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时候, 珍卿看《宁报》上报道,华界警备司令部处决“逆党”十一人,据说大多都是年轻的面孔。
珍卿闲下来就会想, 那回她去《宁报》发行所取书报, 亲眼所见的两个被捕学生,是否也包含在十一人中呢?
第二天,她接到粤州韩清涧师兄来信,说此时粤州□□面混乱, 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他把妻小送回老家,打算来海宁盘桓一阵, 顺便研究海宁的书报市场,回去改进他的审美店,盼望小师妹找个暂住之处。
珍卿跟三哥一提这事, 三哥就吩咐阿永去办, 就叫韩师兄住在麦吉公寓——施祥生曾经住过的地方。
礼拜天麦特林路《新女性报》
老妈子新斟上热茶水, 会桌上的女孩子们各据一方,眼观鼻鼻观心,偶尔拨弄手边纸张,其实既没兴致喝茶, 也没心情讲话。
各人的情绪,都在袅袅的茶烟中腾落不定。
会议桌的中间,摆着一张当日的《新林报》,这是刚才熊楚行恼怒之下扔上去的。
《新林报》的主编们, 一向胆气十足,竟敢公然在报上发表对公民党“清dǎng”事件的评论。
说起来,也不算是他们的评论。
他们连载的相关内容, 都是一位公民党底层党员,对在江越亲历的“清dǎng”事件的自述。
这篇自述性的文章中,以大量的亲历亲见之事实,揭露了公民党“清dǎng”运动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实。
公民党本意要清除社会党人,净化他们的党员队伍,没想到盲目扩大清dǎng范围,却叫一些土豪劣绅和腐化分子趁势崛起。
这帮攫取了公民党基层党权的腐恶分子,盲目扩大“清/党\"的范围,把公民党中热血忠诚的基层党员,诬陷为社会党任意摧残杀害。
这位公民党员登在《新林报》上的自述,提供了不少身边的悲惨清dǎng事例。
比如说,有人通过将人诬陷为社会党,动辄搜没人家的财产,甚或淫占人家妻女……诬陷人为社会党员,俨然变成公民党内部派系斗争的工具……
熊楚行说,她有一位表姐夫,原本在粤州机关做职员。只因他穿着西装、佩戴钢笔,就被人说成是从北边S国回来,竟被诬为社会党叫人迫害致死……
熊楚行有切肤之痛,自然是悲愤填膺,也想随着《新林报》的步伐,在她们的《新女性报》上,对公民党所谓“清/党”作最彻底的批判,让读者认清应天政府的嘴脸。
裴俊瞩赞成熊楚行的看法。
但荀学姐和俞婉姐姐,都觉得海宁离应天这么近,本地报纸杂志易被监视,批评是可以批评,但应理智稳妥地处理。
俞婉姐姐说了很重的话,说她们办《新女性报》的初衷,是为引导激励广大女性,不是为向政府示威,也不是为展现政治立场。任何人若为一己之私,陷《新女性报》于不利,她都不能原谅。
她的话虽然尖刻,倒让激动的熊楚行和裴俊瞩找回他们的客观和理智。不能否认,一味表明激进立场,确实是熊楚行感情用事在先,裴俊瞩头脑发热在后。
她们两个脑袋回冷,荀学姐拿出一篇文章,叫《怀念不嗜杀人的总理》。
但这文章的作者明戈青,又引起熊楚行的极大反感,裴俊瞩又跟着头脑发热。
两拨人因为这个吵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
珍卿去了趟麦吉公寓,看房子有没有不妥,唯恐怠慢将要到来的韩师兄。她来得稍晚一些,来的时候两拨人正在吵架,好容易劝她们冷静下来,现在又完全不讲话,真是愁人。
过了一会儿,珍卿提议大家讨论明戈青此人。
熊楚行因为亲身经历,听家里人讲过明戈青的经历,所以她先说。
明戈青是老牌的公民党人,韩领袖一在应天立住脚,就推荐明戈青做政府的监察委员。
而后,明氏与数位公民党元老一道,在那个有名的杀人命令上签名,公开支持清dǎng杀人行动。
据说很多有名的社会党人领袖,是他特意圈红说非杀不可的——其中有一些人,还是这位明先生的学生呢!可见其人心狠手辣。
熊楚行说的,是明戈青人所共知的罪过,他前半生的经历,是荀淑卿学姐补充的。
“明戈青也是老牌的革命家。他在前清就是有名的激进铁血派,专爱组织暴动和刺杀。
“后来对旧军阀失望,投身教育界、不问政治,很做了几十年教书匠,造就不少专业人才。结果晚年重新复出,就做出这种毁败名节的事。
“我听业界的人议论,也有同情他替他辩白的。
“说明戈青公开支持清dǎng杀人,是他不认同社会党的理念,认为阶级斗争论不适宜国情,又觉得工农运/动杀人放火,不是社会革命的正道……”
珍卿点点头说:
“听说,明戈青从前归隐治学,正是对旧军阀大失所望,因为他们残杀学生,践踏民国的法治和人权。
“这一回之所以复出,是因为他觉得,能在韩领袖那里实现他梦寐以求的民主和法治……”
这是她在谢公馆听来的议论。杜教授他们那帮文人,也都认识这位明戈青老爷子。
跟珍卿攀了师兄妹的平京大学校长——郑余周老先生,跟这位明戈青先生,不但是相识,而且是知交。
教育界的人们,有人鞭挞批判,有人还是为其叹惋。说明戈青一朝为人利用,声誉一落千丈,终究是晚节不保。
熊楚行拍着桌子:“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为杀人魔张目起来!”
