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结业典礼之后, 珍卿从学校回到家里。
杜太爷问完各种问题,她看着他回到北屋。
她把门窗都关好了,才走到里屋, 打开潘玉美给的信。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 生着一张小长脸儿,长得还算干净清秀, 眼睛里透着干净的欢喜和羞涩。
这照片里的他, 穿着一件黑色皮袍, 头上戴的是瓜皮帽, 帽上镶了很大一块玉。脖子上挂着寄名锁,腰上还坠了玉佩——不止一块。
这照片显然是冬天照的。
照片的背面,还写了四个字——珍卿惠存。
这个男孩子,珍卿是认识的,就是启明学校男班学生, 名字叫潘文绍,今年还一块儿毕业来着。
珍卿同班的潘玉美,是他的堂姐还是堂妹, 她没有搞清楚过——因为, 她压根没关注过这人。
说起来,她跟潘文绍这个小伙子,走对面都没对过眼儿, 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啊。
这时给她一张他的照片, 傻子也晓得,这个小伙子,想跟她搞对象啊。
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成绩好?除了这一点, 讲良心话,她好像也没啥特别出色的地方啊。
珍卿找到一盒火柴,把这张照片连信封,在洗笔的水盂里烧了。
这种东西,当然不能留着,杜太爷要是翻出来,那恐怕是要打断腿的。
烧完了照片,珍卿拿着镜子不停地照自己。
她满打满算才十三岁半,其实还没有咋发育,就是胸前长出一个小蓓蕾。
不是她妄自菲薄,她从小到大都瘦,现在就是个黄毛丫头,看不出有任何少女美感。
当然,根据她爹妈的相貌,她预感她将来,至少也是一个小美女,不会长得太难看。
然而现在,她的美貌都还暂存在基因中,还没有显现出来呢。
潘文绍这个小伙子,怎么品味这么独特,偶尔照过几面,就发觉了她的内在美?
潘文绍的学习成绩,也还不错,学校的优生榜上,也时不时能看到他。
从相片上看他,这小孩儿气质温和,性格看起来也不错,但完全是一团孩子气。
她并非一定要说,本土的适龄对象,她全部都看不上。
但心理不够成熟的,真让人没有安全感,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重的人,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思来想去,拿了一张笺纸,一个字也没有写,就把这张纸塞进信封,叫老铜钮送到潘家,交给潘玉美。
希望这一对兄妹(或是姐弟?),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一件新鲜事,珍卿把主角换成别人,在信里写给了杜爸爸。
想看一看,能不能引起他的一点反应。——珍卿给杜爸写了那么多信,此人都不带回信的,真是可恶。
她现在小学已经毕业,按照这里的学制,紧接着可以上初中,也可以上师范学校——将来出来当教师。
还可以上实业学校,去学个一技之长,学完就能做工挣钱。
但三表叔建议,她将来要是出去念大学,最好是继续读中学。
而杜太爷觉得,叫孙女念实业学校,学点儿染织、缝纫啥的,未免太辛苦,也不符合财主家小姐的身份。
珍卿自己也好逸恶劳,觉得技术工种在民国,好像还挺辛苦的,她就打了退堂鼓。
做教师嘛,应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好坏也不是绝对的。
在后世,教师是很体面轻闲的工作,但这时代多少不大一样。
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多年,但女教员的薪水,比男教员的薪水还是低很多。
而且,中国这样动乱,教育经费时常被挪用克扣。
凡此种种,都让人不能不慎重考虑。所以,也不一定非要当教师。
她毕竟才十四岁,还可以在上中学的过程中,琢磨有没有更合适的职业。
因此,珍卿还是决定,在启明学校上三年初中,到了非得出去的时候,她再决定一个就业的方向。
十四岁这年的暑假,玉琮的二叔,为庆祝珍卿小学结业,特意叫她去永陵市呆了大半个月。
说是去游玩一番,叫她见见世面。
但永陵市是个古城,很多建筑都很古风。
新式的商店楼房也有一些,但珍卿不觉得新鲜,算不上见了多大世面。
倒是她跟玉琮一道,偷看了不少杜二叔和杜二婶藏的闲书。
杜二叔每天忙着进修,杜二婶每天忙着梳妆打扮,打扮好了,不是跟姐妹逛商场,就是约一些人打麻将。
这两口子,就放任他们两个,翻箱倒柜地看那些书。
他们先看一些弹词、传奇,故事都很老套无聊,就囫囵吞枣地随便看看。
