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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儿,藤儿越肥,瓜儿越甜,藤儿越壮,瓜儿越大,公社的青藤连万家,齐心合力种庄稼……”
尹落秋和苗苗越是接近农田,就越能听到一阵一阵激烈嘹亮的歌声。
歌声越大,大家干活的干劲就越大!
她俩是第一次下工,得先去找记工员,找他拿社员劳动手册。
“拿好了,每次下工来我这记分。”
记工员是村里公认的写字最漂亮的熊老头。
“这薄薄一本子,若是不见了怎么办?”
尹落秋手里拿着记分用的是《社员劳动手册》,好奇提问。
每次上工都得带来,然后再带回去,很容易弄丢。
熊老头慢悠悠说道:“如果是丢了,那就补办。不过那上面的分也就没了。”
年底,是看着大家的《社员劳动手册》,算总分,再分钱。手册不见,那这钱就充公了。
尹落秋瞬间觉得手里这轻轻一本子如千斤重。
“村里不另有记录吗?”
若劳动手册不见,那一年的辛苦岂不是就白费了?没有备案,真的太不保险。
熊老头把公社给的钢笔汲满墨水,把钢笔头擦干净,盖上笔盖,才说,“没有。这么多人,个个工分每天不一样,我天天这么记的话,记一天都记不完。”
从记工员那里出来,苗苗在尹落秋身边小声说:“熊爷爷真好,给咱们一天8个公分。”
只有男社员和一些力气大的女社员才能拿满工10个公分,大多数女社员的满工是9个公分。
像尹落秋和苗苗这样,平时都是家里宠,很少下地干活,能拿到8个公分,已经是看在她俩是高中生的份上了。
尹落秋和苗苗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四月,田里庄稼已经种上,现在主要做的是田间维护工作。
“小秋,你真的回来上工了?”
“真不考大学了?”
“你爸和你妈当初还说家里要出个大学生呢!”
……
还没走到自己负责的那块地里,尹落秋就听到不少社员的问候。
这里面有人是真的关心的,也有人是看热闹,还有些人是挖苦的。
尹落秋还没什么反应,苗苗就挡在她面前,气得圆脸通红。
“你们都不知道,别胡说!落秋心善,她怕自己考大学,光花家里钱不好意思,想要体会一番家里人受的苦。以后会更努力学习!”
但凡牵扯到尹落秋的事情,一向胆小害羞的苗苗就会变得特别大胆。
尹落秋像是害羞般,低着头,轻言轻语道:“别说了,苗苗。”
语气很轻,但是声音不小,至少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尹落秋在心里给苗苗点赞,托原身这些年不断洗脑的福,她只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苗苗就自动脑补助攻。
这种话都由别人替自己说出来的感觉,真是爽!
这样一想,原身的人设倒是挺不错的。
“原来是这样!”
一个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在田间响起。
尹落秋看过去。
是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尹老头。
他身体非常健朗,说话中气十足,“读大学,国家包学费,还给工资,不像初高中那样,用家里养,谁敢说你什么!”
他掷地有声,虎眼豹面,很有震慑,好些人不敢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当他转头看向尹落秋实时,露出老父亲的满意笑容。
尹落秋这才想起,父亲特别期待她能成为大学生,为家里争光。
当原身说不想考大学时。最失望的,就是父亲。但因为疼女儿,他只会生自己的闷气。即使气得再厉害,他也没说尹落秋一句不好,也没劝她考,而是尊重她的选择。
每天一大早扛着锄头出门,大晚上才回来,吃饭时也不出声,像一只河豚。
而原身心冷,也硬,一旦确定了自己的选择,就不会轻易改变。
父亲不说,她就当做不知道父亲的伤心和郁闷,每天继续扮演她乖巧嘴甜的女儿。
面对老头那双疼爱又充满期盼的眼,尹落秋心一动,就开了口:
“爸,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这段时间压在尹老头心上的烦闷,瞬间消失。他笑得铁憨憨,扛起锄头,从尹落秋肩上卸下小背篓,气冲斗牛,仿佛有使不完的干劲,用不完的力气。
“走!我马上送你回学校!”
他速战速决,生怕女儿改变主意。
苗苗也替落秋开心,“对,快回去。”
上次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可以直接打包带走。
尹落秋祖拉住急着要把她送走的父亲和苗苗,“别急,我今天已经领了工,先把这活给干完,可不能半途而废。明天再回学校吧?”
尹老头和苗苗看了彼此一眼,没再拉着尹落秋。
“那就明天,明天我把你送回去。”
尹老头说道。
他一锤定音。他已经从落秋嘴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尹落秋看到父亲这着急的模样,心里甜。
这是个好父亲。
原身身在福中不知福,满肚子的算计。现在虽然是没事,但长此下去,总会把一家人的感情给算计完。
尹落秋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眼神,她拉着苗苗到她们的任务田里,开始拔草。
尹老头看到女儿认真工作,自豪。他女儿读书好,干活也强。反正他现在看女儿,哪儿哪儿都顺眼。
他脸上一改这段时间的冷板和阴郁,乐呵呵地背着锄头下地。
乖女已经答应他了,他明天就带她去学校。
他那么小那么娇没吃过苦的姑娘,要回农村跟大伙一起刨地。他想着就心疼得睡不着觉。
还是读书好,成了大学生,国家包分配,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还能拿钱领粮,多好呀!
