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呜吹了半夜, 珍卿听窗外有动静,也许是树枝折断声,也许是什么硬物砸墙, 在耳边有节律地轻砸, 伴着她渐渐进入梦乡。
睡到不知什么时辰,做了个坠入深渊的噩梦,她惊醒时感到肚子痛极了,她疼得叫也叫不出, 说也说不出, 赶紧爬到床边按铃叫人……
她疼得不能大力呼吸,不一会儿, 就感觉自己汗出如浆,她眼睛也疼得虚幻。滚动着,猛然翻到床下头去。
先是胖妈开门拉灯, 一见床上被褥掀开, 床上没了五小姐, 她心里一惊,正要去洗手间里看,见五小姐掉在床底下。
这时候金妈、袁妈也过来,连三哥听到动静也起身。
三哥看珍卿脸白如纸, 捂着肚子疼得打滚儿,骇得三魂六魄都不稳当。赶忙蹲下半抱起她,问她哪里不舒服。
珍卿疼得出眼泪,她手无力搁在小腹, 抽泣着说:“三哥,肚子……好疼……”
金妈在被褥上检查,惊声叫道:“五小姐别是, 别是经水来了……”
三哥有点发蒙,直到金妈请他出去,他才心神不定地出去,下楼给二姐打电话,讲起话来颠三倒四。
二姐在电话那一头,说她马上赶过来,三哥支吾地说:“先别,我先问清楚,你把药跟工具带齐……”
三哥刚跑出房门,金妈看见他赶紧说:
“三少爷别急,五小姐成大姑娘了,这事姑娘家都要经,有人一点没感觉,有人疼得满地打滚。五小姐是后一种,这可受罪。”
陆三哥没心思答腔,赶紧回房给二姐说清楚。
袁妈和金妈一块,给珍卿拿草纸垫在月经带里,把月经带给珍卿系到腰里,又拿瓷汤婆子给她焐肚子,又给她喂一大碗姜糖水。
珍卿勉强肃静一些,小腹还是温温吞吞地痛。
她们又在准备备用月经带,陆三哥眉心皱成川字,他记得二姐、四妹,用的不是这种传统物件,似乎是从药店里买来的。
他瞅瞅苍白的珍卿,又给开西药店的朋友打电话。
对面的朋友咒骂一阵,问他是不是天塌了,怎么深更半夜扰人清梦!
陆三哥不理他牢骚,让他找个店员,送一箱女人经期用的带子。
药店的店员还没送来,吴二姐带着医药箱,还有进口的叫“靠得住”的垫子,亲自教着珍卿换下来了。
珍卿翌日请病假了。
中午,米月她们来看她,看屋里摆的一大箱“靠得住”月经垫,羡慕地说:“天呐,你家竟成箱买这个。这个一袋就三块钱,我妈最多买三袋在家。”
珍卿躺在床上,脸色还是煞白的,说话也软绵绵的。
裴俊瞩很是稀奇:“你怎么这么晚,我十四就来了。”米月也说十四,乐嫣更早,是十三岁。
熊楚行说:“十七岁不算太晚,我有个乡下亲戚,她二十一岁才来呢,结婚也晚。”
珍卿拿这民国进口卫生巾的包装袋看,惊讶地念出“Kotex”,现在翻译成“靠得住”,噢吼吼,果然是个老牌子啊。
不过这时的卫生巾,背面没带着胶条,还要用别针固定在内裤上,跟后世比还是不方便。
后世卫生巾用的啥胶啊,能不能在这儿推广一下呢?
不过这“靠得住”是进口货,一袋子要三四块钱,月经时间来得长的,一袋也未必够用。寻常人家根本消耗不起,还是一种小众商品。
胖妈、金妈她们,一月工资两到三块,珍卿给她们特殊津贴,叫她们在月经带中垫草纸,她们用着草纸都心疼。其实更广大的妇女群众,月经带里填的是草木灰。
中午留小伙伴们吃饭,吃完她们赶回学校。
珍卿在家待过两天,好多亲戚朋友来看望,连谢家那边的舅妈、阿姨,也来了好几拨人。
珍卿觉得出奇,她又不是生孩子坐月子,大家来看什么西洋景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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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初潮宅家期间,食谱变得很奇怪。
她头天早上吃大枣粥、红豆膏,半前晌的时候,喝一碗乌鸡汤,中午的菜包括海带、猪肝,零嘴儿是红枣桂圆。
到晚上她能下床(?),就到楼下餐厅吃饭,珍卿看着碗里黄澄澄的猪蹄炖黄豆,这算什么经典菜色。
杜太爷一脸殷切,催她赶紧吃,说这都是补血的。
她记得自己是来月经,不是生完孩子坐月子啊。袁妈还在一边解说,说这猪蹄黄豆汤,是老头儿钦点叫做的呢。
乖乖这个隆地咚,忽然无法直视杜太爷,当时现场迷之尴尬。
因为这道猪蹄黄豆汤,珍卿看到杜太爷,就觉得他迷之猥琐,这顿晚饭就顾着埋头吃。
陆三哥八点钟回来,洗澡换衣之后,到三层敲响阁楼的门。听着一声“请进”,他推门进去。
他一见房中情景,忍不住发笑。珍卿挺肚扶腰,唉声叹气,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她这个动作,容易叫人误会。
他走过去问:“肚子还疼吗?”
