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融合之前,欧洲大陆被危险度偏高的焦土覆盖,除了后来搬迁到了原地中海位置的第六幸存者基地,几乎没有人在欧洲单独生活。
因此世界融合之后,欧洲大陆基本成为虚数界的风景——偏偏虚数界的欧洲同样是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原本处于欧洲的绝大多数人要么被“上帝”吞噬、要么搬到了原俄罗斯境内。
在“上帝”无声无息地消失后,原来在欧洲的自然邪神们发现“信仰”他们的人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那些人原本都只是“上帝”为体内容纳的那些灵魂创造的,那些灵魂已经进入深渊、等待在新世界重生。
世界融合之后,这些自然邪神们都变成了失去权柄与位格的幻想种,大多数都谨慎地退出了这片明显会被人类重新利用的土地,等待观望人类对幻想种的态度。
亚兰坐在世界树的树冠上,表情淡漠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过了一会,他从树冠上飞下来,进入了一个树屋。
树屋内,亚当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在认真地。
亚兰扫了一眼——书的页码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翻动。
这是当然的:因为现在的亚当仅仅只是一个被实数界的人称为“天降幻想种”的存在,完全只是能量的集合,并没有任何意识。
换句话说,只是一具尸体。神灵的尸体。
亚兰走到亚当面前,帮他翻了一页书,之后坐在床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发起呆来。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那从未知之处袭来的“弑神者”笼罩他们兄弟的时候,亚当把他推开,自己却被“弑神者”结结实实地击中。
之后亚兰就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无光七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混淆了一切认知,连自己在哪里、是谁都不知道,宛如灵魂被人打碎之后随便拼凑在一起,既没有任何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认知,只有一片空虚与茫然。
宛如做梦。
亚兰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当时他就想把亚当当做盾牌用,可是当亚当真的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他却感到了来自灵魂、难以言喻的痛苦。
之后一些自然邪神试图干扰世界融合、又或者融合之后其他幻想种想要拉拢他一起对抗人类,亚兰都相当冷漠地拒绝了。
他带着终于能够触碰到的兄弟,搬到了完全隐匿起来的世界树。
圣灵猫猫神和这里残存的人类已经跟着飞天意面神搬走,唯独留下了这棵树。
亚兰早就知道这棵树的存在,只是懒得去处理,没想到现在倒是用上了。
作为幻想种的他不需要进食,吸收世界中残存的虚无就能够维持存在,世界树这里空无一人,刚好作为他们兄弟的家。
至于在这里做什么,亚兰还没有想好。又或者,根本没有想。
他对亚当曾经充满了怨恨,觉得是亚当的存在害得他受尽了痛苦。要是他生来就在受苦倒也罢了,偏偏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是如何被看重、被珍视,强烈的落差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自私的父母、冷漠的教会、恶毒的信徒……甚至连他的亲弟弟也变成了没有意识、单单只是存在在那里的尸体。
当仇恨的对象都已经全部消失,仇恨也变得无处安放。
只有十来岁模样的少年望着弟弟安静的背影,自己也静静地发着呆。
偶尔他也会想,如果他们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会不会过得很快活?
可惜,先死的人什么都不会留下,活着的人也只剩下回忆和漫长的空虚。
……
直到有一天,亚兰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头发重新剪过、变得规整的黑暗之神霍德尔左右看了看,“啧啧”两声:“原来世界树里面是这样的啊。”
亚兰表情很冷淡:“找我干什么?”
霍德尔撇了撇嘴——现在他倒是不大害怕这位前任“上帝”了。他戳了戳身边的银发青年:“你说。”
和段燃容貌酷似的巴德尔·海拉表情温和:“主的命令,来问你一个选择。”
亚兰皱了皱眉:“什么选择?”
巴德尔指了指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亚当:“他。”
亚兰微怔,随后想到了一种可能,瞳孔微微收缩。
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已经不在了。”
巴德尔微笑道:“他比较幸运,被‘弑神者’杀死的瞬间,主刚好分出意识来调整世界规则,勉强为他留出了一条后路。”
亚兰定定地凝视着巴德尔,似乎在考虑对方这句话的可信度。
巴德尔只站在那里,保持着AI得体的微笑,安静地等着亚兰的回答。
亚兰表情阴晴不定了好一会,才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出乎意料的,巴德尔摇摇头:“主说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因为就算主为亚当留出了一条后路,想要让亚当复活,依然是一件很麻烦、很复杂的事情,这件事对你来说本身就是代价。”
亚兰做了决定之后反而没了疑虑:“要怎么做?”
