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昼:“……”
他直觉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说…穆曦微于他而言的确特殊, 远远不止与任务主角的意义。
但是原来好好的薪火相传的师徒情谊,到穆曦微眼里究竟是怎么变成情意的?
变了一个字, 所差的含义是天壤之别。
落永昼的眸里划过一抹惊色,不算很重, 如游鱼尾巴在春江里徐徐拽出的波, 灯光一衬之下,整张略显苍白病气的脸都有了活气。
好似一卷古画随素手云袖缓缓展开,里头的神仙美人栩栩活了过来,活色生香,宛然如生,惊艳感几乎难以用言语表述。
穆曦微一口气说完后,整个人脑子都是懵住的, 耳根子后面也腾腾红了一片。
在心里更深的地方, 穆曦微反倒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像是如鲠在喉的一口刺终于被自己下狠心拔了出来。
穆曦微知道自己不识好歹。
天下间仰慕落永昼的人有多少呢?落永昼对他旁的不说,好是实打实的好, 真心实意, 做不得假。
可穆曦微终究不是旁人。
他低着眼,撑着这口气还在的时候乱说一气:
“您大约不知道,我自小对十六这个数字格外偏爱, 天下计数的数千千万万, 我想到的仅有十六一个。就好像是…真有那么点缘分似的。”
“我也会…经常做噩梦。噩梦场景一模一样, 皆是穆家满门遭屠, 我立在血泊中茫然四顾, 拼命回过头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冰凉的残肢,和深深浸润着地砖间隙泥土的半干涸血液。
穆曦微最初梦到的时候很小,那种沉重压抑的氛围,不是他一个小孩子所能承受的。
每每午夜惊醒之际,都会淌了满脸的泪水。
久而久之,穆曦微一直到现在,晚上都很难睡一个安生完整的好觉。
落永昼心头忽然涌上一点很不好的预感。
百年前穆曦微为大妖魔主,原主遇上他时,报的名字就叫做洛十六。
也许穆曦微说的两件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穆曦微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开着,夜晚略嫌冰冷的空气涌入他肺腑,刺得心头一个激灵,倒是给了他那么点说下去的勇气:
“对十六这个数字与生俱来的喜爱,夜夜缠绕的穆家灭门噩梦。这两件事对我小时候影响太深了。”
以至于旁人回忆童年,想的多是鸡飞狗跳那些事,穆曦微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十六和梦。
“再后来,我遇到了您。”
一个叫作十六,第一次见面就救了他,救了穆家的人。
从此以后,穆曦微再没做过有关于穆家的那个噩梦,好像他这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为了等这个人一样。
巧得穆曦微也不禁稍稍做起不自量力的美梦。
落永昼:“???”
啊?
他实在有点无法理解穆曦微的思维,只能戳了戳系统,问道:
“你说曦微的意思是他爱十六这个数字爱到终身不娶的地步,然后因为噩梦的影响深受奋发,觉得大业无成何以家为,双管齐下来拒绝我吗?”
系统:“……”
它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想要把主角送上人生巅峰的系统。
为什么要来掺合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
“不应该啊。”落永昼沉吟一下,“单恋数字固然闻所未闻,但有恋物癖在前,不是不好理解,我当然不会拦着他。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才叫曦微误会我的意思呢?”
“师父,那我…还有机会吗?”
穆曦微这句话问得很艰涩。
他今晚的一番话本来说得就很难,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更是下了一百倍的决心。
穆曦微知道自己若是不问,日后必得患得患失,后悔终生。
我和您,还能有好好做师徒,让我把一切奉上换您一个赞许的机会吗?
