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姐姐,你昨儿写的字,林姑娘已经看完了,叫你过去呢。”晴雯正在给贾史氏绣抹额,外面有个小丫鬟进来叫她。
旁边其他的绣娘听了,俱都了然的笑了笑,其中为首者说道:“既是林姑娘叫你,你便赶快去吧,这抹额下个月才用得到,倒是也不拘这一时半会儿的。且你若是能再哄得林姑娘今儿多吃两口饭,老太太非但不会说你,怕不是还要赏你呢。”
晴雯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了个恼,这才随着小丫鬟一起出了门。她已经在荣庆堂呆了半月有余了,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日投了林黛玉的眼缘,这小姑娘闲来无事就会寻她说话。
在一次例行吹捧林黛玉识文断字,满身书卷气的时候,林黛玉突然问她要不要跟着自己学认字。晴雯每日夸赞就是为了得个由头,好能找个理由去读书习字的,闻言哪里有不答应的,当下就谢了林黛玉的好意,认了这个“小师傅”。
自此以后,林黛玉每日勤勤恳恳的教晴雯认字,还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她,每日布置功课要写三张大字,第二天检查的。
因着有了其他事情寄托,林黛玉最近几日倒是少见愁苦,饭量也增加了些,倒是让贾史氏高兴非常。听闻是因着晴雯这丫头的缘故,贾史氏特意放下话来,只让她陪好林姑娘开心,至于绣活儿闲的时候做几针也就罢了,左右荣国府能刺绣做衣裳的下人多,可能哄林黛玉开心的丫鬟就是凤毛麟角了。
也是得了贾史氏的话,管着晴雯的绣娘们才如此手松。只是晴雯和林黛玉也不是什么轻狂的性子,两人约定了每日下午学一个时辰,其他时候晴雯还是要好好做活的。如此一来,倒是也让众人不能明面上讲些什么难听的话了。
绣房和荣庆堂的西耳房离得不远,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刚巧在门口碰到了紫鹃,她提着个精巧的食盒,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晴雯忙上前行礼打招呼:“紫鹃姐姐,姑娘在屋里吗?”
紫鹃对晴雯的印象很好,聪慧懂礼,稳重不轻狂的。且她是荣国府内唯一一个,会在她们面前称呼林黛玉为姑娘的丫鬟,其他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林姑娘”,听着就远了一层了。
“正等着你呢,知道你爱吃莲子糕,姑娘特意嘱咐我去小厨房,给你要了一叠子过来。”紫鹃说着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食盒,示意晴雯来看。
“哎呦,哪里值当劳动姑娘和紫鹃姐姐,且我素日里并不缺糕点吃的。”晴雯忙抢过食盒自己拿了,笑得真诚极了,“难为姑娘和姐姐想着我,等明儿我给姐姐和姑娘各做一套裙子,也算是尽了我的心了。”
两人说着就进了屋,林黛玉正在书桌旁拿着毛笔勾画,晴雯一眼就看出来是自己昨日练习的字。
“晴雯真是白耽误了,这样的灵性,怪不得你绣花那样好看,这学字也快得很。你和紫鹃比她还早些,如今写的字还不如她呢,可见天分和努力一样也少不得的,日后可偷懒不偷懒了?”
林黛玉低着头,也没有见着紫鹃二人进了,只对着雪雁说话。紫鹃揶揄的看了晴雯一眼,倒是晴雯十分不好意思,连忙出声给林黛玉请安问好:“姑娘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知道的说您是鼓励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多轻狂的人呢。”
林黛玉倒是不以为意,见她来了,只招手让她过去,指着书案上的字帖说道:“你写的本来就好,怎么就夸不得了?这几个字写的已经有些神韵了,日后练字也不可懈怠,每日三篇大字不能停下。等到练完这本字帖,我就换颜公的《多宝塔碑》给你,他的字雄浑大气,倒是极合你的性子的。”
晴雯自然点头说好,颜真卿的字帖啊,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放在一般读书人家里,都要当成传家宝供起来了。只有林黛玉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性子,才会轻描淡写的拿出来,去给个丫鬟用。
待到点评完了大字,林黛玉找出一本《千字文》来,继续教晴雯几人认字。
林黛玉如今年纪虽小些,可毕竟家学渊源,又生性聪慧,当初的启蒙老师又是贾雨村这么个两榜进士,教个“三百千”实在是绰绰有余了。众人正在学着,外面打帘子的丫鬟传来了问好声,原是贾宝玉来了。
林黛玉倒是端正的坐着,其他几个丫鬟忙起身问好,贾宝玉姐姐妹妹的问候了一圈,这才挨着林黛玉坐了下来。
见着林黛玉不咸不淡的样子,贾宝玉想了想自己挑了个话头说道:“妹妹越发能干了,如今都当起先生来了。”
“比不得宝二爷,我们这些国之禄蠹,原是最蠢笨无知的,不过是图个虚名儿罢了。还请二爷早早的离了我们这些人,另找那一尘不染的玩儿去吧,省的我们污了二爷的名声。”
