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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登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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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永昼自忖没什么好不答应穆曦微的。

哪怕穆曦微是要穆七的性命呢?

他也能一剑给穆曦微斩下来, 把穆七头颅送过去。

惟独这件事不行。

他不能在这个世界多留了。

落永昼并不想说谎骗他。

毕竟满心以为的岁月静好突然被打破, 一定是能很难受的。

但对着穆曦微那样殷殷期盼的目光,落永昼也很难说一个不好。

他最终只能淡淡说了两字:“放心。”

穆曦微却不以为这是搪塞含糊过去的意思。

他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落永昼, 只觉得出自剑圣口中, 永远不会有一句假话, 一句虚言,永远都是言辞铮铮, 一诺千金。

于是穆曦微以为当真是他可以放心的意思。

他笑起来,映亮了稍嫌黯淡的夜色,仿佛心中所有隐含的不安都被妥妥帖帖地安置好了:

“好。”

穆曦微久被压抑的心思一朝得到释放,那滋味真是有种飘飘然的美妙,好像他的心连着他的人,一同飘上了云端。

借着这份喜悦的冲劲, 穆曦微说道:“师父等我。”

等他日后长成。

也许能助落永昼一臂之力。

也许哪天, 哪个大妖魔主小妖魔主再度出世的时候, 落永昼可以不必一个人奔波。

而他可以在落永昼的身侧占一席之地。

这便是此时穆曦微所有的,由衷的盼望。

少年人的眼睛比夜空星子更亮,望得落永昼莫名心头一悸。

他知道, 他和穆曦微之间,穆曦微才是那个言出必践,一诺不易的人。

可惜了。

他等不到那一天。

落永昼没有回应,反而牛头不对马嘴道:“你过来一些。”

说罢他抬手, 环住了穆曦微的肩胛骨, 轻轻拥了他一下。

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像一片小心翼翼贴上的羽毛,轻盈柔软,毫无负累。

少年人个子长得快,已经比他高了,就是拘谨得紧,在落永昼动作时整个人僵挺挺成一块木头。

落永昼能感应到,穆曦微外表的僵硬下似乎蕴着某种说不定哪刻会爆发,飘忽不定的力量,像是地底下翻卷的岩浆时刻预备着给他来一下,把他推开似的。

随着这一抱,他好像没什么遗憾了,也不觉得有多伤悲。

跨越十几个世界的旅途,换来一个执念消融,和一个轻似飞羽的拥抱。

“我先走了。”

“保重。”

他这一声含了许多穆曦微听不出来的郑重。

毕竟两个字里包含的不是短短几天,而是往后再也不见的余生。

说罢落永昼不再留恋,转头离开。

他对从高处往下跳这种事情可谓是驾轻就熟,跳出了经验,哪怕面目隐于云雾云雾中,扬起的披风一角,飘舞的几缕黑发,都是可直接画入神仙乐舞图的风姿。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的身影似乎格外沉一点,带着种西风一起,便随之飘零的萧瑟感。

穆曦微强行压住砰砰直跳的心往下看,竟从落永昼的影子处感到了一丝悲凉之情

怎么可能?

他摇摇头,甩开这不着边际的念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在飞船云气中浮浮沉沉。

反正是沉不到地面,触不着真实,根本不像是真的一样。

******

在落永昼走后不久,另有一道身影不急不缓敲开了谈半生的门。

他轻裘缓带,一身行头好似走马章台的贵家公子,哪怕掩在夜幕之下,依旧挡不住满身的珠光宝气。

“你来了。”

谈半生见他的反应很冷淡,连眼皮也没动几下,开口说的三个字,更是勉勉强强硬挤出来的。

见到魔族之人不动手,已经是谈半生最大的让步。

穆七倒不介意他这副死人脸,好声好气地笑道:“我来了。谈宗主附近,秋青崖、月盈缺、易行三个皆在,我身上魔气难掩,不知谈宗主——”

谈半生冷冷打断他,不耐道:“我已设下隔绝气机的阵法。天下无人能窥破我晓星沉阵法,哪怕是陆地神仙也一样。”

“这就好。”穆七温吞吞说道,“登位大典上的事情,谈宗主当真考虑好了吗?我劝宗主,三思而后行呐。”

这副场景有点好笑。

被魔族视作疯子的穆七,反倒再以理智的姿态劝谈半生三思后行。

真搞不懂是谁疯得更多一点。”

“不用你多说。”

谈半生声音绷得很紧,指关节也用力到发白,“关乎我师父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不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来回思量,怎么可能想不清楚?

