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穿过来的时候正是中午, 思宁才刚吃了一口菜,青衿就急匆匆的进来说了这个信。
“太医已经过去了,听说刚刚进了产房。”青衿小声道。
思宁放下手里的碗筷, 点了点头:“也该到时间了。”
青衿却欲言又止, 思宁神色一凝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青衿叹了口气,小声道:“奴才听说,好似如贵人是被什么给惊着了, 这才突然要生产。”
思宁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可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
“如今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出来,只是风闻说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思宁的脸色越发严肃了,怎么和皇后有关?皇后再蠢,也不会去害如贵人, 毕竟如贵人可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
思宁有些想不通这里的道理, 只能叮嘱青衿:“继续盯着点那边, 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衿应了话,这才离开, 思宁则是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这宫里啊,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此时此刻皇后也被吓得不轻,她躺在榻上,菖蒲帮着她顺气,柳絮去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
皇后喝了口茶,面色这才好看些,她咬着牙道:“你去看看我刚刚摔倒那地上可有什么蹊跷,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我以往也从那路上走了百八十遍, 没理由今儿就突然滑倒了, 还碰巧如贵人在我跟前。”
菖蒲在边上道:“娘娘, 奴才当时就看了,地上没什么东西。”
皇后有些恼火,那岂不是说明,这都成了她的责任。
她不死心,继续道:“你再去看看,仔细看,一点不妥当的地方都别放过。”
菖蒲心里发苦,但是还是应下了。
皇后缓和了自己的心惊,又开始想刚刚的事儿。
她也就是看到外头日头好,想出去转一圈,结果正好遇上了也一起出来的如贵人,两人就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没成想她却脚底下滑了一跤,顺便还带到了一边的如贵人,结果让如贵人当场就见了红,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可是这种事儿,你也没个人证,不免会让人多想。
皇后气的咬了咬牙,怎么就那么寸呢!难道她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差吗?
不行,这件事决不能栽到她头上,若真是她没站稳,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说如贵人会和她生了嫌隙,皇上只怕也会更加厌恶她,这样子,她在后宫还怎么站得稳!
皇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必须得找个人背锅。
而最好的人选,一个是就住在储秀宫的安常在,还有一个是时常来储秀宫里看如贵人的芸贵人。
这两个人不管是哪个,必须得今早解决她目前的困境。
皇后脑子里过电似得想着这些事儿,外头如贵人呼喊的声音是一腔比一腔大,皇后十分烦躁,只盼望如贵人这一胎千万别有什么事儿,不然这事情就闹大了。
如贵人一直到下午戌时才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孩,是为皇八女。
皇后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时,心里着实是松了口气,但是等再听到小公主看着身子不大健壮时,又提起了心。
嘉庆那边很快就来了赏赐,皇后也急忙去如贵人屋里看她,以表示自己的关心。
如贵人已经昏睡过去了,皇后坐在榻边,抱着小公主看了几眼,叹了口气,这瘦巴巴的样子,一看就很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但是幸好,平安生下来了,她的罪责也就少了三分。
皇后放下孩子,仔细叮嘱了一番如贵人跟前伺候的宫女,让她们好好伺候贵人,这才从如贵人的屋子里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还是有些寒冷,菖蒲搀扶着皇后,只觉得皇后今儿的步伐走的都有些不大稳当。
她也知道皇后的心结是什么,只是很可惜,这个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很快他们回了正殿,皇后又再一次问菖蒲他们今儿走的那条路上的事儿。
菖蒲知道皇后是疯狂想找个借口给自己脱罪,可是这事儿自己也不敢无中生有,只能摇头说没有找到有问题的地方。
皇后气的心口疼,她靠在榻上:“真真是个不中用的,那路上找不到东西,就去看看我那双鞋,那路那样偏僻,指不定就是因着有了青苔,这才让我滑倒了。”
菖蒲咬了咬唇,小声道:“那路今儿早上才打理过,一点青苔也没有,您鞋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皇后更生气了,她现在看着菖蒲都有些不顺眼,可是想着这事儿,到底忍下了气,沉声道:“那可有人给那地上撒过水?可有人在地上放了光滑的鹅卵石?今儿可有别的人来过储秀宫?”
