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坐在藤椅上想事情,听见里头仲礼和娇娇在说话,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仲礼和娇娇已经和好了。
谢董事长告诉三个孩子,他们妈妈以后会回江州生活,不会再跟他们在一起。但如果他们想她了,也还可以去看望她。
仲礼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整天该吃吃该喝喝,很享受长辈们因怜惜而给予的宠爱。
元礼更加地沉默寡言,在没人督促的情况下,会自己习字看报读书,变得有点过分乖巧。
娇娇的反应最明显,她很没有安全感,据说晚上总是做噩梦,一哭就要哄半天,白天也时常郁郁寡欢,没几天白嫩嫩的小脸就瘦瘪了,看着可怜巴巴的。
珍卿这两天不得不喝苦药汁子,还就是为了安慰娇娇,吃了她小脏手剥的青桔,当天晚上就开始闹肚子,去医院检查说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肠胃炎。
珍卿刚喝完苦药汤,娇娇不知打哪儿来,她的装束真是奇怪,衣服外面穿件罩衫,手里还拿着另一件罩衫。
娇娇难得喜滋滋地问:“小姑,你早上说想缴头发,我跟二哥给你剪,好不好?”
紧接着好事鬼仲礼也来了,装束跟妹妹是一样一样的,手里还举着推头的推子,还有一把蠢笨的大剪子。
珍卿看着热切的娇娇,还有跃跃欲试的仲礼,心说你们还是省省吧,还打算给我推成秃瓢咋滴!
仲礼举着推子大胆反驳:“你讲的都是封建迷信,我们不信,小姑,你信吗?”
珍卿把身子坐正些,把仲礼拿推子的手拨开:“我也不信有什么不吉利,可是,我也不信你们的手艺。还把推子也拿来,想给小姑剃成秃瓢是怎么滴?”
娇娇想到“秃瓢”,就捂着小嘴笑成眯眯眼,仲礼想想也是,就把推子放到一边。
珍卿摸摸自己发梢,也有点起了意,说:“胖妈,我正想剪头发,不让他们剪,就你给我剪,不然金妈来也行。”
胖妈在一边直撇嘴:“哪有正月剪头发的!正月剪头发死舅舅!”
珍卿闻言精神大振,仿佛受到什么科学启发,慷慨激昂地扶着娇娇的小肩膀:“你们的提议很不错,我现在剪头发,既剪了头发,还能死一个舅舅,这叫一个石头打两只鸟。再好也没有了,胖妈,你来给我剪。”
谢董事长颇感哭笑不得。仲礼在旁边纠正:“小姑,这叫一石二鸟。”
吴二姐从外头回来,听见了好笑地说:“你不过剪个头发,还想死个舅舅,真好大的口气。”
说着她也来凑热闹,说他们以前在东洋,三哥和后妈的头发都是她剪,她倒也有兴趣给珍卿剪,胖妈就只好退开去。
吴二姐拿起剪刀梳子,捏着珍卿的头发问:“你要剪多短?”
杜教授不知打哪出来,连忙插话:“别剪太短,女孩子太短不好看。”珍卿听得直翻白眼,没事儿人似的,哪儿哪儿都有你。
大房的两个小孩儿,忙前忙后地张罗,帮着珍卿拆开两条麻花辫。
陆三哥看这一幕,也下来围观,很有家居气氛的场景。
等珍卿剪完了头发,也差不多吃中午饭,吃完饭三哥找珍卿说话。他先对她说了抱歉。
之前,查清窃取镇纸之人的身份后,他找人把通缉令也贴到应天,却又很快被撤了下来。他跟官面的朋友打听。才晓得这云希宜背景不浅。此人不但是行政院长近亲,而且与韩领袖夫人一家也有私交。不然,他未必有资格给韩夫人送礼物。
而应天现下政局也很微妙。
韩领袖与行政院长祈连海,是明争暗斗许久的政敌。但韩领袖内外敌人很多,他最擅长拉一拨打一拨。此时中央军与西北军大战,以韩领袖的心术城府,就不会再叫内部出事,现在他与内部那些政敌,相处得还比较和睦。
那位行政院长祈连海,韩领袖暂时不会对付他;而若是有别人动了他,就算正中韩领袖下怀,为了堵上悠悠众口,必定会严办害人的凶犯。
所以从目前形势来看,云希宜的靠山还很牢靠,他既然会偷这两块羊脂玉镇纸,别人索要他便不会轻易给。何况陆三哥的朋友里,够得上分量的明戈青先生,跟云希宜早年就交恶了。
为了安慰小妹的心,三哥当时决定铤而走险,想通过不足与外人道的办法,把那对镇纸再偷窃出来。但他一贯的处事原则,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敢于挑战法律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干,没想破戒了事也没办成。
他的朋友已买通云家女佣,晓得云希宜的起居规律,知道每日早晚的时候,云希宜会把玉镇纸拿出来看。早上不便潜伏隐藏,他们决定到后半夜再动手。
谁晓得卢君毓少爷那拨人,冒冒失失地撞上来,还在他们之前行动打草惊蛇,云希宜此人精明异常,立刻把玉镇纸另藏他处,第二日他就送给韩夫人,一切计划都功亏一篑。