林黛玉一番话连敲代打的,说的贾宝玉讪讪的。晴雯在一旁暗自叫好,只面上半点不露,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林黛玉这番话是有缘由的,当初她刚准备教晴雯读书的时候,贾宝玉还鼓掌叫好。可听到安排的书,还有些四书五经的时候,他脸色就变了。一通什么禄蠹、蠢材,把读书人贬低的一无是处。
林黛玉当时兴致勃勃要大干一场,冷不防被贾宝玉狠狠泼了盆冷水,又把读书人诋毁到这种地步。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可她刚做了先生,顿时觉得自己丢了脸面,林家又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贾宝玉此举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了,被林黛玉当场奚落了一通,赶出屋去了。
两人闹了矛盾,贾史氏只以为是小人家家的胡闹,素日也是常有的,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贾王氏对此乐见其成,趁机找了许多事情交代贾宝玉,上香祈福、帮忙捡佛豆、去王家看舅舅舅母什么的,反正就是尽可能的隔开两人。
所以这小半个月过去了,贾宝玉居然还没有把林黛玉哄好,对方反而越发生气了。紫鹃几人眼观鼻鼻观心,俱都垂首而立,不掺和这事儿,只让贾宝玉自由发挥。
几人就听着贾宝玉打叠起百般精神,闻言软语的道了半天谦,好容易哄得林黛玉开心起来。大家见此都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低气压太久了,说话做事总是拘束着,如今这样说说笑笑的更舒心些。
晴雯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心底对原著中的木石前盟有了更多的理解。贾宝玉对林黛玉属实不错了,性子又软和,人也有趣,只是荣国府的大环境使然,他实在是被宠坏了,没有一点点担当。
一但荣国府倒了,亦或者是荣国府还在,但贾史氏去了,二房是绝对会被贾赦扫地出门的,到那时贾宝玉靠什么为生呢,她的妻子又该如何自处?所以晴雯从始至终,就没有看好过宝黛这一对,更何况还有王夫人这个减分项,贾宝玉只能三振出局了。
荣国府的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因着林黛玉和晴雯实在投缘,又能劝着林黛玉开颜,贾史氏索性就把晴雯给了林黛玉使唤,另外又拨了个琥珀去侍候贾宝玉。到这里,晴雯才算是扭转了原主悲剧人生的第一步,脱离了荣国府内斗最厉害的群体——宝二爷的贴身丫鬟。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林黛玉的生辰,花朝节。因着还在贾敏的孝中,荣国府也没有大办,只赏了到处的下人们各一碗长寿面,众人来给林黛玉磕了头就罢了。
晴雯私下里给林黛玉做了身衣裳,没有用常见的花样,反而绣了一副水墨江南画在衣裙上,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这种风格以前从未有过,三春也很是喜欢,央求晴雯多做一份出来。这对于晴雯而言,并不算难事,只是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样子的,倒是有些无措。
后来还是王熙凤开了荣国府的库房,翻出来一堆的古画,让几位姑娘、太太、奶奶,并贾史氏和贾宝玉各自挑选了自己中意的,一人一套,一个也没有漏下。晴雯一看这么多套,怕是要做上几个月,只得弃了春装,改为一人一套夏衫,这才赶得及。
自从得了这衣裳,荣国府的各位主子,倒是对晴雯更高看了几分。连贾史氏都说晴雯在刺绣一道很有天赋,若是精研下去,未来说不得能比得过慧绣呢。
这话一出,晴雯的身价就水涨船高了,府中的管事娘子们都对她热情了三分,倒是惹得一些人眼红妒忌起来。这一日晴雯陪着林黛玉去逛花园子,二人刚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远处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仔细看看,晴雯的眉眼,长得和林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如今连气质都越发像了,怪不得林姑娘喜欢她。”
“长得像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奴才秧子,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端着一副副小姐的做派!我就看不上她那清高样儿,一般都是做丫鬟的,就她识文写字的,显得咱们蠢笨么?”
“可不是么,一个奴才的奴才,比咱们还不如呢,如今倒是被捧的高高的。我是看明白了,林姑娘是个寄人篱下的,打的注意就是要嫁给宝二爷呢,晴雯刚好可以做个通房丫鬟,主仆俩的好算盘!”
“可惜了,咱们太太可看不上林家那穷酸样子。我听荣禧堂的姐姐们说,咱们太太的妹妹,薛家太太快要进京了。那薛家可是豪富,家里也有个姑娘,长得是花容月貌的,日后咱们府里可就热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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