菖蒲看出来了皇后的意思,小声道:“娘娘,奴才去看那地方的时候,如贵人跟前的人也跟着呢,真的什么都没有,今儿也没人过来,甚至安常在也不在,她去了吉嫔宫里说话。”
皇后简直觉得天要亡她,真有这么寸的事儿吗?
正在这时,一边的柳絮却突然道:“谁说没人来过,今儿芸贵人跟前的奴才就来了一回,还给如贵人送了芸贵人自己做的蜜饯,说是让她压压害喜的反应呢。”
皇后眼睛一亮:“果真是芸贵人跟前的人?”
柳絮点点头:“奴才看的一清二楚,而且还是芸贵人跟前的贴身大宫女,她还和咱们院里的一个小宫女是同乡,两人在墙根地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皇后立时觉得有了救,将菖蒲遣了下去,和柳絮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等到第二天和清醒的如贵人说起当天的事的时候,皇后已经看起来胸有成竹了。
她坐在如贵人榻前,拉着一直不停流泪的如贵人的人,眼圈红红的说:“昨个我让我跟前的人去看了,也让你跟前的大宫女跟着一起过去看了一回,那地上竟有一小块地抹了一层油,我一个没站稳,竟也害了你,我这心整日整夜的不得安宁,得亏你没事,不然我也没脸来见你。”
如贵人泪流满面:“嫔妾没事儿,可是小公主却生的这般虚弱,嫔妾心里更难受。”
皇后听着这话,听出了如贵人的一丝不满,她心中叹了口气,她们这个关系,终究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了,皇后只能尽力给自己摆脱关系。
“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你做主,查出做这些坏事的人,不让你和八公主的罪白受。”
如贵人捂着脸,到底低了头:“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将如贵人拉起身,柔声道:“好妹妹,你这几日一定好好养身,别的就不必多管了,我一定给你报仇。”
如贵人流着泪只是点头,也不抬头看皇后,也不再说一句话。
皇后之后又安抚了几句如贵人,这才从如贵人的屋里出来。
她一脸伤感的回了屋,这才卸下了面上的表情,转而皱起了眉,心里有些复杂,她看得出来,如贵人已经是有些不信她了,或许心底里恨她也不一定,可是这种事,她也是无辜,那天的事儿真是个意外。
只能以后慢慢补偿她了,皇后心中暗自想。
思宁此时在翊坤宫里也听到了消息,知道了果然是皇后推到了如贵人,不过却是因为有人在地上抹了油,这才让皇后没站稳,一下子滑到了。思宁不由有些唏嘘,这算是什么运气啊,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而且这种事儿,虽然传出来是这个缘故,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能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解释呢?
思宁自己都有些不敢信,更不必提其他人。
可是思宁相信,既然皇后能放出这个消息,那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肯定有了一套能取信于人的证据,这件事多半也就这么处置了。
思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被拎出来。
就当思宁准备看皇后大显神威的时候,储秀宫突然传来消息,皇后病了。
病因是受惊过度,风邪入体,现在已经下不了床了。
然后调查这件事后续的事儿,就交到了思宁手上。
思宁深觉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直接以自己才能不足,拒绝了这件差事。
皇后气的咬牙,但是也没办法,只能让内务府专门派了一拨人来代替自己来调查这件事,以示公正。
最后出面调查的是内务府大总管。
嘉庆那边知道了,竟然也没有表达反对的意思,一直闷不做声,好像没事发生似得。
皇后看皇帝这样,也就有了信心,再没有麻烦别人。
内务府的人调查的很快,当天进出储秀宫的全部被查了出来,接近散步那条路的人,也被筛选了出来,然后很快的,在这些人中,芸贵人宫里一个宫女的屋里,发现了一小瓶油,竟检查,这瓶油和皇后鞋底,以及地上残留的相同。
等再去抓那个宫女的时候,那个宫女却已经自尽了,留下一封遗书,说是自己不忿如贵人将自己的主子芸贵人当成奴才指使,这才给她经常散步的地方撒了油,想要教训她,没想到却真的酿成了大祸,最后不敢面对惩罚,只能自杀谢罪。
这调查的速度简直快的让人目不暇接,宫里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锁定了,还没等回过神呢,罪魁祸首就自杀了。
这下子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宫女的主人芸贵人身上,毕竟这宫女也死的太恰到好处了,很多人不免怀疑,是不是她杀人灭口。