而且他这段时间想了想,女儿之所以不想考大学,也有可能跟二媳妇有关。
落秋从小和老二家的一块上下学,突然间老二家的不去了,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可能有些孤单。
他得回去跟老太婆和亲家商量一下,让苗苗给落秋陪读。
这样一想,老头想立刻放下锄头往家里赶,可这时候,大队长开始打头唱歌。
“红色的经典
亲切的回响
……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万恶的旧社会是穷人的血泪仇
……”
尹老头脸僵硬了一下,重新拿起锄头,也跟着唱: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
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
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
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
这是《不忘阶级苦》,尹老头可不会在唱这首歌的时候走人。
会被人说叨。
上次刁婆子就是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偷懒走人。后来,村里开大会,就有人用这来攻击她。说她忘记了阶级的苦,根本不适合给他们无产阶级贫农打饭。
为这,刁婆子丢了工作轻松,工分高,油水多的食堂工作,就只能跟着其他社员一块下地。
今天大队长很有兴致,这一首《不忘阶级苦》唱个不停,尹老头也根本没找到合适时机开溜。
尹落秋正拿着小锄头锄草,苗苗也有一把。
这小锄头是尹落秋让二哥用鸡骨头给她们做的。
鸡骨头磨得非常尖,锄下去再提起来,就能连根带起野草。
三个尹知军虽然游手好闲,二流子,但是路子宽,他帮尹落秋和苗苗每人搞到了双手套。
这是镇上的劳保产品,每个工人都有定量,只有坏了才能够申请换新的。
两双手套,苗苗改过,跟她们两人手的大小极为相符,戴起来很合适。
“这农村人比咱们还讲究!”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尹落秋她们隔壁的田地里响起。
尹落秋看过去,是个姓闻的知青。
她穿着绿色军裤,黑色皮带把绿色的短袖扎在裤子里。她绑着个大辫子,脸上皮肤有些黝黑。
这是今年年初,自愿从城里下乡支援的知青。
她高中毕业,据说家里给她找了个纺织厂女工的工作,但她觉悟高,积极响应号召,不惜和家人闹翻,也要下乡。
正因为她这样的高觉悟。所以下乡的老知青对她很信服。
但尹老太却时常在尹落秋面前嘀咕,闻知青是蠢货。家里帮安排的好工作不香吗?要下乡受罪。
“你这样拔草效率不高!手这么抓着,往上一拔,就出来了。你那样又是小锄头,又是手套,不行!又不是种花。”
闻知青高谈阔论,手上还示范给她们看。
看跟她一贯的形象非常相符,看着就像个非常热心的好大姐。
可她教育的对象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尹落秋和苗苗,那就显得格外讽刺了。
苗苗尴尬,蹲下来,躲在地里。
她无脸见人。
落秋站直,不赞同地看向闻知青,摇摇头,“咱们村里人都知道,这田里的草扎根深,不好拔。像你那样,只拔叶子,不拔根,没到一天,它又该长了。你说是不是呀,刁大妈?”
刁大妈就在她们旁边地里,是个磨洋工的混工分。她拔草的速度非常慢,按她的话,慢工出细活。她拔草是拔出根的!拔一次,永远不再长。
尹落秋知道这一点,才特地选她来为自己说话。
刁大妈正看尹落秋和闻知青的热闹,听到尹落就提到她,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那可不是!闻知青,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那样用蛮力拔草是没用的,要除根。”
闻知青每次干活热火朝天,她在她旁边被比成屎。
早就不爽很久了。
闻知青脸青,她手里还拿着给尹落秋她们示范时□□的草——没有根的草。
她像是晴日之下,众目睽睽中,被人用目光凌迟。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跟她一同来的知青。
“落秋在农村长大,即使不怎么干活,但还是比你城里来的知青知道得多。”
刁大妈火上浇油。
每次在闻知青旁边做工,她的工分都会被扣一点。
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而且她说的是真话,并没有虚报。
“你难道没听说过斩草除根吗?我读过书,都知道,你城里来的高中生,居然不懂!”
刁大妈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数落闻知青,她嘴巴根本就停不下来。
苗苗从地里露出个脸,崇拜地看向尹落秋,“秋秋,你好厉害!好聪明!”
她还以为落秋当初做小锄头、缝手套,是怕伤到自己的手,没想到是为了斩草除根。
“对不起,我已经误会你了!”
她诚心道歉。
亏得她是落秋最好的朋友,却跟其他人一样误会她。:,,,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