谈半生不欲在穆七面前示弱,将后面半句话咽回去,只生冷道:“当初来找我谈合作的是你。假惺惺的问题,还是少问为好。”

不知他哪个字眼戳到了穆七,穆七倒是演上了瘾,假模假样地叹气道:

“毕竟关乎生死大事,我总是要劝谈宗主想明白的。”

“人死不能复生,谈宗主当真不信天命,要逆天而行?”

谈半生是谁?

他做下决心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一切,这几个假大空的词语,怎么能打动他半点眉峰?

“我早想得清楚。落永昼能让穆曦微死而复生,我为何不能?”

一直以来,相较之谈半生本身为人处事,脾性样貌,都是他晓星沉主的身份,他对天机的窥探更为人所知,更深入人心。

可是随着谈半生说话时,他的棱角一点点显出来了。

他摆脱晓星沉的名头枷锁,成了一个真正有血肉爱恨的谈半生:

“我谈半生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刻,便不会信天命。”

穆七大笑。

他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滑稽可笑的荒谬之事一般,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出了眼泪。

他笑得仪态全无,一下一下使劲拍着大腿,几乎喘不上气。

真的是疯子。

上一刻能衣冠楚楚,体面如贵家子弟,下一刻作态行事便与市井闲人混混了无二致。

谈半生冷眼旁观着他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穆七终于止住笑声,说话却依旧是带喘的:“谈半生啊谈半生,我知道你和我共事一场后,想得一定是怎么翻脸,怎么杀我。”

谈半生冷淡地挑挑眉,算是无声认下了。

穆七开口,口吻带着种自以为预知前事,沾沾自喜迫不及待想卖弄的得意:“可我不是。我不想杀你。”

“因为留着你,到时候的好戏一定更精彩。”

他拍拍手:“也许是我最近见过的,最精彩的一幕也说不准。”

谈半生容忍了他这些不知所谓的废话,对魔族的忍耐力也终于到了极限,阵纹浮动在他掌间:

“你再不走,莫非要我亲自下逐客令吗?”

“好好好,我走我走。”

穆七从善如流。

临走前他贱兮兮回头,问了谈半生最后一句:

“谈半生,你这半辈子活在世上,除了你师父,难道再没有过其他对你而言意义重要的人?”

谈半生:“曾经有过。”

那已经是百多年以前,穆曦微尚未出世时的事情。

隔着船舱,他看不见笑容在穆七脸上渐渐扩大。

也听不见穆七心中的一声讽笑:

那你必定,后悔终生。

******

不管是怀着何等心思和目的,仙道宗门纷纷到了魔族王城,陆地神仙于高高悬在王城空中的飞舟上坐镇,威压悄无声息漫开千里之外,使得前来魔族均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窒。

魔族各部八方来朝,无论私下里是如何望着仙道红了眼睛,碍于新主严令,只得咬碎了牙关,暂且按耐不发。

如是一来,本该最鱼龙混杂,风云齐聚的王城中,居然是出奇惊人的平静。

自然,暗流涌动也少不了。

譬如说此刻的日部首领。

他近日在无数次想跨越时空回去掐死尽出馊主意,让落永昼登位的过去自己后,渐渐平静,渐渐心如死灰。

终于让他给熬到了魔主登位的这一天。

他胆战心惊窥两眼在上头数着来贺魔族名单的落永昼,生怕这位祖宗又动不动给他折腾出点幺蛾子来。

落永昼果然不负他期望,“啪嗒”一声合上礼单,不满道:“魔主登位的盛事仅仅来了那么点魔族吗?不应该举族来贺?做你们的魔主,未免也太没有排面了吧?”