这才是穆曦微想问的。
或者说更贪心一点,百年前的那个人终究是死了,他们却还拥有更远的未来。
是,要入得落永昼眼已经很难,想要让他动心更是难上百倍千倍万倍。
但只要有那么一线希望在,千难万险,千山万水,穆曦微总归是愿意去试一试的。
也许落永昼永远没法知道他随手救下少年的两剑,凭着心意报出一个化名对少年而言意义有多重,换来的又是怎样一颗炽热滚烫的真心。
也许等穆曦微再长一点年岁,就该知道所谓的天定良缘命运轮回之说大多是妄言。多一点阅历,就该知道有些人强求不得,什么叫做趋利避害及时止损。
可是没有。
穆曦微遇见落永昼时,真是血气方刚,一往无回的少年年纪。
他遇见了天下间最好的人。
剑倾九州,色冠天下。
落永昼弄不太明白穆曦微的心思,这不妨碍他看懂穆曦微眼中沉沉的期盼之意。
这真是他带过最特别的一个男主。
不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去和反派搞什么相爱相杀爱在心口难开,偏偏单相思一个数字。
这一往情深是有点用错地方吧…但好歹也是真的一往情深。
落永昼被感动了,决定成全穆曦微:“曦微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后悔,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他看到笑容跃动在穆曦微的唇角,带来明亮欢欣的喜悦,无奈摇了摇头。
管他呢,他喜欢就好。
同时落永昼有一点想不通透:
自己堂堂剑圣,美人榜首,哪怕是被误解出来的一点情意,怎么就比不得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他压下这些有的没的心思,对穆曦微道:“第一个消失在息城的弟子仍未寻着踪迹,我估计他是流落到了鬼城中。明日让宴还带着其余弟子先回白云间,曦微你陪我去鬼城一趟把他带回来。”
穆曦微应是,复又担忧道:“那师父您的身体?”
落永昼真是要被他的锲而不舍给气笑了:“都说了我真没事。难道一定要要为师给你抓个穆七过来打你才肯相信吗?”
实际上情况并不如落永昼说得乐观。
妖魔本源不知被原主用了什么方法,消去其中的煞气,只留下最本质纯粹的本源力量。
然而说一千做一万,它到底是天地煞气本源,不可能被拔了牙齿就乖乖变成小猫咪。
落永昼剑意需时时刻刻镇压其上,以防它有朝一日出其不意反噬。
这带来了很大的弊端。
譬如说他出手不敢耗尽全力,又譬如说阴煞汇聚之所会勾动妖魔本源,委实不利落永昼前去。
他今晚把这两个大忌能犯的挨个犯了遍,他不有事谁有事?
但落永昼就是这样的。
活得一身反骨,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在琉璃台,四姓主场的时候白家父子挑衅,能一剑串两个陆地神仙。在魔军大营里穆七说他不敢拔剑,落永昼偏偏拔了证明给他看。
好像他的剑天生不知道低头两个字该怎么写,直戳戳地顶立在天地间,傲骨抖擞。
穆曦微心知肚明,不去戳穿他:“好,我今晚留在这儿陪师父。”
落永昼开始认真思考起要不要抓穆七过来,顺便给自己正波名。
哪有做师父的要徒弟陪着?这像是什么话?
穆曦微对他的脾气早就心中有数,不等落永昼开口,立即道:“师父自是无碍的。可是我区区筑基在这等鬼城里,当然害怕。”
弱小,无助,又可怜。
好像不久前拿到天榜第一,又炸飞了半个琉璃台加魔军大营的人不是他一样。
口上这么说,反正落永昼从穆曦微眼底眉梢的笑意是没看出任何害怕的意思。
穆曦微顿了一下,复道:“若是师父不愿意我留在房间里,师父去我房间,我亦是很愿意的。”
落永昼是没琢磨出来这有什么差别。
横看竖看都是两个人,一间房啊。
他原来是想拒绝的。
叫你小子死鸭子嘴硬,先前见了自己就躲个没影。
话到唇边,落永昼神使鬼差说了一句:“好吧。”
百年前已经那么艰难了,这一回过得高兴点也没什么。
随他去吧。
******
天下分为四方十州,其中人、魔两族分别占一方,人族辖七州,魔族辖三州,算是占全了天下的大部分地盘。
剩下的,便是鬼、妖两族所在之域。
去往鬼域的,皆是些无法步入轮回转世投胎,又不至于祸害苍生到要被天道直接降下雷罚诛杀的厉鬼。
他们成了鬼魂之态,神体长消不散,虽说每年也就出那么点数量的厉鬼,但年复一年,数万年长此以往积累下来,鬼域中厉鬼的数量也绝难小觑,自成一域。
按理来说,息城中居民是该去这一域的。
毕竟数万人的城池,穆七阵法难免有所疏漏,时不时城中就会有居民受鬼域法则所吸引,去往北域。
白云间头一日消失的弟子,应该也是随着息城居民一同稀里糊涂被带过去的。
穆曦微陪着落永昼在通往鬼域的第一座城门前站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想象当中万鬼嚎哭,百鬼夜行般阴森惊悚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很正常。
城池是普通城池,高高一座城墙,城墙后是被笔直的主干道纵横划出三六九等的城区,市井小巷,高门大户,不一一而足。
守卫也很正常地守卫着城池,过往行人皆自觉交出度碟和入城费用。
除却阴气重一点外,与凡间普通的城池并无二致。
落永昼瞧出他疑惑,低声附至他耳边解释:“鬼域中往来的说是厉鬼,其实曦微你也知道,修行本是夺天造化,修行者一旦死后有怨,即会被天道当场度化。”
“因此鬼域中往来的,大多是凡人死后所化。”
死时或许是有很深重怨气的,才变成了厉鬼。可是几千年过去,物是人非,别说是自己认识的那群人,那群人的子子孙孙都化成了灰,再重的怨气也无所谓了。
想来想去也只能打点起精神,好好生活。
出于这个原因,鬼域是最最推崇纵情声色,及时享乐的地方。
一阵争论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怎么可能?”
