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上午没下雪。
有村邻过来窜门说话, 他是特意过来递消息。
上溪村朱猎户家的狼狗生了窝狗崽子, 四只三公一母,今天刚好满月, 朱猎户放了话,四只狗崽崽全都卖掉。
村邻想着陈家要买狗,得了信就赶紧过来说一声。
陈老汉当即便坐不住了, 匆匆忙忙的往屋后牛棚去,麻利的套好牛车。
“老幺,元九,你俩也跟着一道去看看。”陈老爹边说边进了屋里拿钱。
陈原秋接过钱, 抬脚就往屋外冲:“阿父, 等等我和九哥。”
崔元九大步紧跟其后。
送走村邻,灶屋里只剩下陈老爹和陈玉平父子俩,还有小小的草哥儿。
有点儿安静。
前两天在心里搁了桩事, 陈老爹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三儿子说说。
今天碰了个巧,他便直接开了口,索性也没旁人在:“大年三十转眼就要来了,过完年没多久,元九该出门做事吧,他跟着镖局出门一趟, 得费不少时间,你有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你俩若真有心,想着成亲过日子, 总得有点长远打算。”
“这事,他跟我说过。”陈玉平也准备和阿父阿爹说说这件事:“前阵家里遭了贼,一直没找着人,咱们陈家日子越过越红火,总归有些招眼,他想着,家里事情多,也缺个帮手,过完年就去趟县城辞了镖局的事,以后,就留了家里。”
陈老爹很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他真这么说?主动提起的?还是你开的口?”
“他主动说起这事,我还劝了两句,毕竟,可能会有人乱嚼舌根。”
“也对。”陈老爹拧紧眉头:“这事有点棘手。”
“他说他不在乎,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自家人心里头敞亮就成。”
这话说的,陈老爹顿时就乐开了眼:“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呢!平哥儿我跟你说,这是个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待他,真心换真心,你把人搁心里头放着,他自然也会把你搁心里头放着。”
“阿爹,我知道的。”
三儿子的婚姻,一直是压在陈老爹心头的大事,如今八字有了一撇,他这夜里啊,也能睡个踏实觉。
崔元九是个好孩子,年岁是小了点,胜在为人沉稳,做事有条理有章法,是个成亲过日子的人。
“我总是担心,你会和你大哥一样,你俩都是骨子里有主意,他总觉得自己性子不好,要强又自卑。你呢,身板儿不妥当,平日里看着不显,却是一道疤,总说着不着急成亲,这世上啊,哪有人一辈子不找伴,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有什么滋味呢。”
“你大哥是太着急成亲,你啊,却是连成亲的事想都不愿意想,看看你大哥现在的日子,这人,找错了伴,就真的是一辈子的事,卡着不上不下,没办法的。好在你福气足,遇上了元九,我瞧着啊,他比你大哥夫要好,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你呐,也要知足,别想太多,世上哪来的十全十美,眼下来说,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陈老爹絮絮叨叨地说,陈玉平认认真真的听。
“有些道理,你大哥总是不明白。我和你阿父这辈子,一路少年到老年,磕磕绊绊是有的,你们不知道而已。便是感情好,两情相悦,成了亲也是要好好经营着,人心容易变,再深的感情你不搁心里放着,也得被生活一点点磨灭,到时候全是鸡飞狗跳。”
“你是个有主意的,元九呢,从小经历的多,又走南闯北,也是个极有心思的人,凡事莫管大小,也别嫌麻烦罗嗦,都和他细细说一说,闲话家常,俩人有商有量,该退就退该坚持就坚持,你心里得有个分寸。”
“你大哥,他就看不透,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说起来你大哥夫这人,不算好也不算坏,要想把日子经营好,其实不难,你大哥不懂,我和他细细的掰扯过多少回,他不懂啊,有什么办法。”
“阿爹,我懂,你说的我都懂。”
“你懂啊?”陈老爹眉眼柔软暖暖地,目光慈祥,这是他的孩子,他笑了:“阿爹也相信你听懂了,听不懂没关系,日子是一点点过出来的,遇着事,你和阿爹说,我总归比你有经验。”
就这么干巴巴地说,一股脑的往三儿子心里塞,怕也是没听懂几成。所以他也没说得太细致,太深太细听着累,偏偏又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给点醒点醒,眼看好事将近,元九这孩子他真心觉得挺好,配得上三儿子,三儿子错过他,估计再难找着第二个如此合适的人。
春哥儿当年,也说听懂了。
陈老爹幽幽的叹了口气,往火塘里放了几根柴禾。
柴禾被一点点的燃烧,火势慢慢变大,火苗窜的有些高,一下下的挨着铁壶,很快,壶嘴开始冒热气。
这壶水,快要烧开了。
“阿爹,你在想什么?”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满眼惆怅,陈玉平心口微微泛酸:“阿爹,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心,我会和元九好好过日子。”