后来,玉琮看《三国演义》,珍卿看《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两人就比较入迷了。
每天看完以后,还要相互地讲解,书里讲的什么故事。
这时候也没有其他娱乐,他们看书,就像后世追连载和电视神剧一样,那真是废寝忘食,狂热不已。
读了这么多的书,珍卿写了些读后感,给杜爸爸当家信寄过去了。
给杜爸写家信,本是例行公事,杜爸爸基本没给她回过信。
有一天,她和玉琮正看《聊斋志异》,杜二叔给她一封信,说是她爸爸寄给她的。
珍卿意外之极,打开一看,不觉认真看了起来。
在这封信里,杜爸爸用一种和煦的语气,讲了他小时候读闲书的事。后面又教珍卿,读这一类古典的书,应该是怎样的读法……
玉琮也拿着信看,看完一抬头,却发现她眼眶红了,眼睫毛也不住地颤着,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
玉琮总听家里人说,珍卿这孩子命苦。
但他对珍卿所谓的命苦,其实感受不深。
因为他觉得,她的性格是那么敞亮豁达,无忧无惧,即便动不动会挨她爷的打,你也从不见她愁眉苦脸的。
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他蓦然明白,珍卿肯定是思念她父亲,盼望她父亲的。
只不过,她从来不跟人诉说,在别人眼里,好像就觉得,她并不缺一位父亲。
玉琮把脑袋搭她肩膀上,就默默看着她,等到她情绪平复了,才拿着信封给她说:
“珍卿,你要是想你爹,我们一起去找他。我四叔在就天津,天津离京城可近,就请四叔送我们去。”
珍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就在今年上半年,珍卿写了快有一百封信,寄给在京城教书的杜爸爸。
可是这个杜爸爸,只给三表叔写过信,交代了一些事情,却从未给珍卿和杜太爷,写过只言片语,也从未寄过任何钱物。
再结合杜爸爸从前,把女儿丢下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她已确定杜爸是狠心肠、不负责的人。
她早把他抛在脑后,不再试图琢磨他的心思,也不再指望,今后在生活和学习上,可以依靠这个父亲。
可是杜爸的这封来信,语句中的细腻回忆,还有对女儿谆谆告诫,让人仿佛看到,一个和蔼温煦的父亲,怀着满腔的爱意和关切,对着女儿循循善诱,语重心长。
这封信中的父亲形象,跟珍卿印象中的杜爸,完全是两个人。
这样的话语和形象,让她忍不住心有触动。
珍卿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冒了杜爸的名,代他写了这样一封家信。
可是一次回信,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并不想因为一封信,就对杜志希报有太大期待。
人生最难得的事,其实还是自律自控,并借此获得宁静的生活。
……
在永陵市待了二十多天,杜太爷和李师父,先后来信催珍卿回睢县。
而玉琮的奶奶和娘,也来信催玉琮回杜家庄。
杜二叔就专门抽空,把他们俩人送回去了。
回到睢县,不过是照常学点东西,暑假日程排得很满。
但是幸好,李师父是个爱玩的,有时候带她去钓鱼钓虾,还把她装扮成个男孩子,带她到邻县的百亩荷塘,去捞菱角、采荷花。
因此,她还没有被闷死了。
但是欢乐的晚光,总是容易过去的。
到了九月开学,珍卿就成了初一年级的学生。
学校虽然在暑假招过生,但初一女班,来来去去,还是不满二十个人。
初中的课程,跟小学相差不是特别大。
综合性的社会课,重新分成公民、卫生、地理、历史四门课,数学课也分成几何、代数两科。
还新增加了外国语、物理、化学,
物理、化学学得简单,外国语也学得简单。
现在,日不落帝国的名声还很响,学校统一安排学的外国语,就是英语。
学英语没那么复杂,基本还限于简单的对话,类似于“你好吗?(How are you)”“我很好,Fihank you”。
这英语学了也用不上,大家好像都张不开嘴说。
珍卿别的学科都很好,但学数学的时候,感觉理解慢了不少——至少比上辈子慢了不少。
一开始她以为是错觉,或者是没有适应好。
等学过了三四个月后,她发现这个现象更明显了。
她自己调整了很久,私底下,在数学上下了更大功夫。
再加上她记忆力很好,有时候还会背数学题。所以,先生和同学都没有看出来。
但她越来越没法否认,她的这个缺陷,应该是跟遗传有关。因为杜太爷算账不强,到了杜爸那里的,据说数学也是烂得很。
看来,想做个学习全才,是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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