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退下。”
姜雍容站在房门口下令,视线一瞬不瞬地停在风长天身上,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宗亲捡回一条小命,县令也连忙退下了。
夜色沉沉,天边只有一两点星子发出微弱的光。风中飘来植物清冷的香气,那是城内的人在连夜给战马轧粮草。
“长天,过来。”姜雍容的声音出奇低哑。
哪里用她说?风长天早已经迈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雍容,你没事吧?”
姜雍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情,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眸子亮得出奇。
——他身上有血迹,衣衫有被利刃划破的痕迹,但万幸的是,她没有看到伤痕。
一直紧紧提在胸口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姜雍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抱住风长天。
她抱得很紧很紧。
风长天报之以同样紧密的拥抱,两个人的影子在蜡烛的照耀下好像变成了一个人的,密不可分。
这样的拥抱在从前就有过一次。
那是在北狄,风长天被杨天广的人暗算,她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而他也是这样紧紧抱着他。
那个瞬间和这个瞬间重叠,宇宙洪荒间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分开。
良久良久,风长天才能开口:“雍容,别怕。我的化鲲可不是白练的,放心吧没有人伤得了我。”
“我后悔了……”姜雍容靠在风长天胸前,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血腥气,“我错了,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回京城,现在还在天虎山上……”
天冷了就在天虎山上喝着张婶酿的烧刀子,吃着云川城最好的烤嫩羊,天热了就去参加赛马会,年年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他本应过着那样的日子,而不是被她卷进朝堂的权谋纷争,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这有什么好后悔?你要是在天虎山陪我吃香喝辣,那自然是好,你选择回京城推行新法,照旧是天天跟我在一处,又有什么分别?”风长天说着笑了笑,“再说了,你要是想走,我随时都能带你走,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姜雍容的眼泪涌出出来,贴着风长天的衣襟渗进肌肤,风长天感觉到那一点点湿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这才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姜雍容流泪,风长天就慌了手脚:“哎雍容你别哭啊……”
“我们走不了了……”姜雍容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仰头望着他,他的脸在她的视野中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是她一路把他拖进这凶险的杀局,不除去他们两个,父亲绝不会罢手。争权夺势的战场上没有父子当然更没有父女,只有她和风长天死了,父亲才会安心,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那就不走。”风长天痛快地道,“我来的时候看过了,通州的兵力强盛,粮饷充足,带兵的那个程将军也很有几分能耐。等到永州和长州的兵力集结,咱们一定能夺回京城。到时候你父亲再也挡不住新法,你梦想的太平盛世总能实现。”
“我很怕……我怕我们……”姜雍容心头一阵寒冷,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那两个字挤出来,“……会输。”
“你这么说爷可就不高兴了。”风长天握住她的肩,低头平视着她的眼睛,“仗还没打呢,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输?”
因为父亲真的太强大了。
他的背后是雄踞在京城数百年的姜家,经过这么多代的权势争夺,姜家几乎已经将风家压得只剩一把龙椅。
每一个风家皇帝坐上龙椅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白了这个天下其实早已姓姜的真相,因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光是呼吸都要看姜家的眼色。
父亲拥有姜家,便等于拥有一次。
而她和风长天呢?原本还有一个苟涎残喘的风家作为后盾,父亲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连风长天的身份都被抹黑,这三州的兵马就是他们最后的依凭,热血与头颅孤注一掷,除了一腔孤勇,什么也没有。
可悲的是,她至到此刻才明白父亲的强大,才像所有风家的皇帝一样,发现姜家是一只巨大的凶兽,因为这只凶兽终于对她亮出了爪牙。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父亲的每一步棋都将她逼到更绝的绝境。
她就像一只小兽,在草丛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待到进入丛林深处看到真正的庞然大物,才知道自己的弱小。
风长天没有说话。
蜡烛的光芒映在他的眸子里,姜雍容发现他的眸子第一次变得有点深沉,他深深地看着她:“雍容,你应该上一次战场。”
姜雍容望着他,目光有些凄迷。
风长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姜雍容,她就像是一片雾气,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哪怕部署得再周全,也没有人真的能料定胜负,所以战场就像赌场,一旦上了场,那就是拼尽全力,莫问前程。”风长天道,“赢便赢,输便输,要战,便是尽力一战,死生各安天命!”
