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看着苏曼挥一挥手,不带半点云彩离开的别硬,赵爱军一个人在风中凌乱着。
对于苏曼所说的,促使她决定结束和他们纺织厂继续合作的原因,也就是她刚刚提到的交货延误的事情,赵爱军作为曾经厂工会的人,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那个时候全厂都在调配人员去新的车间,全心全意地忙活着“的确良”布料的生活工作,以至于棉布料的生产有所延迟,造成了当时他们没能如约完成订单,将原本应该在月初就交付的,来自麦田服装厂的订单一直延误到了月中才完成。
但当时真的是属于特殊情况,不光是因为他们厂在忙着“的确良”布料的生产,还有仅剩下的那台机器出了故障所造成的的原因,在交货的时候,他们厂还特意联系了苏曼解释了这个情况,对方当时明明是表示了理解的,为什么又在时隔这么久以后,旧事重提,还直接说要结束合作呢?
赵爱军有心想要追上去,但奈何人只有两条腿,奔跑起来的速度是怎么也追赶上有两个轱辘外加两条腿作为动力的自行车的。
所以,哪怕赵爱军有心想要追赶上苏曼,和她好好谈一谈关于她刚刚突然要自己转达给王厂长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作数,也只能无奈地目送着她骑车离去,只留自己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着。
看着苏曼已经消失在巷子口尽头的身影,赵爱军想到她离开前和自己说的,要他转达的结束合作的消息,是真的想要当自己今天没有来过这里,没见过苏曼,也没有听过她刚刚说的话。
这不光是因为赵爱军不想要在帮她转达这样一个对纺织厂而言绝对是不好消息后,被领导迁怒,更是因为他已经在对象和小刘几个人口中清楚了这位苏厂长的能力,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流之辈。
知道了她的厉害之处,赵爱军自然也是不免对她刚刚那样笃定说纺织厂那批“的确良”布料卖不出去,纺织厂如今情况已经黔驴技穷的话而有所在意。
“依依,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已经因苏曼的话而纠结了一整个上午的赵爱军,在对象忙完工作找他共进午餐的时候,将上午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试图从心爱的人那里得到一个中肯的建议与帮助。
在听完赵爱军描述的过程与对话以后,小朱没有半点犹豫地说道:“大军你要是问我怎么办的话,那我肯定是毫不犹豫听苏主任的话,而不是去听纺织厂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建议,更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出钱购买一定量的料子去自行销售,以此来换回厂的敲门砖。”
“可是……”想到纺织厂那边昨天联系自己,说能让他重新回厂工作,并给他分房资格的,这满是诱惑力的条件,赵爱军多少是有些迟疑。
小朱见此,又说道:“哎呀,我知道你还在耿耿于怀能分房的事情,但你说你们厂这回开除了五十人,你问了其他几个人都说许诺了芬芳的事情,这不就是在给你们画大饼嘛!要是说那些布料不用咱掏钱先买回来的话,我也就不阻止你了,但你们厂竟然还说要你们先掏钱把料子买下来才行,万一要是卖不出去的话,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当苦力了!”
“但那可是‘的确良’的布料啊。”赵爱军仍有些不甘心,“依依你也是知道的,现在省城里可流行这种料子的衣服了。怎么可能像苏厂长说的那样卖不出去呢。”
“你也说了那是省城。”小朱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苏主任说的没错,这布料就是很难卖,因为它的价格要比棉布料和棉布成衣贵很多。咱们县里肯定是比公社富裕,但也仅仅只是这样,根本没法和省城比。别说别人了,就是我,就是我爸我妈和你爸你妈,你问问他们,都愿不愿意花钱买这种料子?”
赵爱军被说得无言以对,整个人都沉默又萎靡了起来。
“的确良”布料现在的确流行,也的确比棉布料要结实耐穿,可就小朱说得那样,这布料也的确是要比棉布料贵上不少钱。哪怕它再好看,再耐穿,也还是会让大部分都极为务实的人望而退步。
想明白这点以后,赵爱军跟个淋了雨的鹌鹑似的,认同了小朱的观点,并在保证自己不会违背她的想法私下行动以后,算是把这个话题掀过去了。
赵爱军:“那,苏厂长让我转达的那个消息呢,我要现在去纺织厂告诉王厂长他们吗?”
