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起鸣,守岁结束。
屋外仍是漆黑, 寒风呼啸。
四个孩子在竹榻上睡得呼香, 挤挤挨挨成团,看着分外见温馨。
陈玉春兑了盆温水, 洗了把脸,随后推了推丈夫:“去洗个脸,醒醒神。”说着, 坐到了阿父阿爹身边:“不久就要天亮,我想着还是回去补觉,家里也得收拾收拾。”
大年初一是村邻相互串门的时候,各家会留一两个守家, 其余人满村子说话贺新年。
苦竹村氛围一向很和睦, 抬头不见低头见,大面儿上都和和气气。
陈老爹听出了大儿子话里的意思,倒也没多挽留:“让你阿父套了牛车送你们, 孩子们睡得熟,就让他们睡着,一会裹厚实些。”
“我来送,阿父喝了不少酒,估摸着困意正浓。”陈原冬也有些犯迷糊,听着说话声才见清醒点:“我去洗把脸。”
“怎么地?”陈老汉似醒未醒, 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他晃了两下脑袋。
“别晃了再晃人都要晃地上去。”陈老爹及时按住老伴的肩膀。
崔元九站起身:“我扶二叔进屋里补觉。”
“成,你慢点着, 他这身板也是很有重量,这会是完全使不出力,全靠你撑着。”
“二叔放宽心,我别的没有,也就是一把蛮力气。”
陈老汉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陈老爹也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
两人成亲后,小辈们喊得都是二叔或二伯,除了幼童外,倒也都分得清楚。
崔元九扶着陈老汉稳稳当当的出了灶屋,没来的及关门,陈原冬走了进来。
“牛车套好了。”
陈老爹弯腰想去抱睡着的安哥儿,陈玉春拦了拦:“阿爹,你歇着,我来就好。”回头冲着傻怔怔地丈夫吩咐:“志为,你来抱大壮,动作轻柔点,别扰醒了他。”
张志为磨磨蹭蹭,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走三步晃两下,看着像是魂儿在打飘似的。
“还是我来吧。”陈老爹真担心他摔着大外孙,明显靠不住啊。
陈玉春已经利索的将小儿子抱在了怀里:“阿爹,你站开些,别拦着他,就让他抱。”
若是平时,就张志为这半死不活的拖拉样,他才懒得管,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动手,省得生一肚子闷气。以后他才不会再犯傻,喊一遍不动就继续喊,他有的是耐心。
“大哥夫怎么着?刚刚洗了把脸还是没醒神?要不要我舀盆冷水给你?应该会更有效果。”陈原冬话说得和气,脸上还挂着笑。
张志为慢慢吞吞:“啊?”一脸呆样。
“我这盆水还没兑热水,先给大哥夫洗把脸?”陈玉平说着话,就端了盆冷水过来。
眼看着冰冷冷的水都端到了跟前,这可是寒冬腊月的天,张志为咧着嘴露出个笑,憨呆憨呆,他用手粗|鲁的摸把了脸:“好久没有喝这么尽兴,又一宿没睡,有点熬不住。”他笑着,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快点,磨蹭什么。”陈玉春抱着安哥儿已经走到了屋门口。
张志为两步来到竹榻前,利索的抱起睡着的大壮:“来了来了。”
“我送送大哥他们,你要是困,就先回家睡,一会我抱巧妞儿回屋里。”
柳桂香点点头:“那我先回去睡觉。”
“嗯,你慢着点,扶着墙面走。”
“没事。”柳桂香搓了搓脸,脸上堆满了笑容:“你去吧,别让大哥他们等。”
陈玉平问:“二嫂,你不洗把脸?”
“不了,洗了脸我怕走了困意。阿爹,我先回屋睡着了。”
陈老爹不太放心,送着二儿媳出了灶屋。
“阿爹,我精神着呢。”柳桂香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身上的袄子:“这风可真冷,阿爹也赶紧补个觉,快天亮了。”
“我就去。”陈老爹乐呵呵地笑着,站在屋檐下,看着二儿媳晃晃悠悠的进了院子,这才往屋里去。
灶屋除了睡着的草哥儿和巧妞儿,就剩下陈玉平和崔元九。
“你不睡觉?”
崔元九反问:“你什么时候睡?”顿了顿,又说:“以前跟着出镖,我经常守夜,整宿整宿不睡觉,白天的时候才睡会。”
“你真不打算回镖局?”
