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格格这孩子,自打她生下来,就没享过什么福。
哪怕她是皇家子嗣,哪怕她是正室嫡出。
可是她的父亲不怎么在意她,她的母亲甚至厌恶她。
而现在,她短短的人生,也终究要走到尽头了。
思宁顺着小路一路往自己的住处走,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感慨。
她心中是怜悯这样一个小生命的,可是当她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她根本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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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宁回来的时候,乌林珠还在屋里睡觉,而绵怡还没回来,思宁想了想,让赵聚忠去前头打探一下。
二格格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十五阿哥肯定要过去看看的,到时候只怕也没心思再管绵怡,思宁可不想让绵怡因为这事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结果赵聚忠还没出院子,绵怡就被乳母抱了回来,乳母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绵怡却一脸高高兴兴的,见着思宁还笑着朝她伸手:“额娘,肉丸子!”
思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绵怡接了过来,抱进了屋里,而青衿也趁着这个机会,把之前热在炉子上的肉丸子端了过来。
绵怡果然是没吃饱,一见着肉丸子就跟饿虎扑食似得冲了上去,思宁一边拦着他,一边拿着筷子给他夹。
“慢着些,慢着些,这些都是你的。”
膳房那些人都是人精,虽然思宁只要了一道肉丸子,但是送过来的却不止这一道菜,还送了绵怡喜欢吃的鱼羹,几样清爽的小菜,一小碗浇着玫瑰卤子的酸奶,还有一盘子水灵灵的葡萄。
思宁一边给绵怡布菜,一边给他剥葡萄,绵怡吃的很香,思宁看着他这样都有些饿。
不过这会儿还有正事要办,思宁对着青衿使了个眼色,青衿就拉着绵怡的乳母出去了。
绵怡吃了两个肉丸子,吃了小半碗的酸奶,又意思着吃了几口小菜,就肚子饱饱了。
思宁看他眯着眼睛,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不过到底还是把他抱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以后可不能这么猛吃东西,小心伤着胃。”
今儿要不是思宁拦着,这小子只怕还得再吃几个肉丸子,这样可不成。
绵怡撒娇似得,往思宁怀里钻了钻:“额娘,我错了。”
思宁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苦笑一声,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正要再说什么,外头的青衿正好进来了,思宁眸色一转,让绵怡到一边去玩积木,把青衿招到了跟前。
“主子,乳母说,刚刚福晋跟前的总管太监罗全安,去了十五爷跟前禀报,说是二格格不好了,让十五爷过去看看,十五爷匆匆走了,让乳母把大阿哥抱回来。”青衿凑到了思宁耳边,低声道。
思宁点了点头,这消息也在她预料之中。
“可知道二格格那儿怎么样了?”思宁问了一句。
青衿面色有些不好,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刚刚赵聚忠出去打听,说是太医已经来了两个了,二格格的院里还传来十五爷的斥责声。”
思宁皱眉,永琰城府极深,一般情况下,是不怎么爱发脾气的,能把他逼成这样,可见二格格的情形应该是极不妥当。
思宁抿了抿唇,沉默许久,终于道:“二格格那边的消息不要再乱传,也不要吓着两个孩子,等事情结束了再说。”
青衿谨慎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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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二格格房里,简直是落针可闻,给二格格请脉的两位太医,额头上满是汗。
喜塔腊氏坐在一侧,一边用帕子掖了掖眼角,一边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面色铁青的永琰。
许久,两位太医的脉终于请完了,永琰冷着脸看着这二人:“如何?”
先开口的是资历比较深的赵太医,他一脸的为难:“二格格之前就病了一场,身子本就不大稳健,如今臣观测二格格的脉象,虚弱至极,好似是用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
永琰一听这话,面色更加难看。
用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难道是有人给这孩子下毒?