小朱:“还是告诉他们一声吧。虽然你不去说的话,他们早晚也会知道,但我猜你一定做不到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还不如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你们厂长,也让厂里的人能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赵爱军不明白。
小朱认真道:“是啊,做好准备。因为以我对苏主任的了解,她不是个任性的人。所以,她说要结束合作的这个决定肯定另有深意。”
赵爱军:“???”
看着自家对象震惊又茫然的样子,小朱真是有些无奈了。
别看小朱同志在宣传部工作的时候总和小刘那几个人似的,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但实际上,能在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在高中毕业以后直接进入宣传部工作,就足够说明小朱没有她表现得那么不靠谱,人小姑娘心里头的成算可多着呢。
从昨天赵爱军这个犟驴一样的人主动上门和自己道歉以后,小朱就在他的描述中,和小刘几个朋友的补充中,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少也清楚苏曼所说的要帮他们的事,纯属是捎带脚的。
至于苏曼真正的目的……
小朱只能察觉到苏曼这样做肯定是想干点啥,但仍受环境限制而具有一定保守想法的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也不敢想象苏曼这样做是为了吞并县纺织厂这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老牌厂子。
——不管苏曼表现得有多么优秀,服装厂如今发展得多么迅猛,小朱,包括赵爱军和小刘几个人也绝对想不到苏曼会有“以卵击石”的勇气,更不觉得她有吞并县城的厂子的资本。
但就算猜不出真实目的,也还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小朱认真叮嘱道:“大军你最好劝你们王厂长主动联系一下苏主任,确定一下她到底是想干啥,早做准备也好有备无患。”
“可是,这真的至于吗?”赵爱军承认,麦田服装厂的订单对他们厂而言是很重要,但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们好好的一个纺织厂失去了这笔订单就会完蛋。要知道,他们可是已经引进了新的生产线,就算是县里头铺展不开新业务,省城不也是块可发展的大市场嘛!
“甭管至不至于,你还是赶紧去厂里通知这事吧。”小朱深知自家对象的固执程度,也知道他这样的性格,肯定放不下厂子的责任感,也不想说服或是阻止他的行为,只说道,“但是你可得跟我保证,只通知消息别乱说话!你们厂领导吃过的盐比你走过路还多,根本不需要你提供建议,你要是给乱出主意的话,反而会影响他们的判断。”
虽然赵爱军心里仍觉得苏曼要结束合作的这个消息最多只会给厂子造成一时的困扰,根本不会产生太多问题,甚至他还反过来觉得苏曼这个决定会让她们那个公社服装厂因缺少原材料而陷入到困境里,但面对小朱的再三叮咛,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通知完厂长以后就回来。
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之后的到访会引起厂子轩然大波的赵爱军准备出发去纺织厂了。
而与此同时,苏曼也已经回到了麦秆公社,敲响了田庆丰办公室的门。
田庆丰&王厂长:危险!危险!危险!
……
对于吞并纺织厂这件事,苏曼之前是真没想过这事儿,不说和纺织厂的合作一直都还算愉快,对方在布料提供方面也都没有耍过心眼提过价,就说她手头上的这几个厂子,那每天也都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活的,她根本腾出手来吞并一个经营还算不错的厂子,还不如继续维持好合作关系,等真正成为纺织厂的第一大客户以后,那这厂子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她们的了,根本不需要费功夫。
可有一句话说得好,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本来纺织厂在她们麦田服装厂大批量的订单中,已经渐渐恢复了从前还没有受到“的确良”布料打击的兴旺状态,只要他们能踏踏实实地专注棉布料子的生产工作,愿意跟随她们麦田服装厂的脚步共同前进,那根本不需要太久的时间,附近县城、公社和大队的市场就都能被他们拿下,这不比花钱费功夫研究生产那在未来也还是会被淘汰的“的确良”布料轻松。
但偏偏纺织厂在该努力的时候不努力,不该努力能躺赢的时候瞎努力!