说话的人穿着白云间弟子的服饰,他面色极为震惊,勉力保持着基本的镇定礼数:
“阁下是不是想错了?我白云间一向不是不为人知之地,阁下怎可能不听说过它存在?”
无怪乎弟子这样说。
白云间为仙道的第一宗,声名可谓是响彻天下,震耳欲聋。
别说是普通修士,就是凡间无知的老人小孩,也很少能有不知道白云间这个仙宗上门的。
鬼域的守卫被他问了几次,也有点不耐烦:“管他白云间黑云间,没听过就是没听过,骗你我能落得什么好处?”
弟子向来自矜宗门,哪受得了他这口吻,当即急道:“你——大胆!”
若非是穆曦微及时现身阻止,恐怕两方要在城门口动起手来。
“几位道友——”穆曦微拦下想要动手的白云间弟子,“不知白云间所在的确不能怪这位守卫。这里为鬼域,他们不知也是在情理之中。”
弟子迷惘啊了一声:“鬼域?”
经过弟子一番解释,穆曦微大致明白了他们状况。
原来弟子一行人亦是白云间驰援边境城池众多弟子中一支,奈何他们的运气比较背,回白云间时,刚好撞上魔族退军的零落部队。
两边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边跑边打间就换了场地。边境那块又是一片荒土地,弟子们情急之下没怎么认路,一头乱撞来了鬼域入口这边。
听得穆曦微叹了口气,说道:“正好我亦是白云间弟子,前来寻找走失的同伴,不如结伴同行?”
边境离鬼域的距离不近,弟子们既然能随便乱撞来鬼域,穆曦微怕以他们的认路水平,倘若不帮一把,这辈子能不能回白云间还两说。
再说——
鬼域中厉鬼横行,对高阶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低阶的遇上一个很要命。
就是运气好撞不上厉鬼,这里阴气重,没有强悍修为来镇压,待久了对身体亦无好处。
弟子们想来也是想到这一点,言语上未表露什么,脸色却是不好看起来。
从到城门口那一刻,落永昼就戴上面具掩盖了气息,宛然是个白云间的普通弟子。
他望着穆曦微和一队弟子对话,旋即面具下的唇角挑出几分兴味盎然的意思来。
“师兄…”
尽管众位弟子无法看见落永昼此时表情,从他紧绷声线的一线颤抖来看,也知道落永昼一定和他们一样,内心害怕极了。
穆曦微一抖。
落永昼:“师兄…这里便是鬼域了么?我,我好怕。”
剑圣头一次装外门弟子,一时激动之下,用力过度,演技夸张,可以理解。
穆曦微:“……”
几个普通弟子的恐惧情有可原。
您老人家一剑下来,鬼域都得翻半边天,您有什么好怕的?
他传音给落永昼:“师父,那位师弟当今身在何方?”
“在很中心的地方了…”落永昼若有所思,也不多作回答,“不如今天先在城中歇下来吧。”
穆曦微于是也不再问。
他们排队入城,等轮到他们时,守卫提点他们一句道:
“近来城中长发鬼女作乱,经常有鬼死于她手,你们记得要小心些。”
每放一个行人进城,他都会提醒那么一句,想来这长发鬼女作乱闹得确实厉害,满城风雨。
弟子强作镇定地点头,发飘的脚步已经证明他们内心真实想法。
落永昼也紧紧攥住了穆曦微的手,动情道:“师兄…长发鬼女这名头听着就不是善茬,我好怕。”
穆曦微:“……”
那所谓的长发鬼女水平,您一天前刚杀的热乎着的几万魔族里,能拎出一大半吧?
