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的眼里,越霜江是人生赢家, 十全十美。
陆地神仙, 人族顶梁柱, 第一宗门白云间之主, 收的三个徒弟还个个出挑,未来可期, 这些旁人做梦都盼不来的事情,偏偏全集中在了越霜江身上。
如何不叫人羡艳妒忌?
大概如鱼饮水, 冷暖自知,只有越霜江本人才知道其中的难言滋味。
如果谁家的陆地神仙, 人族顶梁柱需要常常夜奔八万里跑东跑西灰头土脸地四处救火, 一点瘫下来休息的时间都不能有,那么这个陆地神仙,不当也罢。
如果谁家的宗门宗主,需要担着一整个宗门由于好战欠下的债务, 并且常常焦虑得恨不得为之卖身的时候,这个宗主, 不当也罢。
如果谁家的师父,常常要被三个不孝孽徒气得白眼倒翻双腿直蹬的话,那么这三个徒弟, 不要也罢。
好巧不巧, 越霜江全中。
他觉得自己还能坚强地活在这污糟的世上, 真是好坚强, 好可歌可泣一番心志。
其实本来也不是这样。
在落永昼在之前, 崔无质温和省事能力出众,祁横断脾气虽爆剑术不错,都是越霜江出去和老友吹牛炫耀时使他面上有光的弟子。
直到落永昼来了白云间。
其实一开始也还好。
落永昼最多是性子格外冷僻不爱说话,也没妨碍到谁,麻烦过什么。
越霜江最多也就是担心祁横断和落永昼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
陆地神仙收关门弟子,哪怕白云间穷得再叮当响,弟子身上值钱的就剩下一把剑,咬着牙也得做出个体面模样。
越霜江当着白云间所有弟子的面,交了一把剑到落永昼手上。
剑本来没有名字,落永昼给它取名叫明烛初光。
越霜江一听,还挺有文化,半点看不出来刚入白云间时那大字不识两个的样子。
他对此很欣慰。
继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的祁横断后面,终于来了一个肯学的,肯干实事的。
落永昼学起字来那么认真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学剑只会更认真。
他性子冷僻不爱说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是个省事不惹事生非不打架的。
再加上那卓越的天资——
久久受祁横断之苦的越霜江简直感动到要落泪,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完美无瑕的徒弟,又恰巧能够让他遇到。
当然,无论心里哭得多么放肆奔放,师父的威严总算不能缺的,越霜江轻咳一声,肃重问他:“这是何意?”
落永昼答道:“愿为人间灯火。”
他说的话声音明明不重,也没刻意强调什么,却是清得出奇,没一丝一毫的杂质负累,乘着风往云霄去,劈开了向青天绝尘的路。
日光自云雾里落下,他面具一时间晃眼得不可直视,无端让人生出了很奇怪的想法。
仿佛他面具底下的人也应该是这样晃眼,晃眼到不敢逼视的地步。
越霜江的心咯噔一跳。
也许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的原因,越霜江总觉得少年老成,想太多,背太多,不好。
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模样嘛,高高兴兴去练剑打架,赢了仰天大笑,输了也不着恼。
这才对。
想什么众生皆苦,想什么天下荣辱?
越霜江回去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了落永昼的想法,问他是怎么莫名其妙地蹦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要说做人间灯火,要说拯救苍生,也该是人家从小长在富贵堆里顺风顺水的去嘛。他们得这个世界的钟爱,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好,理所当然对这个世界有感情。
你说你落永昼,一个无父无母,自小漂泊的,去凑什么热闹?
落永昼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是您说要让我好好上进,不愧于心的。”
整天在祁横断耳边那么念叨也没见他多在乎反而被当成耳边风的越霜江感动了:“我说的你就听?”
落永昼很奇怪望他一眼:“不然呢?”
越霜江:“……”
他彻彻底底地被感动了。
实际上他说这话,最多是想让落永昼练功别偷懒,好好练,专心致志,结果却被落永昼掰扯到了天下去,还甘之如饴。
这是怎样一种精神?
