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棣招呼着男女们出来, 见卢君毓独站街头发笑,跳过来搂着他肩膀问他:
“怎么,卢三少, 到嘴边的肉也能飞, 你也有出师不利的时候?”
卢君毓的笑意褪去,耸耸肩满不在乎:“有才华的女孩儿,自然比常人清高,恐怕她家里也管得严, 她未必轻易相信别人……不过, 这也说明她比别人纯净,不是吗?”
邵棣特别愿意看热闹, 故意给卢君毓泼冷水:
“她虽说是谢公馆的继女,但我听我们老头讲,谢董事长很宠爱她, 兄姐待她也不错。卢大少, 你可不要打鹰被啄眼, 到头来闹一个没意思!
“你秋来就要去海宁国立大学,那里有几百清高的女学生,你还怕爱不过来吗?”
卢君毓轻笑了一声,没有理会邵棣, 大步流星地走开,却跟那帮同学是相反方向。
邵棣在后头撵着问:“卢君毓,同学们都往西点屋去,你一个人哪里走呢?那么多张嘴去吃喝, 你不会叫我一人买清吧?”
卢君毓坐上街对面一辆车,远远跟邵棣招手,说花销都记到他的账上。
珍卿满腹心思地, 看着大街上的景象.
比起她刚来海宁的时候,这大街上着实冷清寂寥不少。
那时候能瞅见工人纠察队,还有涵盖各阶层的游/行示/威者。
现在,有些工厂还保留有工会,但工会受到严密的监控,也组织不起来什么活动。
现在才刚有五点钟,珍卿跟米、乐二人分别后,没有直接回家,她想到麦特林路看看。
阮小檀等表演的话剧《逃》,擅自改动了她的剧本,着重表现阿葵和表弟的爱情,弱化了“女性自强”的主旨。
偏偏这种套路很得人心,这次升平戏院的首演大获成功,这后面牵扯到很多人的态度,珍卿还不能随意口诛笔伐。
她打算以云之亦的笔名,写一篇含蓄点的批评,直接发在严肃点的《十字街心》上。
《新女性报》根基太浅,批评这个大受欢迎的话剧,要是引起舆论攻击,恐怕《新女性报》扛不住。
现在,《新女性报》正出到第三期,销量大了以后工作量更大。
珍卿本身是个笔杆子,自己有事就不跟大家一起忙。
而且三哥找了熟练的工人,出工钱叫他们代替珍卿帮忙。
到报社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
珍卿让黄大光把买的汽水,分给辛苦工作的众人。她跟裴俊瞩、熊楚行等聊了一阵,一直没看到负责的荀学姐。
裴俊瞩咕嘟灌着汽水,说女师的苏见贤大姐来了。
她是来拿《新女性报》印的防治疟疾传单,打算带回女师,叫同学们到华界各处散发。
珍卿到后院找荀学姐两人,正在准备晚饭的老妈子,看见是她热情地让进去。
穿过院子里的小道,后面有三间僻静的屋子。
这小道用不规则的砖铺成,有些砖块被雨水冲得松动了。
珍卿有时不留神踩上云,砖缝里压出一些污水,把她的袜子和皮鞋都弄脏了。
珍卿微微皱一下眉,但没有俯身去擦它。
她一边向后面房子走,一边叫“荀学姐、苏大姐”,叫了几声没有人应,近前看三间屋里都没有人。
珍卿疑惑地四下张望,见那个窄小的后门开着。
她下意识走过去钻出门,就见荀、苏二位姐姐,站在离小门五六丈外,正目送一男青年走远——走到要拐弯的地方,他还回身,向荀、苏二人笑着挥手。
珍卿看着觉得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话说回来,这报馆后门外也够荒凉的。
这些平房看着略显陈旧,不说杂草丛生,但却是寂无人声;海宁近来有点水患,后面比较低洼的地方,都积着一些浑黄的水。
荀、苏二人一转身,猛见身后杵了一人,霎时间吓得心惊肉跳。
荀、苏二人相视一眼,荀学姐盈盈堆着笑,过来亲昵地挽着珍卿问:
“好稀客啊,你多久没来报社,你祖父接过来了?”