要怕,也该是长发鬼女怕您才对吧?
还是说您怕一剑下去误伤无辜太多,没法一一超度过来?
几位弟子对落永昼的眼神,渐渐有了动容。
都说恐惧是拉近彼此关系的最好途径,此话不假。
尽管这位洛十六有时候的表现太过弱里弱气,正常情况下难免会叫人不齿。
可将心比心,谁又不想在鬼域中拥有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师兄呢?
很快有性子活泼一点的弟子上来搭话:“方才相逢得仓促,有所失态,惭愧惭愧。还没请教两位师兄的名讳师承呢?”
“我叫洛十六,他叫穆十七,我们一同拜入的白云间,俱是外门弟子,尚无师尊教导。”
落永昼气也不喘地张口就来。
弟子们很快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确认互相身份地位相近后,又热络了一分。
他们走进街上的一家客栈。
客栈小二来迎他们,殷勤招待之际,不忘提醒他们道:“几位客官可要当心咯。晚上若非是相熟之人,千万别开门开窗。”
“我们城中近日来有个长发的鬼女作案,一头长发便是索命利器,很多时候客官您在窗外看到的疑似树枝的影子就是她的头发,能悄无声息捅破窗户来扼人咽喉,索人性命,不少鬼就是那么交代在她手上。客官千万千万要当心。”
他这声情并茂,津津乐道的口吻,再配上店小二厉鬼的身份,真不知道是在好意提醒,还是坐看好戏。
弟子们对着一桌饭菜,只觉得毫无动筷食欲。
店小二说完又晦气道:“呔,那妖婆委实可恨,作乱了那么些天,也不知道官府能不能抓到她。”
白云间弟子张了张嘴:“啊?”
你们鬼域还有官府管抓鬼的吗?
厉鬼难道不都是自相残杀,指望着杀更多鬼更好的吗?怎么还要把长发鬼女抓捕归案?
店小二露出了然的神色:“客官是初来乍到我们鬼域吧?现在早不时兴杀鬼取乐那一套了。杀鬼有什么好的?能换几个钱?连顿好饭都吃不了,花酒也喝不了,有什么意思?还是互利共荣,大家好好做生意来得妙。”
白云间弟子:“……”
这番逻辑竟是无可反驳。
店小二:“长发鬼女坏了这城里的生意,官府咋能不抓呢?大家都对她恨得紧呢。我劝几位客官也看开些,别整天沉溺在做人那些事里,毕竟做鬼也是要恰饭的嘛——”
说完他一刷背上汗巾,又跑去别的桌传菜了。
留下几个弟子在原地发呆。
虽然做鬼也是要恰饭的,小二一番开导也很有道理,但他们目前仍是人身,对长发鬼女难免忧心忡忡。
落永昼比他们先一步说话。
他抬起眼看穆曦微,面具下的眼睛仿佛藏了许多欲语还休:
“师兄…长发鬼女的事听着好瘆人,我好怕。”
穆曦微慢慢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觉得被落永昼那么三番四次一来,自己也快要精神错乱,跟着入戏道:
“没事,不怕,喝酒壮壮胆。”
落永昼捏紧了酒杯,紧张道:“如果真有什么长发鬼女找上门来,师兄一定会帮我拦着的对不对。”
穆曦微:“……”
这是他师父。
是他师父。
师父…
他在心里如是念了三遍,勉强平心静气,一字字艰难道:“嗯,不怕,有师兄在。”
穆曦微不懂落永昼为何会要演这一出。
只是落永昼想演,他便心甘情愿地陪着落永昼一起演罢了。
落永昼早在面具下无声笑得险些喘不过气。
穆曦微真是可爱,不经逗。
等再逗他两回,就把穆曦微误会自己那事儿揭过去,一笔勾销。
落永昼心怀坦荡,磊磊落落。
谁叫在穆曦微心里,他还比不过一个数字?
不多逗几次怎么能消气?