他的神情慷慨,豪气冲天,明明脸上还沾着血迹,整个人却像是旭日东升一起耀眼。
姜雍容只觉得心中的阴霾像是被霞光照射,整个人为之一振。
然后他朝她眨了一下眼:“再说了,输了又怎样,爷带你逃命还是绰绰有余。毕竟爷还没练成化鹏,还没跟你入洞呢。”
姜雍容:“……”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那风长天在她心中的形象还可以更伟岸一点。
两天后,永州和长州的兵马在通县城外会合。
兵士们在城外休整,将领则在县衙和风长天共商大计。
通州的程将军建议兵分三路,先佯攻北门和西门,将城门的兵力吸引到这两门之后,最后风长再率领主力进攻东门,必定能旗开得胜。
“太麻烦了。”风长天有更简单粗暴的法子,那就是二话不说,直接攻北门。
平京城城墙的坚固,天下首屈一指,想要攻克这样一座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风长天的拿手好戏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兄弟们跟在爷身后。”风长天道,“看爷怎么为你们打开城门。”
三州的将领因为品阶的关系,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陛下的英姿,但早就听过陛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种种传说,闻言齐齐抱拳:“末将遵令!”
姜雍容在屏风后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心里面稍微感到有点安慰——至少风长天不是九皇子的谣言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关于那封信,姜雍容问过风长天是真是假,风长天全然不在意:“谁知道?不是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不是,打败了姜家,皇位爷照样也能拿过来用。”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相处得久了,这明显的沙匪思维,姜雍容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跟真正的强权比起来,血统算得了什么?风长天若能将姜家打败,天下谁人敢不奉他为王?
议完了事,将领们依次退出,风长天瘫在椅子上张开手臂:“雍容过来。”
姜雍容走过去,在他的膝上坐下。
他抱着她,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大军出征,我得派一支人马保护你,方才那几个将领,你看谁比较靠谱些?”
“不用。”姜雍容道,“大战在即,每一分战力都十分珍贵。我不希望任何一个战士不是去打仗,而是留在通县守着我。”
更何况,她并不想留在通州。无论是从前在云川城,还是之后在皇宫,那种坐守枯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让她心有余悸,她思索着该怎么样让风长天同意她跟他一起上战场。
他一定不想她身涉险地,她也不想让他分心,所以她在考虑扮成一名后勤小兵,身在战场,却不必加入战局。
“谁说他们要留在通州守着你?”风长天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穷人家逃难尚且知道带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我去做最后一搏,当然要把你带在身边。”
姜雍容眼睛一亮:“你肯让我上战场?”
“对,你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能离开我的左右。”
从前在北狄被杨天广暗算那一次,姜雍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当时最害怕的是什么。
——杨天广竟敢对他下手,那一直待在云川城里的雍容怎么办?!
那是一种极其幽深的恐惧,像是一只冰冷漆黑又粘腻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尖利的指甲扎进血肉之中。
之前在姜家血战之时,他再度重温了这种恐惧——姜原可以在这里设局对付他,那宫中的雍容说不定早已经遭逢不测。
而只要一想象姜雍容受到半点伤害,他便坠入那噩梦般的恐惧之中,只有看到她安然无恙才能挣脱。
“试问这世上谁的身手最厉害?试问这世上若是有谁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护你?那当然是非爷莫属啊!”风长天抱着她,声音低沉悦耳,“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你在我的身边。我要看到她,我要知道你在,这样我才能安心去攻城打仗。”
姜雍容的眼眶有点发烫。
他说的,全部都是她想说的。
对,我要看到你在,生也好,死也好,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
“不要这样看着我。”风长天忽然抬手挡住她的眼睛,“你再这样,我可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姜雍容低头轻轻一笑,泪水滑落,这个笑容温柔至极。
她轻轻抚着他的头,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柔的蜜水里,又暖,又甜,又软。
风长天软玉温香抱满怀,所呼吸到的空气全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饿了三天之后站在了包子铺,第一笼包子掀起来那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上啊”、“吃啊”,可偏偏却又只能干瞪着眼,什么也做不了。
“雍容,”风长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愤慨和郁闷,“等这场仗打完了,爷无论如何都要洞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