裴俊瞩也很义愤:“再想要民主与法治,这样倒行逆施,任意屠杀青年,也是不可原谅的,不能用这刽子手的文章。”
珍卿也点点头,火气不小的俞婉姐姐推她一把:“你到底哪一头的,你今天要做墙头草吗?我要你必须现在表态!”
荀学姐也看向珍卿,眼神示意她好好说话。
珍卿为难地摊摊手:
“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这可不是中国人的理性。
“世人说起古代帝王,总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但他们谁是白璧无暇的君子呢?
“错处是错处,优点是优点。可以一分为二地看待嘛!你们可以鞭挞他的过错,难道不能利用他的好处吗?”
“我们的目标要明确,究竟要批判‘清dǎng杀人’,还是要批判老头儿明戈青?你们说说,到底目的为何嘛?”
裴俊瞩很贪心:“就不能一道批判吗?都是可以批判的标靶嘛!”
荀学姐不同意:
“批判欲要有力,怎么能分散火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新林报》批判‘清dǎng杀人’,我们也批判‘清dǎng杀人’。”
“再说,明戈青原来支持杀人,现在却出来批判杀人,等于他一只脚从杀人阵营中站出来。
“自己人批判自己人,以子之矛击子之盾,明摆着他们起内讧了,这样的批判难道不更加有力,难道不更能启发民众吗?”
熊、裴二人也都灵光,立刻被珍卿和荀学姐说动。
大家顿开茅塞,读《怀念不嗜杀人的总理》,熊、裴二人也都得承认,老头儿这文章写得发自肺腑,是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以不喜杀人的公民党创始人——他们的先总理,来叫喜欢杀人的韩领袖站不住脚。
大家又夸珍卿头脑清醒,及时点醒她们两派人。
珍卿表面上谦虚,笑着说大家还是有理智,所以能听得进去好道理,心里却想道:你们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经受过马列主义毛邓三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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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礼拜天的下午,珍卿还是回的谢公馆,回去陪仲礼和娇娇玩耍。
珍卿是个故事篓子,先给他们讲点神话故事——她自己觉得有意思,就老是爱给人讲,她讲了人面鸟身的神仙,比如玄女、句芒之类。
难得元礼没太自重身份,后来也加入他们一起玩,大家一起讨论,这些人面鸟身的古老神祇,相互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陆三哥回来的时候,见孩子一块聊得挺开心,没有打扰他们。
讲过好玩的神话故事,珍卿又出谜语给他们猜,谜面出的是:
一点周瑜无志量,三战吕布刘关张。口骂奸臣曹操贼,十万雄兵难抵挡。
娇娇和仲礼还在苦想,元礼立时脱口而出,说谜底是一个“计”字(繁体的“计”)。
元礼已经上初二,珍卿想他也许从前猜过,不过犯不着找不高兴,随便夸了元礼两句,这孩子看似得意扬扬,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玩了一会儿猜谜语,珍卿又给他们出几何题。第一个问题就是:用四根火柴摆成十字,只许动一根火柴,然后摆出一个正方形来。
这一回,年岁比较大的元礼,也苦苦思索了很久,结果跟娇娇一道猜出来。仲礼这孩子挺豁朗,没猜出来也不以为意,晓得答案后觉得真好玩,叫小姑继续出些好玩的题。
大家停下来吃水果时,娇娇还问珍卿,小姑为什么一直住外面,都住在谢公馆的话,天天陪她玩,她就太开心了。
珍卿解释要多陪陪祖父,仲礼问“杜家□□父何不一起住到谢公馆”。
吴大嫂冷不丁冒出来,阴阳怪气地说:
“还不是你奶奶发的话,你外婆病得那么重,都不许她住进来,小姑的祖父,难道能住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