日部首领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冷静…

不行,冷静不了。

魔族动辄上亿,你以为魔族王城真能容纳上亿魔族聚在哪里?

啊???

给你临时扩充一个芥子空间出来吗?

还是魔族不怕踩踏事故吗?

魔族就算是自相残杀,也绝不会在这点傻事上浪费有生资源啊!

还有,来回的路费你报销吗?

真当剑圣一御剑上万里,就可以何不食肉糜不体谅魔生疾苦,赶路艰难了吗?

日部首领深深地吸了第二口气,竭力道:“是,是属下办事的不利。”

和落永昼相处这些时日,日部首领已经认识到,和他争个对错短长,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不如自觉接锅,还能早死早超生,落得一个体面的下场。

日部首领转移了话题:“已经响了第四声钟声,快到第六声钟声响,大典举行的时候,您可以准备换上冕服了。”

魔域一年四季长夜,无日无星无月,自然无有依据来计时。

上一任大妖魔主登位后,在王城最高处设了一口大钟,有专门的魔族负责敲钟,十二下钟声,对应人族十二个时辰。

日部首领言语方毕,就有侍女乖觉地奉上衣盘。

魔族新主登位时用的冕服,自然是有多华美做得多华美,极尽奢费之能事。

锦缎重重叠叠间抖出似水的光华,用的是魔族一贯崇尚的黑色,纯粹浓郁到极致,一如外头无星无月的夜。

至于那些呕心沥血,用金丝银线挑织盘绣出的繁复重纹,则不一一而足。

统共就那么一次,落永昼也没什么一定要穿白的坚持,看了一眼就换了上去。

最后一片衣摆曳至底下,腰间最后一件绶带也被整理整齐,空落落的托盘上,仍醒目地摆着一张金属面具。

落永昼随手顺了顺衣物上本不存在的褶皱:“面具什么,还是算了罢。”

他微微低着头,殿上的魔族不敢正眼看他,只能凭眼角余光偷瞄,只能看到他眉目的大致轮廓。

就那么一个低头的轮廓,偷瞄一个眨眼的时光,已经太够了。

像是束魔域里根本见不着的光,又明亮又肆意,纯黑的华服囚不住,整个魔域,诺大的一个黑漆漆笼子也囚不住。

只能任凭它张扬挥洒地游过人间,游往那天河的一角。

那束光太让人目眩神迷,太让人心动神摇了。

但凡是看到的就情不自禁想要追逐。

但凡是追逐的,就该知道什么也困不住他,谁也追不着他,便越是想要占为己有。

好看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一种作孽。

日部首领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如果是半个多月前的他,看到落永昼不愿意带面具,一定喜极而泣,恨不得为剑圣的自投罗网放两挂鞭炮。

但是现在,半个月过去了。

日月首领对剑圣的认识,也重新得到更全面更具体的升华。

他深知落永昼想一出是一出,疯起来比穆七还要疯,不敢托大,谨慎地劝落永昼道:

“主上您的面貌,仙道上下皆知,若是不用面具遮眼,岂非要露馅于人前?”

“让大家都知道剑圣即是魔主不好吗?”落永昼单手捧着面具,慢条斯理问他,

“我落永昼行事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要当个魔主,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当个魔主…

当个魔主…

魔主…

那是魔主啊!

不是说要去买个白菜,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是当魔主啊!

日部首领内心翻涌过无数咆哮。

他强行镇定下来:“可…可,万事小心为先,您看你不如还是戴上吧?”

落永昼十分坚决,一口回绝:“不戴。”

日部首领不死心:“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带上吗?”

落永昼依然坚定异常,问就是两个字:“不戴。”

行吧。

反正日部首领又不能无视明烛初光,强行让落永昼戴上。

他幡然间醒悟过来。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为什么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剑圣暴露身份,如今却要煞费着心思去苦口婆心劝落永昼戴面具遮一遮?

他不应该拍手称快吗?

为什么要操着老妈子的心,吐着窦娥的血?

