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谢公馆
谢董事长一早叫二女过来,母女俩在书房里说事。
谢董事长希望大女儿给她帮忙,她自己任花仙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大女儿给她做副经理。
吴二姐正在考虑。到花仙子可以帮妈妈分劳,还可以接触化品制作,吴二姐心里有两分愿意。
可她其实也不太坚定:“妈妈,谢谢你的高看,我的志愿主要还在医药,多多地救死扶伤,才不负我之所学。公司的事,需要帮忙你尽管吩咐,副经理我就不做算了。”
谢董事长唉声叹气:
“我这里把你大哥分出去,晋州的吴家人颇有微辞,我懒得叫浩云受人诬蔑指责,再说他也忙不过来,就先不劳动他了。小妹还在念书,别人我也靠不上。
“你再不起来理理事,将来我一倒下,谁来主持花仙子公司?你大哥心术不正,我不会再叫回来。这份家业要是败掉,怎么对得起你好公大舅!”
她说着神态甚有悲意,再看她颓唐疲劳的脸容,吴二姐心里不忍:“我又没念过商科,给你做副经理,恐怕不对路啊,妈妈。”
谢董事长见她语气回缓,就拍她的手说:“又不叫你一下当家做主,只是叫你熟悉公事,万一我又生病,你暂时掌印主事,不至于叫人蒙骗。”
听她如此说,吴二姐稍微宽心些。
说着她们又讲闲话,谢董事长瞅女儿的肚子,突发奇想似的:“不然,你赶紧生个孩子,再过二十年,我干不动他就能马上接班。”
吴二姐紧张地看门口,不赞同地讲:
“妈妈,你怎么乱谈,你自有孙子孙女,元礼已经懂事,仲礼嘴可够快,叫他们听见怎么好?”
谢董事长无奈感叹:
“你也不必惊心,我就是继承父兄之业,叫你们谁继承,都是外孙外孙女,改姓就好。
“而且元礼敏感软弱,不适合做生意;仲礼倒虎虎生气,可他对科学感兴趣,愿不愿学商科难说。娇娇也聪明乖巧,可女人欲做商业家,牺牲必然多,我不会操控她一定做这个。
“倒不如你生一个,我从小培养他生意人的头脑,这才是一劳永逸。”
吴二姐笑得直摇头:“你把小弟摆在哪里?”
提到小儿子,谢董事长下意识高兴,却也很无奈:
“小妹要留洋的,天知道她何时生,你弟弟都不急,我绝不会催促。若等他们,就等到猴年马月啦。”
吴二姐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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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历二月下旬,玉琮并他的养父养母——也就是他的四叔四婶,前往应天陆军军官学校报到,中途特意从海宁下车,来看看刚刚订婚的珍卿和未婚夫。
玉琮似乎兴致并不高,看到珍卿也淡淡的。问她未婚夫好,珍卿说他正好到美利坚去了。
玉琮为什么不高兴,珍卿心里不少猜测,他本意想上空军学校,却只能上陆军学校,想一想会有遗憾吧。
年后听玉琮他亲爹讲过,玉琮晓得她订婚非常上心,本意想尽早南下给她道贺。但他去年私自南下报考军校,他养父母那跟他意见相左,一家人新年也过得不肃静,道贺之事就泡汤了。
珍卿头一回见向渊堂哥的四子四媳,也是她的侄子、侄媳妇。
四侄子杜处堂清癯沉默,面相微现古板,是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四侄媳瘐桂芝一脸病容,憔悴的样子总显悒郁。珍卿感觉,她除了身体不健康,大约精神也不大健康。
玉琮在杜家庄的时候,是备受宠爱的幼子幼孙,那时候的玉琮活泼开朗,特别阳光。可在养父母那却是独子,不健康的亲子关系,明显使他变得寡言内敛。而且他们一家站位的时候,玉琮会下意识避免看到养父母,可见隔膜的关系,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珍卿负责招待侄子、侄媳一家,为了和玉琮单独待一会儿,她叫黄大光和胖妈陪他们逛街。珍卿打算带玉琮去见见宝荪。
没想到她这对侄子、侄媳,对于逛街看景全无兴趣,就撵着珍卿追问,究竟把他们儿子带哪去,强调说他们家教很严,不妥当的地方绝不能去。
玉琮向珍卿示意别讲实话,她只好编个瞎话,说她有一位师长,对于军校的事很内行,她要带玉琮去拜望一下。
结果玉琮的养父母,刨根问底打听那师长,年龄、籍贯、性格、经历,像查特务似的那么打听。还非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珍卿瞬间明白,玉琮在养父母膝下有多窒息。
还是杜太爷呵斥他们,孩儿都那大了,天天跟盯贼似的盯他,咋不把他拴裤腰带上,上茅房也别解下来啊。这两口子晓得杜太爷口舌厉害,受不得他不三不四的话,这才唯唯地给珍卿和玉琮放行。
珍卿特意带了不少吃喝的,想给宝荪好好地补补,也避免他无钱待客的尴尬。
宝荪上的辅容师范学校在华界,珍卿和玉琮坐电车过去,下了车还要走两里路,珍卿直接问玉琮:“你想不想离开养父母?”
