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庄妃没想到赵佑成对赵佑泽会是这样一个评价。在她的印象里,赵佑泽不过是个躲在嘉善庇佑下的鹌鹑,还是个瞎了的鹌鹑,远远不如嘉善的战斗力强悍。
即便他现在复明了,也只能算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子。除了元嫡的名头闪亮点外,其余的地方,哪里能与她悉心教养十几年的儿子相提并论。
庄妃遂目光凌厉,皱着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赵佑成的神情便不大好看,活像一头四处喷火的牛。他闷闷道:“昨天父皇来上书房考校我们功课,他回答地很好。”
听到只是考校功课这样的小事,庄妃不以为意地笑笑,宽慰儿子道:“我当是甚么了不得的,不过是答个功课罢了。兴许只是陛下念他初初读书,问的问题比较简单。这又有何好担忧的。”
“你自小得名师教导,你父皇对你期望有多深,你该明白,”庄妃道,“不要妄自菲薄。”
赵佑成抿了抿唇,有些话他不好与庄妃说太多。可章和帝问得实非一般的功课。
昨日未至午时,章和帝忽然兴起,来到诸皇子读书的上书房,问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朕今早刚收到西北发来的紧急军情,驻守西北的安定侯回报说,突厥的叶利可汗如今正蠢蠢欲动,有再犯边境的意图。”章和帝扫了一眼或坐或立的人,“自太|祖皇帝起,西北突厥便一直是我朝心腹大患。你们以为,朕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叶利可汗?”
诸皇子,从赵佑成起,最大的而今不过也十五岁,还远不到能上朝理事的年纪。
虽然从小就有翰林侍讲在旁指点,各个都受到过非凡的教育,但是章和帝还是头回拿军国大事来和他们讨论,是以一时间都有些愣怔。
章和帝点名道:“佑成,你居长,你先说。”
赵佑成在所有人里还算冷静地,道声“是”后,便缓缓开言了。
“儿臣以为,突厥为祸多年,好如当年百足不僵的匈奴。父皇该效仿汉武的手段,强攻之。”赵佑成铿锵有力地说,“西汉自高祖皇帝起,一直奉行和亲政策,隐忍多年。直至汉武以雷霆手腕远征匈奴,方才吐气扬眉。大司马卫青七征匈奴,与骠骑将军经漠北一役,歼击匈奴九万人马,导致漠南无王庭。此后数年,西汉再无边患灾祸。”
“我朝如今兵力雄厚,安定侯又是多年老将,与突厥打过许多交道。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歼灭。”赵佑成躬身道,“若成,父皇便是我大梁百年英主。”
章和帝笑了笑,并未对赵佑成的说法表达意见。他眼眸掠过站在一旁似乎在发呆的赵佑泽,语气微沉,继续点名:“元康,你如何看?”
赵佑泽才来书房没几个月,又是才复明,谁都没想到章和帝会叫到赵佑泽。好在赵佑泽愣了几秒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落落大方地笑了下,规矩答道:“儿臣觉得,大皇兄说得有道理。”
章和帝的脸色不辨喜怒。
倒是赵佑成,胸无城府地扬起了眉,觉得赵佑泽只是个拾人牙慧的蠢货。然而,还不等他沾沾自喜完,赵佑泽却又继续说道:“只是,只说对了一半。”
这回,轮到赵佑成的脸色不辨喜怒,章和帝挑起了眉。只不过,他是好奇地挑眉。
赵佑泽的声音不大,却说得字正腔圆,他一字一句道:“大皇兄说,西汉直到武帝一朝方才吐气扬眉,这话诚然没错。”
“可汉武之所以能立不世之功,成为有名的开疆拓土的君主。是因为文景二帝奉行黄老之道,行休养生息之国策,这才使武帝攒了足够的远征匈奴的资本。即便如此,自武帝以后,昭宣中兴数年,都在极力恢复发展,安定民生。”
“儿臣读《孙子兵法》,曾见孙子有言‘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可见动辄动武,对国家损耗之大,对万千黎民损害之深。”
“如果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撑,随意开战,不过是劳民伤财。”赵佑泽道,“大皇兄适才说,‘若成,父皇当为大梁百年英主。’大皇兄约莫是不敢说,实则还有下一句,若败,父皇则可能沦为炀帝之流,江山基业或许都要付诸一炬了。”
赵佑泽说完,书房里上至诸位皇子,下至翰林侍讲,皆是脸色一变,齐齐地去看章和帝的反应。
赵佑成着急忙慌地争辩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唯独章和帝的面孔依旧沉静,他自上而下地看了赵佑泽一眼,语气倒变得更温和了:“继续说。”
赵佑泽的肌肤皓白如雪,恢复光明以后,他的眼睛也变得有如他长姐一般,光彩四射,活灵活现。
他不惊不遑,泰然自若道:“大皇兄无须惊慌。元康并不是说你的法子不对,我们与突厥僵持多年,双方必有一战,只是不可贸然开战,否则就是陷黎民于水火。”
“叶利可汗年轻气盛,安定侯虽老成持重,但到底是廉颇老矣。眼下若是真打了起来,谁胜谁负,实难预料。”
赵佑泽讲完以后,见章和帝只是直直盯着自己,只好加了句:“父皇,儿臣说完了。”
章和帝高深莫测地“嗯”了声,他的目光始终不离赵佑泽。
阳光下,赵佑泽眉目嫣然,比章和帝膝下所有皇子都要生得俊俏。他不似嘉善的柔中带刚,也不像自己的英气勃勃,五官上,反而是带着更多的裴皇后的影子。
但其睿智果敢,又似乎是裴皇后都不曾具有的。
章和帝慢吞吞收回视线,他发现自己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
直到上书房的对话结束时,章和帝也未对赵佑成和赵佑泽的发言表示过任何喜怒。只是离开书房以后,他令陈功送了赵佑成一支纯狼小楷,送了赵佑泽一个麒麟镇纸。
都是礼物,也都不算甚贵重。可赵佑成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将两个礼物做了比较。
麒麟镇纸,麒麟!