日部首领想不明白。

他思来想去,只勉勉强强得出了一个解释。

大概自己实在是被落永昼不按常理出牌搞怕了,经不起折腾吧。

******

魔宫外专程为魔主这一次的登位搭了高台,青玉为基,一层层镶嵌的夜明珠光辉璀璨,抬头望上去望不到尽头。

知道的是高台上点缀的装饰,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人间星空。

魔族日、星两部首领一左一右,身后各领着一溜的大乘排开,恭敬垂着首等着新主的登位。

直到他们把头都垂酸了,还是没等来那位新主。

而此刻,离钟声响了第六下的时候,已经有一会儿。

台上的魔族大乘族长、日星两部首领尚能八风不动,台下却按耐不住地骚动起来。

仙道的人最先耐不住性子。

来的人里面,白玉檀是陆地神仙,出身最娇生惯养,脾气也最大,由他来发作理所当然:

“本座原以为此番前来已经给足了你们魔族新主的面子。没想到,魔族新主到底是该何等威风,才能将本座一行人白白晾在这儿?”

魔族大乘的族长当然不会偏向白玉檀。

但他对魔族新主的好感也很有限,闻言不欲多插手,圆滑地打了个圆场:“这个等主上来了,白家主自会知晓。”

意思是让白玉檀和落永昼自行解决。

这番仙道的陆地神仙齐到,白玉檀有恃无恐,底气自然足,喝道:“你配和我说话吗?”

他掌风一动,迅疾如电,而掌下的游龙矫矫,势如雷奔。

不知是日星两部首领刻意放任还是其他,竟是硬生生地看着白玉檀打杀了那个大乘首领。

犹然温热的鲜血溅在青玉台上,让原本为迎接新主登位,来来回回被打扫近百遍,光洁无垢的莹莹玉面也蒙上一层瑕疵。

魔族哗然大骇。

不怪他们,魔主不得伤害仙道的铁血酷令新近下达。

当然有不信邪,不服软的魔族想去试一试。

结果是被一道剑气枭首,瞳孔圆睁,首级高高挂在城门口风干,无形之中威慑着往来众魔。

短短几日,城门口的魔族已经挂了一排,其中并不乏年长成名,心狠手辣者。

想到魔主动手,也许只是在魔宫里弹了弹手指般轻松写意,这等难以逾越的距离差,终究是彻彻底底震慑了魔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压抑得久了,总会爆发。

白玉檀的这次动手,便给了魔族一个很好的爆发借口。

“白玉檀!”

台上的星部首领再也忍不得,悍然出手:“这是我魔族的地盘,你人族未免也太过放肆!”

他们两人交手余波对撼之间,震得青玉台的防御阵法全亮,人魔两族旁观之人被那亮光齐齐刺出了眼泪。

白玉檀连续后退了百丈,不知砸飞了几个人族、几个魔族,青玉台周围原本水泄不通,被他愣是砸出了一条道来。

好在世家子重视风仪,白玉檀交手之际,仍不忘维持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虽说落了下风,好歹输人不输阵。

有几位经年成名的陆地神仙在身后,白玉檀很有底气,丝毫不怂。

他昂起头,冷笑道:“我人族欺人太甚?我看你魔主先将我族一众陆地神仙晾在此处,随后区区一个大乘,也敢跑出去答我的话。不懂礼数,不知进退的是你魔族吧?蛮荒之族不知开化,被随意打杀也是罪有应得!”

白玉檀这一番话,真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往火里急死了油。

不说仙道中人,本来从接到魔族那封口吻嚣张的请柬后,就在按耐着火气,等入了魔域,身边处处煞气,见到的魔族个个丑恶,内心能不憋屈才怪。

他们内心多日的愤懑,都随着白玉檀这一番话,畅快淋漓地发泄了出来,各自刀剑在手,时时刻刻准备着来大干一场。

更不用说魔族怎么忍受得了?