在之前因为纺织厂交货延迟而耽误了不少笔订单的事情发生以后,一直忙碌于公社整体发展的苏曼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这点上面的疏漏。
——她怎么能不把至关重要的原材料生产的工作攥在自己手里,而是将自己和厂子置于任人宰割的位置上呢?
一想起这个,苏曼就是满肚子的抱怨:“我要是早知道纺织厂这群领导一有了钱就开始瞎折腾的话,还不如趁着他们没有把流动资金都花光了,把那些机器都买到位以前就直接动手呢!虽说那样做的话多少有些麻烦,但也比他们现在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要强,起码能把流动资金保住!”
被迫听苏曼发牢骚的田庆丰:“……所以,小苏你是早在和纺织厂合作的时候,就想过要吞并他们了?”
“倒也没有那么早,毕竟那时候咱们服装厂都才刚是起步阶段,我那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说实话,开始和纺织厂谈合作的时候,真的是吞并纺织厂的最佳时间点,只可惜……”苏曼摆了摆手,认真解释着自己是从啥时候开始觊觎起县纺织厂的事情,全然没觉得自己竟然妄图以公社力量吞并县工厂有啥问题,甚至还为自己没能把握住最佳时机而感到十分惋惜。
田庆丰:“……”
倒也不必这么惋惜。
苏曼没有在意田庆丰的诧异,只说道:“眼下,是咱们服装厂吞并县纺织厂的又一个最佳时机。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今天特意回来这趟,就是为了和您确定这件事情。”
“对于这件事情,小苏你有多少把握?”田庆丰有些迟疑,“根据你说的情况,县纺织厂现如今已经生产出了城里人都穿的新式料子,他们很有可能以此翻身。我怕咱们吞并不成,反而容易结仇。”
和田庆丰共事这么久,苏曼自然能听出对方话里已经妥协的意思,对他话里仍保有的迟疑态度,直接肯定回答道:“我不敢说绝对的话,但以目前我掌握的讯息来看,他们厂的新料子可以说是彻底砸在了手里,这时候咱们厂再跟着掐断了和他们的合作……”
在听到苏曼说要结束和纺织厂的合作时,田庆丰就知道,苏曼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可……
“可是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容易落人口实,说咱们落井下石?”
“怎么会!是纺织厂先失信在先,我们这顶多属于事后找补。”
苏曼开始睁眼说瞎话:“他们厂现在啥情况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咱们就是和纺织厂有过合作的合作对象,而已!咱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厂现在就要完蛋了呢,尤其是咱们还在公社,离那么老远,又没有顺风耳,咋可能嘛。至于落井下石我也并不认同,这明明是咱们在救场。书记您说,纺织厂要是真倒闭的话,那几百个工人都咋办?咱们县政府的年终效益又该咋办?”
“是啊。”田庆丰顺着苏曼的话发愁了起来,“纺织厂要是真的倒闭的话,咱们县可就又少了一个公家厂子,这可咋办啊!”