这下子倒是把一开始推倒如贵人的皇后给洗干净了,思宁这会儿都不得不佩服皇后的手段啊,让别人来调查这件事,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一方面表示自己的无辜,一方面也将其他人拉入了这摊浑水,等到日后有人想要翻案,那已经不是皇后一个人的事儿了,内务府那边只怕都不答应。
思宁冷眼旁观这场大戏,接下来,就看嘉庆是什么意思了。
嘉庆依旧沉默,既没有处置芸贵人,也没有对这个结果有什么表示,只是有赐下了许多东西,安慰了一下如贵人,并且封她为如嫔。
这下子大家都是一片哗然,看起来皇上对如贵人还真是好啊,这般怜惜。
如贵人哭着谢了恩,看起来似乎是对皇帝感激涕零。
皇后撑着病体去看了如贵人,两人抱头痛哭,皇后说自己对不住如贵人,如贵人说这不怪皇后,怪只怪自己命苦。
真是让观者伤心闻者流泪。
思宁看着这一出出戏,心里真的很佩服,虽然现在她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但是也算是学到了这后宫生存的一些手段,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等到这出大戏落幕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了,给小公主办了个简单的满月礼之后,她们一行人就跟着嘉庆去了圆明园。
皇后这会儿身体也好了许多,跟着一起过来了,至于如嫔,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也一起来了。
而且值得提一嘴的是,如嫔自打封了嫔之后,就没有在储秀宫住了,而是搬到了之前华妃的钟粹宫。
走的时候皇后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如嫔也洒泪当场,说舍不得皇后娘娘,只是皇命难违,两人看着倒是依旧姐妹情深。
思宁简直服了她们的演技了。
现在来了圆明园,如嫔还是住在天地一家春,不过她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却再没有之前那么紧密了。
这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事情,思宁感觉整个后宫的人,应该都感觉到了。
逊妃一脸幸灾乐祸的和思宁说这件事:“也真真是报应,以往好的什么似得,结果现在却落得这个结果,之前那件事当时看得我一愣一愣的,现在回想起来,只怕芸贵人也是做了人的替罪羊,可怜她现在吓的病倒在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思宁听着这话心里也觉得不好受,之前嘉庆虽然没有为难芸贵人,但是芸贵人自己却被这事儿给吓得不轻,生怕如嫔会来报复她,再加上换季的时候受了寒,现在已经病倒在榻上了。
“改天找个太医去给她看看吧,既然皇上不追究,那也不能怠慢了她。”思宁淡淡道。
逊妃笑着应了声是。
虽然思宁让人找了太医看病,但是芸贵人到底没能撑多久,入了夏之后,芸贵人的病情越发严重,再没有回转的机会,七月十九寅时,芸贵人去世。
思宁听到消息之后,去了她灵前给她上了注香,至于宫里的其他宫嫔,没有一个人出面。
皇后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冷笑了一声:“现在倒是装起好人了。”
菖蒲这会儿已经不大敢往跟前凑了,柳絮如今成了皇后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不过她话少,没有吭声,只是给皇后倒了一杯茶。
皇后抬了抬眉眼,心里觉得柳絮有些木讷,转眼看向面容忐忑的菖蒲,撇了撇嘴:“你也代我去给芸贵人上一炷香吧,人死为大,倒也不好叫她这么冷清的走了。”
菖蒲听到自己终于有了差事,心里松了口气,急忙应了声是。
等到菖蒲出去了,皇后这才对跟前的柳絮道:“菖蒲这个人,也就是个嘴上机灵,遇上大事儿却不如你稳重,我日后能依靠的,只怕也只能是你,日后就让她跑外头的那些事儿,你留在我身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皇后定定望着柳絮。
柳絮应了一声,垂下了头。
自打荷香被发配了出去,她就被警醒了一回,毕竟之前荷香可是处处都想着皇后娘娘,但是就出错了一次主意,便再没了前程,这放在谁身上也觉得不安,所以她改了之前的急躁,变得低调不敢出头,哪怕菖蒲这个新来的踩到她头上也忍了下来。
后来荷香因为和如贵人说了几句话,被菖蒲两三句话就挤兑去了辛者库,她才终于明白了皇后娘娘的凉薄,也知道自己如今这个处境的危险,她不能再往后退了,再退后头就没路了,下次指不定就成了谁的替罪羊。
所以她这次才会冒险出头,幸好她成功了,日后她要继续成功才行,否则她也是荷香的下场。