“用了什么东西?你只管说就是了!”永琰言辞冷厉。
赵太医哆嗦了一下,小心道:“格格仿佛是食用了什么发冷积之物,导致风邪入体,阴阳失衡,如今只怕是,只怕是……。”
这话一说出来,喜塔腊氏的脸就白了。
若说发物,一早乳母抱着这孩子来给她请安,这孩子却哭着闹着要吃桌上的柿饼,她被她哭的头疼,就让人端过去让她吃了,难道就是那碟子柿饼的缘故?
喜塔腊氏心跳的飞快,急忙反驳:“不可能,这孩子以往吃喝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风邪入体!”、
赵太医叹了口气:“福晋,二格格原本身子就虚,以往吃着没什么的东西,此时吃着那就是穿肠毒药。”
喜塔腊氏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喜塔腊氏哪怕心里再不喜欢这个女儿,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永琰看着喜塔腊氏的神态,隐约看出了些什么,他眸色一深,冷声道:“福晋,可是你给二格格吃了什么?”
“我没有!”喜塔腊氏下意识的就反驳。
可是她反驳的太快了,反而显得有些心虚,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
喜塔腊氏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竟然害了自己的女儿,她竟然做出了这种事,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绵宁的哭声。
喜塔腊氏顿时像是回过了神来,猛地站起身来:“我去外头看看绵宁!”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永琰眼中的神色越发难看了。
而此时留在屋里的玉秋姑姑,却是这屋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了,她面色为难的看向赵太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永琰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望向了玉秋姑姑,语气冷漠:“姑姑可知道,二格格可有误食什么东西?”
听着误食两字,玉秋姑姑顿时松了口气,看起来十五爷还暂时不想在人前揭开这层窗户纸,那这件事说不得还有挽救的余地。
玉秋姑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或许与今儿早上,二格格误食了柿饼有关。”
永琰的眼神顿时冷冽的像是刀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玉秋姑姑。
玉秋姑姑提着气,死死低着头。
许久,永琰的目光终于移开,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太医:“可有这个可能?”
赵太医急忙点头:“应该就是如此,那臣这就去开要药方。”
永琰点了点头,坐在原处没有动。
另一位罗太医跪在后头,根本头也不敢抬,身上冷汗涔涔,心中只盼望,自己能过得去今日这个坎。
赵太医很快就开好了药方,底下人也迅速拿着方子去熬药了,但是药还没熬好,榻上的二格格又吐了,上吐下泻,呼吸急促,看着十分吓人。
永琰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赵太医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等到药熬好了,二格格根本不就喝不下去,又吐了出来,底下人只能继续灌,但是二格格却只是闭着眼睛细声细气的哭,嘴里还一声声呢喃着额娘。
永琰看着这情形,眼圈都红了,这是他的孩子啊,竟然被自己的亲生母子照顾成了这样。
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玉秋姑姑,恶狠狠道:“还不快去把福晋请过来!”
玉秋姑姑一个哆嗦,立刻回了神,急忙出去找人。
玉秋姑姑出了西厢房的屋子,就直直往福晋的上房去了,一进门,就看见福晋坐在榻边,神色呆滞的抱着绵宁,眼睛愣愣看着虚空中的一点。
玉秋姑姑微微一顿,又急忙走上前去,低声道:“福晋,二格格一直念着您呢。”
喜塔腊氏回过神,看向玉秋姑姑,眼圈霎时间就红了:“姑姑,我实在是不敢见她。”
玉秋姑姑也有些难过,她知道,福晋不是有意的,可是疏忽照顾却是实打实的。
“福晋,格格不会怪您的,如今格格情形实在是不好,您就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喜塔腊氏心中满是抗拒,她是真的不敢,那孩子她一日也没亲近过,却偏偏在绵宁生日这一天,闹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怕那孩子怨恨她,也怕那孩子越发克她和绵宁。
可是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知道,要是自己此时拒绝,那这辈子,她就别想再得到十五爷的一点点尊重。
喜塔腊氏闭了闭眼,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放下怀里的绵宁,细细对着乳母交代了一番,自己跟着玉秋姑姑朝着西厢房走去。
若是那孩子真的心中有怨,那就冲着她来吧,放过绵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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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塔腊氏进屋子的时候,屋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宫女下人们都一脸惶急。
喜塔腊氏心下一沉,急忙紧走几步,走进了里间。
然后便一眼看见永琰坐在榻边,手里拉着二格格的手。
听见有人进来,看了过来,但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满是冷意。
喜塔腊氏心中惶恐,急忙走上前去,只见榻上的孩子,两颊凹陷,面色乌青,见着她过来了,小脑袋歪了过来,对她露出一个细细的笑:“额娘……”她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
喜塔腊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她跪爬到了榻边,抱住了躺在榻上的孩子:“我的儿,是我对不住你,都是额娘的错。”
孩子细细的胳膊搂住了喜塔腊氏的脖子,语气依旧轻柔:“喜欢额娘,还有弟弟。”
喜塔腊氏泪如雨下。
她怎么能糊涂成这样啊,这是她的亲女儿啊,都是她害了他,都是她的错!