玉琮神色有些复杂,沉默有时,还是坦诚地说:“做梦都想。去年冬天,翟先生帮我进陆军学校,我回了一趟禹州,跟父母道明心愿,我爹为难得很,他说四叔、四婶连失子女,精神脆弱,要是我离开他们,等于叫他们去死。我娘心疼我,可她也听我爹的。爷爷奶奶啥都没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珍卿挽着玉琮的胳膊,玉琮微微不自然,脸上泛红,看周围的行人没注意,有点羞赧:“你们海宁,男女一块都这么挽着胳膊?”
“海宁洋人风气更开放,男子通常预留一个臂弯,给娇弱的女士攀着,说这叫绅士风度,女人也愿意追求这种摩登。不过我可不一样,不是谁的臂弯我都愿意挽,得是我的好朋友!”
其实他们小时候更亲密,摽着膀子一块玩虫子,上树上房你拉我我拉你,坐在炕上相互靠着吃东西,现在生疏得叫人难过了。
玉琮也眯着眼睛笑,很像小时候的样子,让珍卿觉得亲切而温暖,珍卿坦诚地说道:
“玉琮,若你想离开养父母,我一定帮你,我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朋友好不好。玉理死了,宝荪也在流浪,我希望你不要太痛苦。”
玉琮瞬间眼圈通红,忽然猛力抱住珍卿,抱了片刻又松开,他低低说了一声谢谢,珍卿拉着他的手笑:
“我这样拉着你,总想起一块在族学念书,好像还是从前的样子。”
玉琮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靠边道里头走,他晃着珍卿的手跟他说:“真好,你还没有变。我还怕一订婚,会把我忘个干净,小时候想做一辈子朋友,我很怕我们越走越远。”
珍卿说不会的,除非你将来娶个恶婆娘。玉琮愀然地望上天空,黯然地说:“我养父母必会干涉我的婚事,如果——,我必将是个白眼狼。”
辅容师范学校周末也放假,不过宝荪没有离校,大部分师范生都不是本地的人。
珍卿和玉琮请门房报告,没过五分钟,就听见里头有人“嗒嗒”跑出来,宝荪看见他们两个,更加猛势地冲过来。
他激动得眼睛通红,见到小伙伴明显激动,却不习惯拥抱任何人。珍卿主动上去抱一下他,玉琮也走上去拥抱他,还拍拍打打地说又见面了。
童年的四个小伙伴中,宝荪最是天真懵懂,而突如其来的残酷生活,让他受尽人情冷暖,他虽然没被彻底击垮,却变成一个自卑羞怯的人。
他见到童年好友真高兴,却没法直接表达出来,他从前向人表达感情,大约收到太多负面反馈,沉默的习惯已养成了。
珍卿每月资助这学校经费,很容易给宝荪争取到学费全免,学校是租赁的寻常民居,教学居住条件,跟基青会的扫盲女校,在差不多的水准上。他还在《新女性报》做兼工,挣的钱作为膳宿费、书本费及其他开销,应该可以维持。
宝荪的状态好了很多,有学上有工做,他身上的悲哀绝望散去不少。珍卿问他:“中等师范毕业,以后是教小学校和初中?”
宝荪神情恍惚一下,继而坦然而坚定地说:“不管教哪个年段,我认定要教女学生。”
珍卿和玉琮都了悟,如此立志是为他可怜的娘。
珍卿忽然有个提议:“荪,你该把你娘的事写出来,中国千千万万的劳苦妇女,就是被封建纲常迫害死嘞,我想读者会有共鸣。”
宝荪茫然无措:“可我……我做的文章,向来不好啊!我理科学得好。”
珍卿默了一会儿:“那我帮你写吧,润笔费分你一半。”宝荪笑笑说他不要,到时候给他看看就行。
逛完了小小的师范学校,宝荪说回宿舍拿钱,他们到街上玩玩儿去。珍卿说若买吃的倒不用,她指着玉琮拿在手里的东西,说他们三个人吃都有富余。
便见宝荪略显无措,脸上有点窘迫和黯然,珍卿已后悔那样说,玉琮连忙笑着说:“其实该拿些钱,珍卿带的都是干的,不拘着到哪儿吃,都该找点喝的濡一濡。”
宝荪看看珍卿,珍卿连忙说她没想周全,是该带点钱在身上的。宝荪说回去拿钱,却不叫珍卿和玉琮一起,他不好意思地跟珍卿说:“你不晓得,十几个男生住一个屋子,能脏到什么地步。”
宝荪拔腿跑开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珍卿和玉琮,尤其是在看珍卿。珍卿其实穿的素色棉旗袍,脚上也是一双旧皮鞋,并没有多么扎眼。不过他们是男校,看着女生可能很新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