珍卿答了荀学姐的话,跟苏大姐笑着点头,三个人拉着手进去。
荀学姐问珍卿好多话,有的是珍卿家事,有的是工作上的事,苏大姐也加入说谈。
珍卿想问,她们刚才在外头干什么,竟然一直没有机会张口。
说着荀学姐想起什么事,说珍卿来得正好,就起身取了一沓信递给珍卿:
“这是我父亲托我转交你的,之前打电话说你生病,后来又说你祖父来了,我一直没好扰你。
“一些出版界的朋友,晓得《新女性报》系我主办,就拐了好几道弯子,托我向你转达意思,想叫你给他们撰稿,他们都很有诚意,说润例可以坐下来谈。”
珍卿看这七八封信,颇有点哭笑不得。
她是《新林报》的忠实粉丝,他们的编辑辗转向她约稿,想一想还有点受宠若惊呢。
《十字街心》她是周周投稿,竟然有一位叫边庭的先生,拐弯抹角地给她写信约稿。
她与《宁报》肖先生更相熟,他大约只晓得她能画画,不晓得她在好多地方投稿。没想到《宁报》的一位编辑,竟也从荀学姐这里跟她约稿。
荀学姐调侃珍卿,把笔名取得太多了,反倒弄巧成拙、分散名气。若她的文章通用一个笔名,说不定她早就名声大噪,《新女性报》也能借她的名气,说不定早就行销全国了。
荀学姐故意玩笑着说,叫珍卿以后把笔名统一,让《新女性报》,好好沾沾“云之亦”先生的光。
珍卿连忙说不妥,还把卢君毓评她的话转述给她听。
珍卿在《新女性报的》笔名,叫“费舂烟”,走的谐音梗,是“非村言”,意思不是村子里讲的没用的话。
苏大姐也大发感触:
“古人讲‘狡兔三窟’,我看活在当下正当小心。
“多用一个笔名,就是多一块挡箭牌,多一处隐身窟。
“这个笔名犯了忌讳,当局禁这个笔名的文章,换一个笔名继续写,也不用重新积攒名气。
“只不过你在外人眼里,就似乎变成数个人,你站在他对面,他也未必认识你呢……”
珍卿想起小门外见的那人,是她早上才见过的郜家俊——就是晌午遇见的铁通大学学生,一块为施祥生奔走过的郜家俊。
珍卿差点脱口问她们,但想到她二人讳莫如深,她又警觉地把嘴里的话憋回去。
荀、苏两位是强干女青年,今天行事莫名神秘,珍卿警觉地不探究她们的秘密。
见珍卿莫名停顿一下,苏大姐暗看荀学姐,笑着转移话题:
“珍卿,上回你托荀学姐,给了我一百块钱,助我办少儿扫盲学校,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说来想做的事太多,经费却总捉襟见肘,总赖大家扶持接济,想来真是惭愧……”
珍卿狐疑地看向荀学姐,她啥时候托荀学姐给苏大姐钱?
荀学姐连忙出来圆场,推一推苏学姐说:
“见贤,这种事你就别提了,珍卿为善不欲人知,你何苦跟她说破了?”
在珍卿紧追不舍之下,苏、荀二位前后说漏了嘴。
原来之前钱明珠擘划的大事件,后来提供嫌犯线索的两个女学生,正是苏见贤大姐和报社同事白梅。
当初谢董事长和陆三哥,自然也在暗中谋划推动,让案情尽快真相大白,使谢公馆摆脱风口浪尖。
但不得不承认,若非那两个女学生提供线索,找到钱明珠指使的四个乞丐,案情没那么容易水落石出。
对两个女生的出现,谢公馆的人都暗感庆幸,但是碍于舆情发酵太厉害,谢公馆反倒不能跟她们接触。
谢董事长交代以后,大家甚至都不打听这二人,只晓得警察厅把赏格给她们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竟是朋友们帮的忙。
苏大姐和白梅姐若非是认识她,未必会冒得罪恶人的风险,提供了那么重要的线索。
而荀学姐借她的名,送给苏大姐一百块钱,想必也是为推苏大姐和白梅姐一把,让她们帮谢公馆的忙。
珍卿一时间不能说破,但越发觉得欠人良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珍卿回到楚州路杜宅,已经是晚上七点钟,杜太爷生气咆哮:
“你弄啥嘞浪到这么晚,你是个妮儿,咋在外头浪这晚!”
珍卿解释了半天,不得不说出跟人办报纸。
杜太爷打开新世界大门,又晓得珍卿一样能耐,才算放过了珍卿。
杜太爷和陆三哥两人,一人占据饭桌的一角,不错眼地盯着珍卿吃完饭,他们两人才各自回房了。
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珍卿回到阁楼上,在窄巴巴的高屋顶区域散步消食,散完步摆开纸笔写点东西。
但她今天心思太杂乱,写了一篇半不免有点跑神。她干脆躺到沙发上,看顺着阁楼屋顶玻璃,潺潺流下去的小溪水。
当初和荀学姐一同办报,她特意问过荀学姐,她办《新女性》有意对抗当局吗?