这天晚上嘉庆来思宁宫里用膳,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芸贵人的事儿,他一脸温和的看着思宁,温声道:“这宫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主子,也就你去看了芸贵人,你有心了。”
思宁抿着唇笑了笑:“皇后娘娘也遣了人去看了呢,臣妾可不敢独揽。”
谁知嘉庆却嗤笑了一声:“她?也不知让人上香的时候,心虚不心虚。”
思宁听着这话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嘉庆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当没什么事似得,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
思宁也跟着附和,只是心中却感叹,皇后这一出,虽然将自己的过失糊弄过去了,但是该骗的人,还是没骗过。
芸贵人的丧事很快就过去了,而宫里的人又继续过着各自的日子。
只是和芸贵人一个屋的信贵人,却突然一改之前的低调,开始和各宫人走动了起来。
而她走动的人选,既不是新宠如嫔,也不是皇后和贵妃,而是和吉嫔抱了团。
吉嫔倒也不排斥她,两人很快就混熟了。
思宁在边上看着,觉得她约莫是受了芸贵人的刺激,就这么一个人好好的死在自己眼前,她可能也是怕了,再不敢维持自己孤傲的人设,开始给自己找盟友。
而吉嫔则是正合适,既受宠,也没那么多心眼,好说话。
思宁觉得信贵人经过了后宫的毒打之后,还是挺有眼光的,吉嫔的确算是个好人选。
入了十月之后,他们又一次回了紫禁城,但是这次宫里的氛围却没之前那么轻松了。
如嫔跟前的八公主病了。
其实八公主打一生下,大病小病的就没断过,钟粹宫里日日都熬着药,但是这回却不同,这次八公主是真病的厉害。
太医走马灯似得在钟粹宫进进出出,但是没一个人有办法。
听说如嫔在八公主榻前熬得人都瘦了好几圈,可是依旧没有用,八公主的身体还是一日一日的虚弱了下去。
思宁有时候恍惚间都能听到钟粹宫里传来的哭声,带着绝望和不甘。
可是等回过神来,又意识到钟粹宫离翊坤宫很远,自己大约是听错了。
等到十一月初,乌林珠来了趟宫里,思宁陪着她去看了趟八公主。
大福晋和三福晋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段时间,绵怡院里的郭氏有了身孕,也闹得有些不安生,大福晋看着有些疲惫,但是三福晋章佳氏却看着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思宁知道,她和绵忱相处的不错,绵忱不着调爱说笑,但是对章佳氏却很好,章佳氏也对绵忱细心周到,小夫妻俩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可是今儿她们来了带着哀伤的钟粹宫,就都收起了面上的笑,一脸沉重的和如嫔问了安,又关心了几句。
如嫔现在果然瘦的已经有些脱相了,面色蜡黄,看着思宁,就开始流泪,思宁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几句,她哭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思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再难受,也要照顾好自己,八公主想来也不愿意看你这样。”
如嫔哭着道:“我宁愿自己死了,换她一命。”
思宁忍不住叹息,乌林珠坐在边上也红了眼。
后来他们进屋看了八公主,小小一点点人,面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呼吸急促,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如嫔坐在榻边,越看八公主眼泪越多,倒是惹得思宁她们几个心里更不好受。
等看完了人出来,乌林珠就忍不住掉了泪:“怎么就能成这个样子,宫里的太医也没法吗?”
思宁摇了摇头,这是出母体的时候就伤了根本,宫里的太医能有什么办法。
没几日,思宁就听到了八公主夭折的消息,嘉庆也没有追封,这孩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下了葬,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哭的肝肠寸断的如嫔。
出殡那天,皇后亲自去钟粹宫看了如嫔。
思宁本以为会闹起来,结果也没有,如嫔安静的招待了皇后,两人还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不过很快如嫔因为哀毁过度,有些坐不住了,皇后这才告辞离开,如嫔还把她送出了门。
思宁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件事,从头到尾,真真是都让人难以言表。
思宁叹了口气,眼看着又是新的一年,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