珍卿愁眉苦脸地,来月经叫她小肚子不适,吃撑让她大肚子不舒服,而且,吃撑还不好躺下来。
三哥本来想心疼她,可是看她像孕妇的动作,还是忍不住笑。
胖妈敲门走进来,拿一个红色的橡胶水袋,跟陆三哥说:“三少爷,这水袋洗了三遍,热水灌灌进去了。”
陆三哥点头:“给小姐焐焐肚子,另一个给小姐备着。”
珍卿背过身去,把肚子前面兜的瓷汤婆子拿出来,把这橡胶的塞进去。
她招呼三哥坐,她自己还走来走去的。三哥看她有点焦躁,就下去找了唱片,放点钢琴曲给她听。
有的钢琴曲适于思考,有的钢琴曲利于宁神。三哥把养神的放给她听。
珍卿听得肃静些时,三哥悄悄地离开了。
之后三天功夫,三哥都没有回来。
经水结束后的一天晚上,珍卿正在房里看《红楼梦》,袁妈送来阿胶红枣汤,珍卿咕咚喝下去,袁妈笑问:“小姐,再来一碗不?”
珍卿把头埋在书里,摆手说不要。这时又听见敲门声,三哥在门外笑问:“方便进来吗?”
珍卿咽下嘴里的汤,连忙说:“当然。”
三哥踱步过来,在珍卿书桌旁微微躬身,温润的面庞上有点好奇,问:“读什么呢?”
珍卿把书皮翻过来,说:“《红楼梦》,爸爸叫我读的。”
不过,陆三哥坐下来,轻问:“读到哪了?”
珍卿马上面皮一紧,心一瞬间提起来,乖乖,她正读“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喝那碗阿胶红枣汤前,正看到“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将智能就抱在炕上云/雨起来”。
三哥信手翻到她夹书签的位置,视线坦然地在书页上逡巡着。
珍卿特想翻到下一回,可是这样欲盖弥章,岂不闹得她与三哥都尴尬?
就在她天人交战时,离她有点近的三哥,他头上香喷喷的头油味儿,他磁性低柔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念着:“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他念完轻轻一笑,这一笑,让珍卿浑身紧张起来。
她觉得自己脸红了,心脏身不由己地乱跳。说起来,她读的是经典名著,她到底有啥羞耻的捏。
她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还是囧囧有神地问:“三哥,你笑个啥嘛?”
三哥觉得她傻乎乎,不觉笑着讲:“笑这本书有趣。”
可三哥偏偏停在那页,珍卿顿时如临大敌,连忙胡乱将左边一页看了,伸手就要翻页,被一只长手握住:“我前面还没看远呢!”
珍卿手一抖,心里毛刺刺的,暗想,莫非还专要看“云云雨雨”啥的?
三哥神情一本正经,不见一点猥琐色迹,珍卿回想上辈子,网上啥没有啊,啥都有——过。
本着只要你不尴尬,我怎么可能尴尬的心态,他们俩认真读起书《红楼梦》。
两人看书都很快,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宁、荣二府要建省亲别墅,这一回末尾讲到秦鲸卿(秦钟)忽然死了。
珍卿没有说话,不觉叹气,三哥问她:“怎么了?”
珍卿抚着洗笔的水盂,说:“少年人的生命,就像一件瓷器,碰见比它硬的东西,瞬间粉身碎骨。我小时候的玩伴,前年一场天花,说没就没了,还有报纸上的新闻,也动不动有人死。”
三哥瞬间想到什么,拍拍她脑袋:
“你还小,不必总想那些事。这里秦钟夭亡,是他自己不知保养。
“就是现在,封闭保守的旧式家庭,也还有这样的事。你们上卫生课不讲吗?”
珍卿揉自己的脸:“卫生课是位男先生,他只讲男女生理构造不同,上厕所跟男生不一样,话还没有讲明白,他自己先臊得不行,躲到教室外面,叫我们自己看教科书。”
三哥哑然失笑:“他不好意思,可能说明他是君子。”
三哥叫珍卿等一下,三哥找来一本《男女婚姻卫生学》,还有一本英文书,是一个叫Mrs. Sanger(山格夫人)的美国女人写的,名字《What Every Woman should Know(女子所应有的知识)》。
三哥以科学态度给珍卿概括讲,女孩子青春期生理结构变化,还有随之而来的情绪变化,大方面如何保护自己,跟男孩子交往时保持该有的界线。
哥哥送妹妹这种东西,是有一点怪诞,但是搞学习珍卿一定是认真的,她还没有想那么多。
然后,三哥就麻利地离开。
陆浩云回到二楼房间,暗暗地吁一口气,这种事本该叫二姐来做,可二姐到徽州出差去了。本来妈妈也可以代劳,但公司里家里太多事要操心,妈妈一时没有空。
所以,竟由他来代行女性长辈的职责。
珍卿随便翻《女子应有的知识》,发现真是女子应有的知识,竟然还讲到妇女节育,不愧是美国人写的,给中国姑娘打给新世界的大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