“被‘弑神者’杀死的神秘,会循着联系一并灭绝所有的分身和意识。”巴德尔道,“当时主紧急调整了权柄,没有抹除他的其他分身。”
亚兰的情绪很快坠入了冰河,默然片刻,才道:“我没有允许他有自己的分身。”
而分割灵魂时,他拿走了大部分力量,留给弟弟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霍德尔顺手摘了一片世界树的叶子咬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道:“知道,所以我才过来的。”
他掀起T恤的下摆,露出自己光洁的小腹。
轮廓明显的腹肌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复杂符号,似乎被搓洗过很多次,已经显得有点褪色。
亚兰怔了一下。
他想起来,这是当初他们兄弟终于达成一致、决定与深渊合作时,作为礼貌与诚意,没有直接监视深渊,而是在深渊身边的人身上留了一个神纹。
作为当时兄弟斗争的输家,他的弟弟负责执行这些具体的操作,因此在当时深渊身边的人身上留下神纹的确实是亚当……
亚兰目光转到了霍德尔脸上,有些恍然:“原来是你。”
霍德尔:“……谢谢你现在才认出我。”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向了巴德尔。
巴德尔手指在霍德尔的小腹上轻轻画了个圈,继续道:“在这里有他的一部分神秘,借助这些、以及你们过去灵魂之中的联系,可以让他开始恢复——但是,这个过程对你而言是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巴德尔的目光落在了亚兰脸上:“这点神秘只是一点开始,真正让他的灵魂回归的,是你。你们的灵魂曾经纠缠在一起一百多年,就算现在分开了,那些信息依然铭刻在你的灵魂中。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信息、感情重新与你的弟弟共鸣,让他的灵魂从这些神秘中苏醒。”
作为曾经掌控了“信息”权柄的“上帝”而言,需要做的事情很好理解。
这代表亚兰需要把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都尽可能详尽地回忆一遍,包括那些他遗漏的,和那些他不想记得的。
亚兰再度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好。”
霍德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多了一句嘴:“我记得你不是挺讨厌你弟弟的吗?”
亚兰表情很平静:“关你屁事。”
霍德尔被噎了一下,有些恼怒,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产生了优越感,昂起了下巴:“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虽然这个小孩子大概就是引导他诞生的人。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巴德尔将霍德尔腹部的神纹提取出来,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戒指,交给了亚兰。
亚兰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巴德尔接下来如同拉开衣服拉链一样,拉开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了里面精妙的银色机械结构。
他摘下了那颗银色的、会跳动的心脏,放在了安安静静的亚当胸口。
那颗心脏慢慢融合进了亚当的身体。
而巴德尔也被淡银色的光笼罩慢慢缩小,很快变成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
巴德尔幼童一般的脸上表情依旧,解释道:“这是‘太阳’的权柄,只有它能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神秘,否则他自己的神秘支撑不到你将他的灵魂完全唤醒。”
“那你呢?”
“舍去权柄也是主给我的命令。”巴德尔不以为意,对着亚兰轻轻弯腰,“那么,之后就交给你了。”
亚兰看着他们离开,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把他唤醒呢?”
这份权柄自然是来自那位深渊的馈赠,如果没有达成目的……
巴德尔转过头,回答道:“没有后果。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
亚兰坐在亚当对面,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外面日出日落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捧起弟弟的右手,将那枚戒指轻轻戴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戒指戴上去的那一瞬间,亚当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亚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斟酌了一下,还是慢慢地开口道:“我是你双胞胎哥哥,你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差别很大。
“我们一直都有独特的心有灵犀,就算不交流也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直到那件事发生,将我们的人生划裂。
“之后你飞向了光明,而我坠入了黑暗,只能看着你距离我越来越远。直到现在。”
亚兰停下来,慢慢垂下了眼眸。
他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刚才忽然想,也许我从未想过让你离开我。”
……
“你觉得亚当能够复活吗?”
霍德尔手里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世界树,问身边的小不点巴德尔。
巴德尔想了想:“按照我的计算,概率应该在80%以上。”
霍德尔放下望远镜,自信地道:“我觉得,是百分之百。”
巴德尔仰起小脸看着霍德尔,表情带上了一点适当的疑惑。
霍德尔刚想解释,又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头:“你这个疑惑,是真的疑惑,还是只是觉得我认为你现在应该疑惑?”
巴德尔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你觉得我现在应该疑惑。”
“那位不是告诉过你,要你不要再伪装吗?”霍德尔有些不爽地扯了扯巴德尔的耳朵,“一直在伪装别人眼中的你,永远也没法拥有真实的自己。”
巴德尔歪了歪头:“好吧,我现在确实有一个疑惑。”
“什么?”
“你的执念是杀死拥有光明权柄的兄弟,现在我已经把相关的权柄交出去了,为什么你还要跟我一起?”
霍德尔清了清嗓子:“帮助你逐渐脱离AI的身份、成为独立的人格,这是那位给我的命令……”
他看着巴德尔清澈的瞳孔,顿了顿,抓了抓头,“好吧,不能对你撒谎……你的名字是巴德尔,那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兄弟——虽然是我单方面认证的。”
巴德尔·海拉冷静地指出:“这是主赐我的名字。”
“对,但是意义是一样的。在那位沉睡和离开的过程中,是你充当了真正意义的太阳,替他维持着两个世界的正常运转。”霍德尔再次抓了抓头发,“我不太会措辞,你懂我意思就好了。”
巴德尔眨了眨眼:“所以,你还是打算杀死我?”
这次霍德尔迟疑了一下,进而笑着露出了白净的牙齿:“那也得等你的人格真正成型之后再说——到时候,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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