“嗯,踩在刀尖上过日子,不踏实。你不嫌弃我,我就留在陈家,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如果你觉得不妥当,也没关系,左右我是不会回镖局,我会在镇上寻个营生。我很想和你成亲,你说得对,这里头确实有草哥儿的原因,也是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生活,我很久以前就想着将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伴,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想得很仔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想太多,是不可能遇上这么好的人,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你就是我心中想了无数遍的那个人,我想要找的伴。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喜欢,我没喜欢过谁,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还有咱们的草哥儿。”
陈玉平并非真正的十九岁少年,他有上辈子的阅历,看的出崔元九这个小汉子很真诚,或许他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毕竟这个时代情啊爱啊,都太遥远摸不着看不见,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的人怎么会懂这细腻的情感。
但他相信,和这个小汉子成亲后,日子肯定是极舒坦。
什么是爱,或许就是陈老爹说的,能把你搁心尖尖上放着,这就是难得的幸福。
初二,陈原冬夫妻俩带着巧妞儿去了镇上的柳家。
往年没有牛车,碰着天好就走路,天气不好就搭村里的顺风车。
去年陈家买了头牛,今年去镇上就能自己赶个牛车,一家三口宽松自在。
送走二儿夫妻俩没多久,陈老爹进了灶屋,椅子都没坐热,就见大儿一家推门而入。
“阿父阿爹。”陈玉春将拎着的物什往桌上搁。
张志为飞快的把怀里的安哥儿往竹榻上放,草哥儿见着安哥儿,咯咯咯地笑,麻利的爬到他的身边,两个小奶娃摔成团,挨挨挤挤的玩耍着。
大壮喊完人,坐到了竹榻旁,看着弟弟们玩,笑得乐乐呵呵。
陈玉平一眼就看出大哥的不同,眉开眼笑的说话:“大哥气色极好,应了句话红光满面。”
“沾了三弟的福气。”陈玉春意有所指。
陈老爹瞧着大儿子眉眼舒展,他心里头就高兴,笑得合不拢嘴:“今个中午都想吃什么,我来给你们张罗着。”
“想吃清淡点,最近大鱼大肉吃得有点饱。”关于吃,陈原秋总是最积极开口:“三哥我想吃你做过的南瓜饼,外酥内软微微糯还有点儿弹牙,又甜又香,啊……”吸溜下口水:“真的是超级想吃。”
有阵儿没吃南瓜饼,听着老幺这么说,陈玉平也有些馋了:“中午就不煮饭?家里有馍馍豆包饺子我再做点南瓜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大壮可以吃南瓜饼,安哥儿和草哥儿我煮点南瓜粥。”
“焖个土豆鸡块。”陈老汉往火塘里添了把柴禾。
张志为憨笑着接了句:“吃过一回平哥儿做的冬瓜火腿汤,是真的又香又鲜。”
“合着你们点的都是平哥儿会做的菜。”陈老爹忍俊不禁:“看样子,今天我得给平哥儿打下手,是没法掌勺了。”
“土豆焖鸡你做的也好吃。”
陈老爹瞅了眼老伴,眉角眼梢的笑哟,像绽放的花朵。
“下点饺子,沾着酱吃。”崔元九倒是没有点菜。
陈玉平问他:“还有呢?”
“你做的我都爱吃。”
“三哥手艺好,十里八乡哪个比得上,妥妥的神仙手艺啊!”陈原秋美滋滋地插了句话。
崔元九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垂了眼。
“大哥你想吃什么?”
“我啊,都行,蒸盘腊鱼腊肉?说也奇怪,同样的腊鱼腊肉,偏偏三弟蒸出来的最好吃最下饭最香。”陈玉春真有点想不明白。
陈玉平知道是为什么,他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啊!但他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土豆焖鸡,蒸腊鱼腊肉,冬瓜火腿汤,葱油芋头,回锅肉,青菜小炒,南瓜饼,红烧鱼。
吃得算是比较清淡。
陈原秋啃南瓜饼啃得最欢实,然后是大壮,大壮也特别喜欢吃。
安哥儿和草哥儿吃南瓜粥吃得很得劲儿,吧唧着小嘴津津有味儿。
这会仍是农闲,田间地头没什么活,午饭过后,外面寒风吹刮,也不太好串门说话,便都窝在火塘旁,做些琐碎活,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磕闲话家常。
陈玉平教着草哥儿说话,将人抱在怀里,格外的有耐心,逗着他耍蹭脸蹭鼻子。崔元九就坐在旁边,眉眼含笑的看着,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或是将草哥儿抱自己怀里,陪他玩举高高让他稳当当的坐在肩头。
看着像极了一家三口。
张志为可没这精力陪着玩,他让大壮带安哥儿耍,言说有事要出去一会。
人就走了。
陈玉春也有话要和家里人说,便也没有拦,由着他走。
“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大年初一,我俩带着孩子去老屋,从婆婆到大嫂二嫂说话一个腔调,阴阳怪气听不进耳,都让我给怼了回去。张志为就躲在角落里,连个声都没吭,他不吭声也好,只要不把胳膊往老屋拐。”
“原先老屋有什么事,到了跟前他总会老老实实的应着,还不是落我身上,我顾及着他的脸面,想着就是把穷力气,累点也无妨。现在不这么想,他应的事他自己去,别想往我身上推。”
“大嫂二嫂每次回娘家都会住上一宿,今年我也一样,今天晚上不回去,老屋里的俩口子吃什么,总不会饿着肚子,我不想管,我也懒得管。张志为要是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甭管大小万事都依着我,看我眼色行事,我还会把他往心尖尖上搁着,细致体贴。他要是不听,总有办法治。三弟说得对,我得强势些,他唯唯诺诺不像个汉子,就由我来主外也主内,他只管埋头干活就成,我也不奢望他对我多上心,日子没法如我的意,便让自己过得舒坦快活些。”
这是将主动权握自己手里,之前大哥一直把自己放在被动位置,想着哪天大哥夫能开窍,过上如阿父阿爹般和美幸福的日子。
结果却一度失望,经他点醒后,大哥这开窍开得可真彻底。
陈玉平心里偷着乐,表面憨假老实的大哥夫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喽,爽!夏天透心凉般的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