永琰坐在一边,喉头哽咽,这孩子,真的是太让人心疼了,可是他们之间的父女缘分实在是太浅了,他竟也来不及再疼她。
屋里一时间只传来一阵阵的抽泣声。
而二格格,一脸满足的依偎在额娘怀里,嘴角还喊着一丝轻柔的笑。
许久,这个命运悲惨的小女孩,再没有了一丝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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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宁坐在屋里,心里有些不安,没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也不知道二格格能不能熬过这一遭,若是能熬过去,她日后的日子,或许也能好过些。
就在思宁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正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哭嚎声。
那哭嚎声中,带着巨大的绝望和悲恸,让人听着都心神不宁。
思宁终于站住了脚,她愣愣的看向正殿的方向,心中明白,二格格,只怕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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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十五阿哥后院上下,都陷入了很长一段低沉的氛围之中。
福晋自打二格格早殇之后就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吃了许多药,看了好几个太医,都不顶用。
思宁知道,福晋这病是病在心上的,吃再多的药也治不了心里的病。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在身边的东西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可是这会儿后悔已经晚了,失去了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流再多的泪,心里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思宁忍不住叹了口气,她透过窗子看向屋外,绵怡正在和一个小姑娘坐在院里大树底下的凉席上玩积木。
那个小姑娘正是大格格,前几天被永琰亲自抱到了沈佳氏跟前养着。
沈佳氏一朝趁了愿,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当天就拿了自己压箱底的料子,给大格格做了好几身的衣裳。
第二天就抱着大格格来思宁屋里串门,一口一个不会辜负爷的信任。
思宁心里知道,要说永琰多信任沈佳氏,可能也没多少,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更不敢信福晋了,自己的孩子都能照顾成这样,更何况是旁人的孩子。
这么打脸的行为,要是放在平时,福晋肯定不会就这么听之任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福晋这会儿就算反对,只怕也改变不了永琰的决定。
思宁又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个难熬的夏天,早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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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九月,思宁一行人回了圆明园,在圆明园里住了没多久,她们又回了紫禁城。
这次回来,十五阿哥院里的情势大改,福晋彻底失了势,开始吃斋念佛,避世而居。
后院的事儿,永琰本来要交给思宁,但是思宁觉着自己现在出头未免有些太显眼,她可是知道后头还有位更厉害的主呢,因此就没接受,永琰只能把后宅的事儿交给了玉秋姑姑。
就这么安安生生的到了年底。
结果刚回来了没两天,大格格病重。
大格格生的凶险,身子本就不必寻常孩子,这一病更加厉害了,不出几天,已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沈佳氏哭成了个泪人。
永琰原本稍稍恢复的情绪也变得压抑,整日里进进出出都皱着眉。
后来大格格到底没有熬过去这个冬季,十一月初一,大格格殁了。
又是一场丧事,不过因着孩子还未成年,丧事也要简办。
装裹那天,沈佳氏抱着大格格早就僵硬的身体不让人碰,最后是思宁实在是看不过眼,上去劝了她两句,这才把大格格安安生生的下葬。
沈佳氏在思宁跟前哭的喘不上气来:“那孩子虽然不是我生养的,但是我照顾她这几个月,也是把她当成了我自己的亲女儿养的,如今她没了,我这心里也空落落的。”
思宁知道沈佳氏这话倒是没说错,或许一开始,沈佳氏只是为了在永琰跟前有些脸面,这才争取抚养大格格,但是沈佳氏对大格格的好也是大家都能看得到的,真真是处处都周全。
现在人没了,心里不好受也正常。
思宁叹了口气,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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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阿哥府上的丧事,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新年冲散了,哪怕福晋也好,沈佳氏也好,思宁也好,甚至是永琰,心里都难受,但是宫里过年,你心里哪怕泡在苦水汁子里,面上也要笑着,否则便是不识好歹,冲撞了好日子。
大家强打着精神过完了这个年,除夕那晚,永琰喝得烂醉,被人抬去了福晋院里。
思宁站在窗边,看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心中感慨万千。
趴在榻上想要守岁的绵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看着乏困至极,却拼命强打着精神,思宁觉着好笑,想要把他抱回去歇着。‘
绵怡却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思宁:“额娘,二妹妹和大妹妹是不是死了啊?”