日、星首领相互对视一眼,还在是先对仙道动手,还是先对穆七动手的抉择中两难的时候,大乘族长已经达成了一致。

他们忍新任的魔主,从那条禁令开始,已经忍了很久了。

本来就打算在大典上见分晓,既然那位新魔主有颁布禁令的胆子,却没胆子在人前出现,那就别怪他们先动手一步。

他们对仙道一旦动手,打的是颁布禁令魔主的脸,魔主若是不处置他们,难以服众。

魔主若是想处置他们,他们身后的部族势力,又怎么肯与魔主善罢甘休?

怎么看,怎么都是两边不讨好的局面。

大乘首领在心里暗暗地冷笑,要怪,只能怪新任的魔主脑子发抽,居然敢下达那种禁令。

魔族部族与魔主,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从没有什么君臣之义,同去同归。

借着这一场登位大典,把新任魔主的面子狠狠踩在脚下,看他以后在族中有何威严可言。

真是再好不过的天赐良机。

大乘们下了台,围在白玉檀身周。

其中为首的大乘寒声:“白家主有胆子在我魔域动魔族的大乘,当然也该对我魔族有所交代。”

他森然笑了两声:“不错,陆地神仙是了不起,平时单挑独斗我拱手认输,可是你们这次带了弟子晚辈,而王城中现有千万魔族。”

“你带来的人,一个能有一千吗?”

话说到这儿,魔族的恶意已经昭然若揭。

底下魔族早就憋得狠了,听到大乘族长的话,怪笑和惊叫一阵响过一阵,恨不得把王城掀一个底朝天。

不用大乘族长多说,他们以自己庞大的人数,自发自觉地形成包围圈,一步步向仙道中人所在积压而出。

甚至不乏耐不住性子的魔族,浑水摸鱼之间,悄然对仙道中人动了手。

肃肃剑气一扫而过,割开动手魔族咽喉的时候,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易,一般干脆利落。

有个青衣人缓步从飞舟上走了下来,他半空中走路如闲庭漫步,仿佛真有那么一座桥,连接天上飞舟,与地上青玉台两端似的。

“敢公然动手?“秋青崖语气平平,下了结论,“我还没死。”

他不善言辞,所用措词也都是一律去掉修饰,能减则减。

但言语底下的底气,却是不必用任何形容词来增光添彩,天下皆知的足。

他们那一代从血火烽烟,从仙道将颓里历练出来,硬生生是力挽狂澜的陆地十神仙还没死。

魔道怎么敢乘他们在的时候动手。

他青崖剑出鞘时,诛魔无形的几道剑气,便是最好的,最有力的证明。

另一道身影也飘然而下。

月盈缺名字美,身段姿态也美,像是神女降世,言谈却很不客气,嗤道:

“动手则动手。怎么,你们魔族还爱在动手的时候耍嘴炮吗?”

她掌心缓缓地升出了一轮明月。

在魔域这等常年无月的昏黑之地,明月那并不刺眼的柔和光辉几乎要叫人落下热泪,牵绊着心底那份最柔软的情绪。

明月所及之处,即是好梦常圆所在。

躁动的魔族被那轮明月安抚下来,渐渐有沉醉不醒之意。

日、星两部首领眼见不对劲,往前对上月盈缺,替魔族挡住她的好梦无缺幻境。

谈半生站在他两人边上,不言不语,惟独星芒一捧慑人。

连最爱和稀泥,最和事佬的万般宗陆地神仙易行,都不苟言笑站了出来,虽说一言不发,意思却很明显。

既然要打,那就打。

六个陆地神仙对千万魔族,看谁杠得过谁。

白罗什真是应了老人多作怪那句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一一数道:

“归碧海、西极洲、晓星沉、万般宗…嗯,还有我们白家。白云间这时候去了哪里?那位传说中最嫉魔如仇,剑下不留邪魔的剑圣去了哪里?”

白玉檀对落永昼怀恨在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谁知道呢?我们剑圣斩杀过两饪大妖魔主,总不可能是到第三任的时候,明白事不过三这个道理,怯战了吧?”