白云间的弟子对陌生的环境畏惧归畏惧,倒不至于到草木皆兵的程度,推杯换盏之间,几个人有说有笑起来。
同门的师兄弟嘛,谈论的时候总归有几个话题绕不开,比如说白云间风云人物。
身为剑圣弟子,白云间首徒,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穆曦微有幸取代宴还,成为白云间弟子的不二谈资。
有弟子喝酒上头,大着舌头道:“穆兄,你知道那个穆曦微吗?就是剑圣弟子,和你同姓的那个。”
穆曦微:“…我知道。”
非但知道,而且就是穆曦微本人。
弟子一挥手:“我就纳闷了啊,据说这个穆曦微不过是区区一个筑基期,家世来历也很普通,凭什么能被剑圣看上眼?”
落永昼替穆曦微挽回一点颜面:“也许因为他是天榜第一吧。”
弟子:“说到这儿,我就更纳闷了,洛兄你说,他穆曦微被剑圣收徒的时候仅仅是筑基,到天榜试上怎么就力压群雄了?”
他言之凿凿,确定道:“一定是剑圣他老人家,给了自己弟子什么秘而不宣的制敌秘诀法宝。”
行吧。
见说不服弟子,落永昼换个方向,索性给他提供新思路:“或许是剑圣看上穆曦微了,所以收他为徒也不一定。”
弟子们纷纷眼睛一亮,先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敢妄言,但随后借着酒劲,热切地低声讨论起来。
好像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新思路似的。
穆曦微作为他们里面最滴酒不沾的那一个,脸却快要红到脖子根了。
明明相较起其他的,落永昼这个才是最不靠谱的解释。
穆曦微弄不懂弟子们是出于何等天才想法,才能把落永昼的胡说八道纳入考量范围内。
他觉得落永昼眼风那么轻飘飘一扫,自己手里的筷子就到烫手的程度。
穆曦微不知第几次没出息地溜了。
******
鬼域中客栈房间陈设与人间大体相类,只是有长发鬼女的事迹在,便多了一分阴森未知的气息。
尤其是当今夜半三更,燃烧殆尽的烛火映出落永昼房门外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枯瘦人影时,更显可怖。
落永昼自不会犯怵,撩了撩眼皮:“进来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黑袍人恭敬跪在落永昼身前,掀开兜帽,露出的赫然是日部首领一张脸:“主上。”
落永昼:“……”
没想到日部首领恢复得还挺快,才一天时间就能大变活人,从神魂变成个活蹦乱跳的魔族了。
他刚想问候一下日部首领,问他究竟是以何等大无畏的心态来这里,才不怕被自己杀时,日部首领抢先一步开了口:
“属下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想邀主上相商。”
落永昼:“给穆七带话可以不用那么委婉的。你不嫌跪着烙膝盖,我还挺嫌你伤眼睛的。”
出于意料之外的是日部首领向他望了一眼,低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
“属下前来,是想拥立主上登临魔主之位,共杀穆七。”
“魔族百年间魔主之位空落,穆七有实而无名,如今的魔主之位,也该迎来它新的主人。”
显然是穆七之前把日部首领捏成神魂的行为,彻底触动了日部首领的底线。
魔族的确实力为尊,强者至上。
但是再实力为尊,日部首领也无法再忍受下去头悬在裤腰带上给穆七卖命不说,还随时会在穆七手上丧命的风险。
日月星三部首领,陆地神仙,也是山顶上的人物,谁不是又敬又畏?
到了穆七手里,瞬间变成猫狗不如的存在。
日部首领身为陆地神仙,一部首领,哪能没点心气,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他来找了落永昼。
“哦?”
落永昼长长地拖了调子,这才真正来了一点兴趣,挑眉道:
“你不怕我登上魔主之位后,挑起内乱,让魔族有生力量毁于一旦?”
日部首领:“魔族内乱了几万年,各凭本事罢了。为杀穆七,属下心甘情愿拥立您为魔主。”
落永昼:“你不怕我杀你?”
日部首领依旧是这样说:“各凭本事罢了。”
言下之意是反正落永昼早晚都会想杀他,先死一个穆七大家都稳赚不亏。
两人都懂,心照不宣。
剑锋的铮鸣打破两人无声的对峙。
落永昼手指抚过剑刃,他分明坐着懒散倚在床沿,说出来的话则居高临下极了:
“凭一个穆七就想打动我?”