思宁一呆,没想到他会问这话,她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轻声道:“绵怡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绵怡掰了掰小指头:“我听宫女们说的。”
思宁沉默,最后拍了拍绵怡的后背,柔声道:“两位妹妹是去了天上,做了天上的仙女了,绵怡早些睡吧,明儿早上起来还要去给你皇玛法磕头呢。”
绵怡一听这话,眼睛亮晶晶的:“就是额娘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仙女吗?”
思宁笑着点了点头。
绵怡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就好了,以后等我长大了,就接妹妹们回来,我们一起玩!”
思宁捏了捏绵怡的小脸蛋:“绵怡真有本事啊,那现在就快睡觉吧,睡觉觉长高高,以后才能学更好的本事。”
绵怡笑着点点头,搂住了思宁的脖子,将小脸蛋贴在了思宁脖颈上,他悄悄在思宁耳边道:“额娘,我和三妹妹一起睡,我帮额娘看着三妹妹,不让她也去当仙女,大妹妹去了天上,沈额娘哭了好几天呢。”
思宁听着这话,眼眶一下子就酸了,许久,凑过去亲了亲绵怡的小脸蛋,柔声道:“好孩子。”
绵怡的脸蛋一红,竟是有些羞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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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乾隆四十九年正月,笼罩在南三所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了些许。
永琰也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再没了之前的悲切,不过他和福晋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僵硬了下来。
两人好几天也不见得说一句话。
而福晋似乎也失了争斗的心思,整日里只吃斋念佛,或是教导一下绵宁,其他的一概不管。
一直等到了二月份,永琰突然和思宁提起了绵怡的教育问题。
“眼看着他一日大过一日了,如今也有五岁了,该想着让他去读书了。”
思宁都呆住了,这才四周岁,就让他去读书,这也太早了吧。
似是看出了思宁的迟疑,永琰急忙道:“也不在这几日,我想着,等到了明年,他六岁了,再去读书,今年咱们好好给他挑几个哈哈珠子,准备准备,不至于使他在上书房落后于其他人。”
思宁有些惊讶:“爷想让绵怡去上书房读书?”
永琰点了点头:“这还是皇阿玛提出来的呢,他说等明年了就把绵怡送过去。”
思宁心下有些高兴,看起来乾隆倒是挺喜欢绵怡的,这对绵怡的以后很有好处。
“既如此,那就明年送过去吧,只是要准备什么,还要您做主。”
永琰毕竟是在上书房读过书的,环境什么的,了解的比思宁肯定多。
永琰点了点头:“那从今日起,我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教导他一下,也给他打打基础。”
思宁一边点头一边叹气,看起来绵怡小朋友的好日子,是真的到头了啊!
只是此时的绵怡还不知道这个噩耗,他正在坐在榻上,拉着乌林珠,一起玩积木呢,看着乌林珠搭的歪歪斜斜的屋子,笑的满床榻乱滚。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