他怯战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月盈缺和秋青崖倒真不曾多想。

她两人熟知落永昼品性,对落永昼也怀着百分百的信任。

月盈缺觉得没什么好多想。

无论出不出现,皆是落永昼的决定。

而她信落永昼,自然信落永昼的决定。

没等她开口把那老家伙驳回去,祁云飞已面色不善道:

“你问我师叔在哪,我的确不知。你问我白云间的人在哪,我当即可以回答你。”

他拔出风雷剑,手中一泓剑刃雪亮:

“要不再打魔族之前,我和你先比划比划,看看我有没有资格被当成白云间的人站在这儿?”

行了行了。

这还没和魔族打起来呢,人族这边自己先乱了。

然而众人熟知祁云飞如风雷暴烈的性情,也深知白罗什一番话实在是太过。

换他们是祁云飞,他们也生气。

陆地神仙不开口,剩下的人不好,也没立场去劝。

“家师自是在魔域之中。”

出乎意料,开口的是穆曦微。

他于一行弟子中站出来,如魔域这单调乏味的地方,长了苍松劲竹,迎日而出。

浑身上下的气度,竟一点不比白罗什堂堂一个陆地神仙差。

“家师曾告知于我,说他此行专为魔主性命而去。白前辈先前所言不尽不实,还是免了罢。”

白罗什怎么肯在一个小辈面前服软?

他冷冷道:“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在说话,哪轮得到你一个晚辈插话?”

落永昼不在,白玉檀可谓是扬眉吐气,与白罗什一唱一和道:

“借着剑圣的名头,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上一个这样说话的魔族大乘已经被我打杀——”

他言语未尽,威胁之意却是昭然若揭。

引开白云间弟子嘘声一片。

嘘声中又以几种声音为主流。

无非就是:“啧,垂死挣扎,看着真可怜。”

“他不知道穆师叔和咱们剑圣是什么关系吗,就敢随便开口。”

“说起来,剑圣管穆师叔喊师兄,那白老头子该怎么喊穆师叔?白家主又该怎么喊穆师叔?他们世家不是最重视辈份的嘛,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算了算了,先让他做两天美梦,等过段时间,有得他哭的时候。”

不错,受到前两天弟子谈论八卦时的气氛烘托感染。

宴还一时兴奋,一时冲动,喝了几斤酒壮胆,把落永昼就是洛十六的事说了出来。

弟子们一开始当然是三观炸裂的,当然是不信的,还逼着宴还对着天道发了誓。

没用。

该信的还是得信。

一开始的震动过去,弟子们企图自我安慰,自我镇定。

想想也是。

他们都能接受祁师叔管穆师叔喊师兄我好怕,为什么不能接受剑圣呢?

他们都能接受穆师叔上位剑圣弟子了,为什么不能接受穆师叔上位剑圣道侣呢?

当然不是。

弟子们当然倔强地不敢相信。

祁师叔和剑圣能比吗?

弟子和道侣是一个意思吗?

他们站在天下之巅的剑圣,他们内心不敢触碰的高岭之花?

凭什么?为什么姓穆的可以?

说起来也是穆曦微运气好,在弟子浑浑噩噩,内心本能抗拒的时候,白家父子偏偏给他来了这一出。

导致弟子内心报复性想着吓不死你的人不在少数,他与落永昼的事情,也就那么被弟子阴差阳错地给接受了。

至于以后白云间内部的流言,流传到什么地步,话本又写了几本,则是仁者见仁的事情了。

“啧,白老头。”

远远地有道声音传来,稳稳落在白罗什耳边。

那道声音在嘈杂不已的青玉台前,算不得太重,意味也不太明显,但听过一次,却是再也忘不了。

和轻重起伏无关。

只是单单纯纯的音律之美,摄人心魄。

凡人怎么能忘却九霄仙音?

“你在天榜试上叫了我一次不死心,被打得不够疼,还敢叫我第二次?”

“你叫我第二次,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弟子?”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人破空而出,玄衣摩擦拖曳过青玉台面,簌簌的金银线纹路像是漆黑夜空更远处,三十三重天开外,银河流转的一点光洒在了人间。

他立于人魔两族千万人前,风姿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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