荀学姐说,她家受了六三政变的教训,说他们父女也并非激进派,珍卿才放下心给她当合伙人。
但珍卿后知后觉,政变后社会党人见不得光,但他们其实并不没有消失。
容易传播先进思想的学校,最有斗争根基的底层劳工,还有策动后能见奇效的机关单位……
别说是珍卿有感觉,像杜教授这种傻白甜,有时候不知不觉的谈话中,都表现出社会党魂灵犹在……
但荀学姓和苏大姐,看着并不像社会党,更不像激进的献身派,她们热忱地投身报刊业和教育界。
可她们有时候的行迹,就是有点神神秘秘的。
珍卿想不通其实纠葛,看着眼前的字纸笔墨,想到卢君毓对她的文学批评,也觉得有一点烦恼。
其实,之前读者来信里头,也有人质疑她的男女互动,但这是微乎其微的声音,荀学姐跟她说不用在意。
她觉得男女耍花腔那点事,她没有直接经验,还没有间接经验吗?她对生活观察得也细致了。
这天晚上,杜太爷上来好几回,三哥反倒一晚上没来。不过他没上来也是对的,杜太爷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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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以锦先生和肖如山先生,都给珍卿打了电话过来,说《葫芦七子》第一部单行本,有望在九月之前面世,现在各地预定的零售商,每天都是电话来信不断。
这倒是一个利好消息,但也有一个不算糟心的坏消息。
珍卿去年画插图的《昆虫记》,因为翻译著作权的问题,三位译者一直僵持不下,把《昆虫记》的出版计划都搞黄了。
这插画稿费都结清了,珍卿想上心也上心不起来。
萧老先生又来给珍卿上课了,雨天不愿出门的杜太爷,有时候会溜达上来,静悄悄在旁边围观一下。
不过外语他也听不懂,不过听个热闹和寂寞罢了。
倒是杨家二表伯兴头十足,没事喜欢出去走动。
但他既不愿意坐黄大光的车,出门也不愿随身跟人,就愿意自己出去转悠着。有时候一转悠就是一天,天擦黑才回到杜家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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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公历八月末,再过不到一个礼拜,珍卿就要开学了。
《葫芦七子》的第一部单行本,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男女老少的市民们,凌晨就跑到惊华书局排队。
那些巡夜的巡捕们,以为这帮人故意犯禁,还赫赫势势地驱赶他们。
珍卿一早接到古编辑电话,说才是上午的九点钟,头批五千本单行本就已售罄。当时敲了几遍锣告知读者,首批印出来的五千本已售罄,惊华书局门市那还人头耸动,
《宁报》的发行所那里,客商把店铺挤得水泄不通,那场面也是很激动人心的。
但珍卿不能亲自去见证。
海宁很多好游玩的去处,但之前秋雨淋漓,杜太爷和远堂侄子身体不适,大家一直没能成行。
正好今天风和日丽,陆三哥特意辟出时间陪伴,珍卿今天也没有上课,就陪杜太爷他们逛海宁城。
住在三弟家的杜明堂,现在也已经病愈出门,正好跟大家一起游览闲逛——他是永陵市教育局科长,开学之前必须要赶回永陵,现在不玩以后没得玩了。
三哥走前跟徐师傅交代,叫他从惊华书局外面经过一下。
已经是上午十点钟,惊华书局所在的格瓦拉路,竟然还是人流涌动、吵吵嚷嚷,俨然是盛大的节日气氛。
杜太爷纳闷地问:“今天是啥节气嘞?”
杜太爷和明堂侄子,都掰着手指计算,杜太爷小声嘀咕:
“离七月半还差几天嘞。”
明堂侄子觉得不像:“哪咋是七月半嘞,七月半也不是这个热闹法。像是买啥……买啥书籍嘞。”
路边的人多拿着一本书,好多人就站太阳底下看,走路都顾不得了。
明堂侄子欣然赞叹道:“果然是人文新风,气象不凡嘞。大城市学校多,爱读书的人也多,不像永陵那地级市,闲嘞都坐茶坊泡戏院上赌馆嘞……”
徐师傅多了一句嘴:
“他们买的是漫画书,名字叫个《葫芦七子》。这漫画书画多字少,不识字也能看得精嘞,陆先生没事也爱看,不过这头一拨怕抢不上……”
徐师傅这么一说开,明堂侄子恍然惊悟,说他侄子侄女天天也看这个,为争看那个《儿童画报》还打架嘞。
杜太爷这一会儿,也有点长辈风范了,他说这书既是这么好,叫浩云帮着买三本,明堂回禹州一路带回去,叫孩子们也见见海宁的新鲜世面。
珍卿说不麻烦三哥,这事还是由她来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多发点,但想去吃个夜宵
再看看附近有没得鸿星尔克感谢在2021-07-23 22:31:27~2021-07-24 21: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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