽地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取出一粒药丸:“止痛的,你等会儿服用了睡一觉,明日便没事了。”
阿大迟疑地接过药丸:“丁元没事吧?”
“都是皮外伤。”
秋昀嘱咐他回去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躺在长榻上叫唤‘疼’的男人,眉峰一拧:“你跟阿大比斗,怎地使用那般下作的手段?”
丁元唇角的笑容一僵:“你、你知道了?”
“你说呢?”
“不是。”丁元连忙坐起身,拉着秋昀的衣角,“我与他事前有约定,我赢了他要为我做一件事,他赢了,曾经要杀我的事一笔勾销,为了赢,他对我那是下狠手,我这也是被他逼急了,才……才不得已为之。”
阿大是暗卫,学的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毙命招式。
秋昀说丁元打不过阿大,不是开玩笑的,可显然丁元不信,吃了亏才知道阿大的厉害。
“此事既然你们有约定,我便不多说什么,只是,以后待自己人,别用那般下作的手段。”
丁元见他面色缓和,连连点头。
恰时陈叔送来热水,他扶着丁元去屏风后沐浴,随即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湿发。
夜,越来越深。
清凉的晚风从半开的窗台吹进来,吹得床幔轻轻地来回晃动。
秋昀望着丁元后背上与阿大比试后留下的淤青和几条伤疤,手指抚过其中一条粉红色的疤痕:“这条疤痕是怎么留下来的?”
“小伤,打西州留下来的。”丁元轻描淡写道。
他不太想把战场上的残酷说给阿芫听,也不想让阿芫为他担心。
秋昀挽起袖子,把药油倒在手心搓热:“如今你身在军营,很多事身不由己,多的我不说,只希望你尽量留条命回来。”
很朴素的一句话,却听得丁元鼻头一酸。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闷闷的‘嗯’了一声。
秋昀把手掌搓的滚烫,随即一巴掌摁下去——
“嘶~轻、轻点芫叔。”
“……你连刀子都挨过,还怕这点疼?”
“那不一样~”丁元一张嘴,差点又哼叫了出来。他感受后背上的酥.麻感,并拢双.腿,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在战场上没人疼,受伤只能咬牙忍着,现在我有人疼,人自然就娇气了。”
秋昀没有说话,耳畔时不时传来闷.哼声。
一开始听着还算正常,可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
“后背好了,你转过身来。”
“……”丁元趴在床.上,就着这个姿势一点点挪到里边,头也不敢抬:“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秋昀敛起眼底的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丢下.药油转身.下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油味儿。
他走到窗台,打开窗子,冷风灌进来,吹得烛台上的火光不停地摇曳。
屋子里一片寂静,俩人都未开口。
丁元闷在枕头里,满心的懊悔,他与阿大比划确实是不服气阿芫说他只有三脚猫的功夫,比试后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有想用身上的伤来博得阿芫的疼惜。
可他哪里知道不过抹个药,便会有这般反应?!
他偷偷扭过头,看到立在窗台的背影——
“你是不是断袖?”
清冷的声音从窗台飘进他的耳畔。
他咬了咬唇,不知该作何解释。
沉默等于默认。
秋昀心中了然,他没动过情,也不知动情是何模样。
虽说他的养子归庭是断袖,他的大弟子虽是女子,却也与其女弟子厮守终生。前者是从小一块长大养成的默契,且儿媳一向对归庭有极强的占有欲,没有参考价值。
大弟子与徒孙平日相处极为正常,私下如何他却不知,所以他待情爱一事,了解不多。
惆怅地望着悬挂在夜空中的圆月,心中难得有些不解,不论是弟子还是养子,全都好同性。
来到小世界,收个义子想当儿子养,然这个小兔崽子也是个断袖,怎地与他有关的人都是断袖?
还有平安……平安应该不会是断袖吧?
“芫叔,我、我……”
“行了,你不用解释。”秋昀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郁气,转身微笑道:“不论你是喜欢男子或女子,皆是你个人自由。”
“啊?”丁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没发现自己的心思。
心中说不出是失望居多还是庆幸居多。
“鉴于你这种情况,我也不方便再留你了,毕竟日后若是叫你未来……的另一半知晓,说不得还会吃醋,给我带来麻烦。”
“我没打算找。”除了你之外的人。丁元在心中这样说,面上却迟疑了:“芫叔,我这样,你会厌恶吗?”
“不会。”不说他原本的世界对待感情不拘男女,便是他养子和徒弟们都是断袖,若要介意,他早就把他们拆散了。
“那就好。”丁元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他侧身支起半边脑袋:“芫叔,我腿还没抹药呢。”
“你不是说你自己来?”
“我那不是不好意思吗?”
丁元打了个哈欠,撑起身子,撩.开裤腿:“青了好大一块。”
“你自己来,我今晚睡长榻。”秋昀关了窗子,留了条缝隙,转身去里间净了手,回来又收拾长榻,抱着被子铺在上面,仰面躺下去,听着丁元不时抱怨阿大下手太狠,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欢阿大?”
丁元猛地抬头,瞪大眼:“你说什么?”
“我听说有一种感情叫相爱相杀,阿大打了你一闷棍,你之后又套他话,又是找借口与他比划,颇有那么点相爱相杀的意味。”
丁元扯了扯嘴角:“你想多了,我要心慕阿大,今晚就不会差点踢爆他的蛋。”
“……你舅舅知道你的事吗?”
“我不知道。”丁元倒了药油抹在腿上,沉默了片刻:“不过他膝下无子,有打算培养我的意思。”
云王要夺天下,若成功便是天下之主。
他培养丁元,那岂不是……
“你如何想的?”
“我之前就与你说了,待天下安定,我便辞官回来与你当邻居。”
这话秋昀没放在心上。
当一个男人真的站在了权利的巅峰,体会过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时,鲜少有人能真的放得下。丁元此刻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他没体会过罢了。
“睡吧。”秋昀阖上眼。
丁元却睡不着。
他揉了几下腿上的淤青,便躺在床榻上,望着烛火燃了一夜。
直到斜月西沉,火势渐弱,鸡鸣声起,惊醒了长榻上的人,他才从失神中回神。
“阿大。”
“阿大不在。”丁元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再去采集晨露也晚了,不如你回床榻上再休息会儿?”
长榻窄小又短,睡得确实不舒服。
秋昀起身查看了一下丁元的腿,经过一夜,淤青已经变成了青黑:“你现在能下地吗?”
“应该能吧?”丁元艰难地爬起来,坐在床沿边脚刚落地,额头立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咬了咬牙:“芫叔,你继续休息,我先回房了。”
秋昀看他脸疼的都白了,摇了摇头,把人按在床.上,拿过药油放在手心搓热,漫不经心道:“你在战场上受伤也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怎么可能。”丁元抬起泛着水光的眸子,半是委屈半是控诉:“昨日清晨我们还能睡一张床,昨夜你知我是断袖,便与我保持距离,说什么不介意,实际你还是介意了。我心里难受,哪还有心情管我的腿?”
秋昀抬眼看到他眼睑上的青影:“你一夜没睡?”
从这个角度,丁元刚好能看到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削薄的唇角。
挣扎了一夜的心忽地就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勇气,撑起身子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襟,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咬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章修了下细节和时间,如果看的不对劲,宝宝们可以回头再看一下。
ps:碰巧大姨妈来了,肚子痛的我都爬不起来,本来想万字,但两天才一点一点挤出来九千字。
然后,好像是开文后都没给宝宝们发过红包,这章留评给你们发个小红包。:,,,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