麒麟乃是远古灵兽,在传说中,麒麟更是黄帝祖神应龙的血脉。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暗指赵佑泽有麒麟之才,未来可入住中宫吗?
想到这儿,赵佑成的脸色不禁又下沉了几分。
他极力使自己不去深想,扭过脸道:“不说这个了。淑娴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她的脾气品性,最近有改善吗?”
“窦嬷嬷每日都在教导她,昨日她来请安的时候,已经很有模有样了。”庄妃并不知道儿子的心理过程,还能笑着道。
赵佑成也笑了笑,勉强说:“母妃,淑娴成婚以后,儿臣有个想法,还需母妃配合。”
庄妃忙小心地屏退了众人,侧耳倾听。
母子俩就这样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待赵佑成出承乾宫时,脸色总算比来时要好看了许多。
而远在公主府的嘉善,自然不知道宫里居然还引起了这样一番风起云涌。早上龚必行来为她请过脉以后,下午她有孕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先是宫中来了赏赐,后又有各个亲王夫人、公候伯夫人纷纷遣人来送问候。她午睡刚醒,素玉又来报,说是“裴夫人亲自过来了”。
嘉善早知道舅母会来,只是不料会这样快。裴元棠正值新婚,她还以为,舅母必定要在府里忙着教导新妇内务呢。
嘉善只好直起身子,还不等丹翠几人给她穿好外衣,裴夫人已经“破门而入”了。
“赶快躺下,”裴夫人的脚步比哪个时候都要着急,语气却分外温柔,“我给你带了好些药材。你外祖父还打算跟着来,被我好说歹说,这才劝住。”
嘉善的外祖父是裴皇后的身生父亲,如今也与闻老太君差不多的年纪了。虽还不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但是身子骨早不算硬朗,轻易不会出府的。
嘉善忙说:“怎好劳烦外祖父。等我好些了,自然要再去拜见老人家。”
“是啊,”裴夫人笑笑,径自捏了捏嘉善的手心,“我也是这样讲。”
她见嘉善面色尚算红润,不像外界传言得那样虚弱,不由低声道:“听说你昨天遇到流寇,还见红了。”
“如今好些没,要不要紧?”裴夫人关切地问。
嘉善没想到短短一天,这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不禁叹道:“无大碍了。今早龚太医来为我请过脉,嘱咐我放松心情,多休养些时日就好。”
听到是龚必行请的脉,裴夫人总算能舒出一口长气,
她半笑半骂地说:“你也是。既然成了婚,心里该有数才对。我听素玉讲,你这个月,月信已经迟了近十天。难道半点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吗?非等见了红才明白。”
“平日里总说你聪慧,不想在这等大事上,竟犯了糊涂,”裴夫人抚着胸口说,“好在有惊无险。”
嘉善略有些尴尬。她不好和裴夫人明说,是因为上辈子迟迟未有孕,还以为自己的身子不能生养呢。
不过,前世她八年都不曾育有一子,怎么与展岳成婚以后,送子观音就开窍得这么快?
嘉善眼中微寒。
她低头,做小女儿姿态道:“舅母说得是,我都知道了,以后会当心的。”
“你府上除了郑嬷嬷,其余的都是黄花闺女,”嘉善是自家外甥,裴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腼腆不腼腆了,直言道,“我专程把袁妈妈带了来,让她留下照护你,免得又出差错。”
裴夫人一片拳拳之心,嘉善总不好拂,便笑着应了声:“好。”
说着话的功夫,素玉行了个礼进来,对嘉善与裴夫人说:“公主,秦王|府的管事来了。秦王妃听说您有孕,特地令人送了张龙凤呈祥的松木屏风。您看,要收下吗?”
嘉善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嘴上淡淡道:“既是秦王妃的心意,那就收下。打发人去禀了那管事,说我身子未愈,改日再向他家王妃登门道谢。”
“是。”素玉领命而去。
裴夫人未看出嘉善的情绪变化,不疑有他地道:“秦王妃确实是个有心人,难怪满京城里都夸她良善。”
嘉善的长眸微眯了眯,眼神寒而凛冽。
正想顺势就着秦王妃的事儿向舅母打听一二,却听到一个澄澈而又欢快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阿姐!”
嘉善和裴夫人的眼眸忍不住一齐弯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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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好久不见,大家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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