“你以为你是谁?我是谁?我先取你的性命,再去杀穆七,不用费事不是更好?”
日部首领在来见落永昼的时候也想到过这一点。
剑圣天下第一,荣光满身,大妖魔主的身份,兴许真的打动不了他。
但他对穆七的憎意实在是太浓,哪怕知晓落永昼那里处处危厄,也不惜要来一试验。
日部首领的冷汗涔涔而下。
好在他最终没有等到明烛初光。
落永昼站起身,拍了拍手:“行吧,我答应了。”
他不如何深思熟虑,口吻很淡,把一个魔主之位随意当得和什么似的,好像根本不知道等在自己前面的是什么。
系统打破多日的沉默,急声提醒他道:“宿主!”
“系统。”落永昼倒是应了它一声,反问道,“你告诉我,一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系统一个字也不说。
落永昼早料到它的反应:“我很想知道一百年前发生过什么,我体内妖魔本源的事又该如何解决。既然源头在魔族,顺水推舟正好。”
“当我作死一次吧。”
落永昼叹道。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个决定自己下得鲁莽,不见得讨好。
“可我真是太想知道百年前发生过什么了,仙道的人我没法直接问他们,只能从魔族下手。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我必定寻根究底追个干干净净。”
落永昼也想不清楚原主百年前的事,为何会牵动自己至此。
他干脆不去想。
人活在世上,哪能没几件想做的事,哪能没冲动循着自己心意一厢情愿过?
系统:“如果被主角得知——”
它试图委婉地提醒落永昼。
这次《天命》世界中的主角,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光伟正人设。
落永昼不当回事:“放心,曦微不会得知的。等到那时候,我已经将整个魔族连根带盘端了,能有什么事?”
剑圣照样清清白白,人族楷模。
系统垂死挣扎:“到时候宿主你毕竟当过魔主,痕迹难掩。”
落永昼忽地笑了:“谁说魔主不能诛魔族的?”
“我当魔主才不是为什么见鬼的穆七,一只手能打三个的货色。若是我不愿意,日部首领也好,穆七也好,天下谁能勉强得了我?”
只是因为太想知道百年前的事情。
太想知道穆曦微到底经历过什么,他钟爱的数字和阴魂不散的噩梦来由。
剑圣天下最光明正大。
也最离经叛道。
系统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它知道落永昼决定的事,自己不可能拉得回来,只得憋屈地住了嘴。
日部首领不料落永昼会如此轻易得松了口,大喜过望。
他仿佛见到穆七横死的场景,恨不得立即将魔主现世这个消息昭告天下,当机立断道:
“属下先回魔域,将魔主现世,您登位在即的消息昭告诸魔。穆七受您一剑威慑,应当是不敢前来的。”
“然后属下再举办大典,也该叫世人知晓,我魔族新主,已然现世。”
他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丝丝缕缕的黑雾拂过,黑雾变幻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一个不入流的小鬼,平时日部首领出手都嫌丢人的那一类。
这一回情况不同以往,日部首领为展现自己优良贴心的下属品质,刚想随手替落永昼捏爆时,客栈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脚步声、兵器出鞘声、叫喊声…杂乱而起,不一一而足。
落永昼传音的两字落到日部首领耳朵里:“别动。”
日部首领噤若寒蝉,登时收了掌间魔气。
说不定是外头小鬼修为低微,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却很大,所以才让剑圣有所顾忌,打算亲自去解决。
说起来剑圣这次来魔域,背后隐藏着何等深意?
正当日部首领脑中想了一串阴谋布局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落永昼——
不错,落永昼,仙道的剑圣,魔族的大妖魔主,天下第一人。
沉寂百年后复出即斩杀月部首领,一剑击溃陆地神仙,诛杀几万魔族,如日在中天,煌煌不可挡的天下第一人。
日部首领十分确定落永昼从头到尾在自己面前,都是同一个。
这位天下第一人迅速扣上了自己面具,三步两步出了房门,脚步听着很慌乱。
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反正落永昼在一群同样慌乱的人群,和一片漆黑的室外,精准撞到了穆曦微。
他一手搭腰,一手搭肩,牢牢地试图将自己扒上去。
扒到一个修为仅筑基,年龄仅十八,除了一张脸能看一无是处的少年人身上去。
“长发鬼女来了…师兄我好怕,师兄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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