“所以啊,我们吞并纺织厂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他们,也帮助县里。”苏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纺织厂做错了发展的方向,我们现在就是要帮他们及时止损,争取把影响降到最小。”
虽然但是。
田庆丰问:“可是他们厂现在的情况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也听说过那种叫‘的确良’的布料,它现在在省城倒是真的挺火的。”
一说起这个话题,苏曼是真的想不明白。
不明白大伙儿,也就是纺织厂的领导、工人们,被辞退的赵爱军,还有田庆丰他们为啥全都会对“的确良”布料这么有自信,全都相信这种布料会不愁卖。
一直以来,苏曼对“的确良”这种布料的不看好,并非是因为她是拥有“上帝视角”,知道这种布料会随着后期材质方面的缺点曝光而渐渐没落在八十年代初期的结局,更是因为在这种布料最火爆的当下,它的稀缺的确会引起人们的追捧,可相比较朴素的棉布料,它终究是有些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是注定无法成为主流的。
苏曼认真道:“我承认,现在省城包括其他各大城市都十分流行这款布料,尤其是不少工人阶层,都会以自己能够拥有这样布料做成的衣服而感到骄傲。还有不少爱漂亮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们,也全都是十分追捧它。所以,不少纺织厂和服装厂都开始引进生产线搞生产,打算从中分一杯羹,全都开始生产起这种布料,都是想赚钱。”
“但是——”
苏曼顿了顿,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但是当稀少的东西开始受到人们疯狂的追捧时,它就会随着人们的逐利心理而变成了平凡。因为谁都想要通过这份稀有去获取更多的利益,跟风开始打造‘稀有’。一旦商家开始跟风逐利,那么市场就会跟着一起进入到饱和阶段。然后,稀少的东西就会成为烂大街的东西。尤其是像‘的确良’这种成本就高的料子,就算是烂大街,价格也还是降不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它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随着发展而退出市场。”
在故意用不够通俗的言语解释了一通后,苏曼又极为简略地总结道:“物以稀为贵。现在‘的确良’这种布料已经占据了大城市的服装市场,且都被大型服装厂和纺织厂所掌握在手里,咱们县纺织厂如果是在这种布料才刚上市的时候就将这份野心表现出来,那他们百分百能够如想象中那样一飞冲天,但他们没有。想吃又怕烫的结果,就是毛手毛脚的把锅掀翻了,饭没了,人也逃不过挨烫。”
当然了,在苏曼看来,如果纺织厂能够有像自己培养出来的那样优秀的业务员,有破釜沉舟和省城现有资本力量搏一搏的胆量,或是有壮士断腕的勇气,能够及时止损,将那批“的确良”布料转手,只求保本不求盈利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多一些重振旗鼓再扬帆起航的机会。
但显然,一心只想要吞并纺织厂的苏曼并不会突发奇想地做慈善,告诉他们该如何力挽狂澜。她巴不得他们自乱阵脚呢。
更别说,只看他们如今宛如无头苍蝇一样,六神无主到只想到去找赵爱军这些已经被开除的倒霉蛋工人,让他们来分担压力的行为就能知道,他们彻底没救了。
而同样产生了这样想法,还有听完了苏曼的说明,对如今市场需求也有了一定了解的田庆丰。
“希望纺织厂没有一口气生产太多布料出来吧。”彻底被苏曼改变了最初想法的田庆丰半是唏嘘半是心虚地说道,“毕竟是咱们想吞并的厂子,负担太大可不行。”
田庆丰这话一说出口,苏曼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达成了初步共识以后,苏曼也有心思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掩盖一下他们实际上就是落井下石的行为:“吞并纺织厂的确是我的最终目的,但作为基层干部的一员,我也是有责任、有义务,应该通过自己的能力去帮助纺织厂和那里几百号有家有业的工人。至于为什么选择吞并这种方式……只能说,这是个能达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最佳方式。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苏曼:“是不是,书记?”
田庆丰:“……”
在苏曼的注视下,田庆丰沉默了很久,久到这时间都够他在心里跟纺织厂的领导说一百遍“对不起”的话以后,他才昧着良心地说道:“是啊,都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于是,一个本应该蓄谋已久的吞并计划,就这样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被苏曼三言两语的说服下,给彻底敲定了。
暂且还没有得到结束订单消息的纺织厂的领导们永远都想不到,造成他们厂被一个小小公社服装厂吞并的原因不仅仅是经营不善,而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他们当回事的,那一次误工晚交了订单的小小导火索。
当然了,让他们最后的结果并非是倒闭而是被吞并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苏曼。
因为她想要吞并厂子。
所以厂子就被吞并了。
纺织厂领导们:别问,问就是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吞并纺织厂进度……30%……60%……loading……感谢在2021-11-0122:47:29~2021-11-0320: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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