陆三哥按着珍卿肩膀,他眼中有强烈的愧疚,珍卿少见他这样踌躇自责之态,但是他还是坚定地说:“我回来之前听说,云希宜主动请缨,要往南洋给北伐军筹集军饷,他妻子是南洋富商,韩领袖和祈院长正要倚重他。小妹,追回羊脂白玉镇纸的事,恐怕要暂时告一段落。也许要等一等,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珍卿不想看三哥这样,他捧着她的脸微微地笑:“值此乱世,生死之外无大事。三哥不必自责,这本不是你的错。何况我妈妈若在世,她也绝不愿意看到,我们为了一件死物,像傻子一样横冲直撞。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
陆三哥摸摸她的脸,心里觉得轻松一点,对她保证道:“云希宜不可不防,我会找人盯着他,来日找到他的把柄,给他一个致命痛击。不过,我也得找人看着你,不然明年出国也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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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铁轨,像一条黑色的长蛇,雄壮地在江北平原上蜿蜒。
火车的窗子关得很严实,除了冬季凋敝单调的荒野,只能看见苍山白屋的一点景象。
山村野道上偶见一些行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和袄袍,有的人还算衣裳完整,有的人纯是破衣烂絮,他们袖着手缩着脖子走路,迅速被隆隆的火车甩在后头。
一等车厢里开着热气管,大家穿着绒线衣或羊毛衫,觉得季候类似春秋时候,看到车外行人的装扮,才记起车外旷寒的冬日。
坐在一等车厢的珍卿,咬着她的笔管放松眼睛,忽然为坐在一等车厢稍感自愧,不过谢董事长所以买一等,是因为二等找不出能装进全家人的空车厢。这样想想也没什么,等她把眼睛放松够了,她看到眼前纸上的“究”字。
她正给女工扫盲学校画字角。字角是幼儿的识字工具,正面是要认识的某个字,背面是与字对应的图画,图画是帮助人联想记忆的。
忽听仲礼兴奋地拍桌子,给谢董事长看一个画报:
“奶奶,你看这上面写的,说将来的科技更进步,火车每小时能跑三百公里。”
娇娇兴奋地畅想:“那肯定快得能飞起来,像风筝那样,迎着风就飞起来了。“
谢董事长笑着,对仲礼和娇娇说:
“只要敢想敢做,什么事不可能呢?!奶奶小时候,火车、轮船还是稀罕物,出门还是马车驴驾多,要从海宁坐马车到晋州,快点是一月出头,慢点就要两个月。多少学习和做事的光阴,都白白消耗在行路上。
“可是你看现在,火车一天能走近千公里,从海宁到晋州用不上一个礼拜。不然你二姑姑结婚,准得拖到猴年马月去。这都是有智慧有毅力的人创造的。”
小孩子们想象那场景,都莫名笑起来,仲礼跟谢董事长发愿:“那我将来做个发明家,发明能飞起来的火车,好不好?”
也在看科学画报的元礼,手支脸庞静静在那听。自从他爸爸妈妈离婚,元礼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珍卿奇异地看仲礼,他常对电气机械感兴趣,说不定真是个当科学家的好苗子。对“究”这个字的图面,她立刻有了灵感,然后下笔如有神,画出一个孩子研究火车零件的画面。
接下来又画了三个字,三哥在她头上敲敲:“你的茶又快冷了,快点喝。”
珍卿抱着杯子喝起来,三哥挨在她身侧落座,稍微用劲按住她的杯子,轻笑着低声说:“你要一口一口喝,不要急。”
谢董事长叫孩子们活动一会,不要一直坐着看书读报。
珍卿喝过大半杯水,才注意到杜太爷、吴二姐、二姐夫都不在,问三哥说他们吃饭去了。
这次谢公馆全体出动旅游,最初是大家商议,二姐和二姐夫到哪里度蜜月好,商议的过程中,孩子们听得起了玩兴,跟谢董事长嚷嚷着要出去游玩。
谢董事长一狠心,决定以二女新婚为由,放下新年一切交际应酬,带全家好好出游散心。目的地是西部邻省的黟山。黟山以古树、奇石、云海、温泉闻名于世。
此番大家一起出游,谢董事长打定主意要带杜太爷,包括她这个儿媳在内,她发动所有人上阵,劝说杜太爷一起出游。杜太爷被“温泉”吸引,最终一起参加家庭活动。这是他头一回参加谢公馆的家庭活动。
就是吴大哥和杜教授没来。吴大哥是没有人邀请他。
而杜教授就在年前,被选为中华研究院的文史所研究员,去平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去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