祁横断那厮给他跪十次都不够的!
话是这样说,感动也是的确被感动了,但越霜江什么也没说。
他甚至有意地放纵落永昼,不再给他疯狂灌输自己的心灵鸡汤和越氏成功秘学。
毕竟这天下有点重,并不是随随便便好扛的。人间灯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点的。
如果可以,越霜江宁愿希望这天下不会出现被人人趋之若鹜的,点燃人间灯火的英雄。
毕竟对天下人来说,那是大好事,什么重的累的不堪承受的都能往他身上放,自己两眼一闭,万事不管。
可对那个人来说何曾公平过?
越霜江更希望那个人不是落永昼。
毕竟比起天不落的人间灯火落永昼,他情愿落永昼是能把人气得横尸当场,立刻断气的祁横断第二。
于是越霜江分外纵容落永昼,一滴鸡汤都没给他灌过。
于是落永昼渐渐地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人拔剑,有事也拔剑,走哪哪拔剑,走哪哪的账单往白云间寄。
把越霜江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打哪哪儿都悔不当初。
终于有一次,在落永昼又砸了某某宗门打了某某少主寄来了某某数额的账单的时候,越霜江按耐不住爆发了。
他愤怒地将账单甩到了崔无质与祁横断两个人的面前,愤怒地戳戳戳,恨不得捅出个洞来:“你们看看!你们惯着的师弟!”
崔无质略微有些惊喜:“怎么?是阿昼来信了吗?他一贯口无遮拦,师父你莫与他计较。”
越霜江:“……”
他的确不想和落永昼计较。
可他与账单不得不计较。
祁横断眼睛都快到斜到天上去,嘴巴里的话也假到没边:“谁惯出来的他?可不是我?他从我那里吃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越霜江:“……”
说这话你的脸皮不会痛吗???
你摸着良心数数看,看你在你师弟哪儿吃过继续教训,再看看你师弟在你那儿有没有吃过教训?
越霜江差点把账单甩到他们脸上:“是寄过来的账单!你师弟又砸了人家的宗门打了人家的人还欠了人家的钱!”
崔无质和祁横断脸色一变,为之肃重起来。
越霜江火气消退,稍稍满意了一些。
看起来这两个,还是分得清是非好歹的正常人。
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他们对他们师弟的教法不可取,重新来过,悔过自新。
崔无质忧心忡忡:“他们怎么会招惹的师弟,给了明白的说法没有?要不要我亲自去和他们谈一谈,让他们赔礼道歉先?”
祁横断也忧心忡忡:“他们要多少钱?唉,钱我是无所谓的,要多少赔多少,别来烦师弟就好。”
越霜江:“……”
这是钱的事吗???
哦,还真是。
情感令越霜江非常想将这两个徒弟一脚扫地出门,让他们去外边和落永昼相亲相爱去。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
因为崔无质是白云间最好的代理掌门人,肩负着自己退休的所有希望。
因为祁横断是白云间最厚实的钱袋子,肩负着自己能清清白白还完债的所有希望。
越霜江好恨。
做人都做到他这个份上了,都是陆地神仙了,还要被处处受制,不得自由。
他只能忍气吞声,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你们怎么…”
你们怎么就瞎了眼,千方百计地袒护你们师弟呢?
不要说祁横断一开始就和落永昼不对盘,似崔无质那种的端正持身,也很难偏向任何一个人。
落永昼这种能把自己气到暴跳如雷的凭什么让他们改观得死心塌地?
崔无质像是懂得他后面的未尽言语,温和道:“因为他值得。”
怎么不值得呢?
一个你顺手在冬夜里给了他微弱一捧薪火,就能还你一整座人间灯火的人,怎么不值得呢?
越霜江想。
他最后也开口,说的是:“他们是不是还有点不满才亲自把账单寄到白云间?”
“呵,妄图挑拨离间,我亲自去会会他们。”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