“我想起你大哥,他当年啊,也是说听懂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听懂了,他向来懂事,打小就很少让我和你阿父操心,是个特别省心的乖孩子,我就真的以为他懂了,虽说你大哥夫不咋地,但你大哥点了头,我们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后来,眼瞅着你大哥日子越过越不成样,我心里着急,我就跟他说,也曾当着他的面,说过你大哥夫。”陈老爹是有些后悔的:“许是我太心急了,是恨铁不成钢,是心疼你大哥,每次他回来,我就拉着他说话,是恨不得自己撸了袖子上,替他把日子经营好。结果,你大哥反倒不常回来了,家里有点什么事,他也不往我跟前说。”
“四个孩子里头,我和你阿父最对不住的就是春哥儿。有人说,第一个孩子最幸福,春哥儿在咱们家,却是最苦的一个孩子。”陈老爹心里难受的厉害。
他是最见不得春哥儿吃苦受累,想做点什么,又担心适得其反,他已经错了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对于春哥儿俩口子,他不敢再随意说话插手。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颗心像是泡在黄莲汁里。
春哥儿是个极好的孩子,是他和老伴没当好阿爹阿父。
陈玉平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爹,你放宽心,大哥的日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
“也就看他什么时候开窍。”陈老爹心里明白的很:“他不开窍,咱们说的再多,帮的再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会好起来的,阿爹你要相信我。”陈玉平决定把这事往自个身上揽。
陈老爹是个特别好的阿爹,他就希望阿爹能开心点。
陈老汉他们去的及时,还剩两只狗崽没有卖,一公一母。
俩只小狗崽,真是越看越喜欢,瞄了眼鼓鼓的钱袋,陈老汉也阔气了一回,买下了两只狗崽。
堪堪满月的小狗狗,胖乎乎肉嘟嘟的,连声音都奶萌奶萌,尤其是眼睛,黑亮亮又大又圆。
“这狗崽好!”陈老汉抱着舍不得松手,让小儿子赶车:“现在天冷,回家后,就在火塘旁的角落里给搭个狗窝,待开了春,再往屋后搭个大些的狗窝。”
崔元九也很满意这两只小狗:“等它们满了三个月,我经常带着进山,凶性训出来了,是个看家护院的好帮手。”
“对,这事还真得交给你。”
赶牛车的陈原秋兴奋的接话:“九哥,到时候我和你一道进山怎么样?”
“可以。”
“老伴!”到了家门口,陈老汉抱着小奶狗兴冲冲的往灶屋跑:“这两只狗买得可真值,你快看看。”
陈老爹瞅了眼,笑了:“还挺胖乎。”伸手捏了捏:“好养活。”
被捏揉的小奶狗,顿时咕唧咕唧的叫了起来,细瘦瘦地小尾巴摇啊摇。
“啊啊。”草哥儿看的好奇,扯着阿爹的衣袖子,咯咯咯地笑着。
“是小狗,想不想摸一下。”陈玉平说着话,抱起宝贝儿子来到阿父身边,握住儿子的嫩手,往小奶狗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下。
柔软的触感,很新奇,把草哥儿给乐得哟,咧着嘴笑得眼睛眯成了双弯月芽。
家里养了两只小狗,草哥儿仿佛多了两个小伙伴,目光总会追着小奶狗,看它们在灶屋里乱窜,也不知道乐啥,就是很开心。
陈老爹感叹着说:“这两只小狗贵是贵了点,倒也买得值。”
夜里睡觉前的半刻时辰,是崔元九和陈玉平难得的独处时光。
以往都是崔元九主动开口,今个晚上却是陈玉平先出声:“明天大年三十,晚上有丰盛的团圆饭,中午我准备吃简单点,你明天去买只羊回来,四五十斤左右,咱们弄烤全羊吃,我打算把大哥他们一家都喊过来。”
“四五十斤不够吃吧?”
“一只烤全羊,烧一锅羊杂汤配着饼子吃,能填饱肚子。对了,你去镇上买些羊杂回来,一只羊的羊杂肯定不够,羊血也要。上回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大料,这次正好用上。”
“成,我明儿一早就去。”
听说有烤全羊吃,最兴奋最激动的便是陈原秋。
“三哥,要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我保证妥妥当当周周全全!”胸脯拍得啪啪响,烤全羊啊!陈原秋只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他梦里都不敢想的美味,三哥说要弄烤全羊!就冲三哥的神仙手艺,完了完了,他要开始流口水了。
“事情肯定是有的,等羊回来后,你和元九两个人给拾掇出来。”
“完全没问题!”
陈老爹将三儿子拉到一边:“你大哥,八成没空过来。”
“为什么?成了亲的哥儿难道大年三十还不能回家吃个午饭?又不是说吃团圆饭。”
“倒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咱们村也有哥儿成了亲,别说大年三十回家吃午饭,便是晚上的团圆饭也会在家里吃,哥儿和姑娘还是有些不同,不分嫁娶,就是俩口子成亲过日子,这也是为什么,哥儿成亲后,会分家出来单过的原因。”
“那阿爹是什么意思?”
陈老爹拧紧了眉头:“我曾说过,让你大哥一年在张家吃团圆饭,一年回家吃团圆饭。你大哥没同意,说张家事多,除了他,没人会张罗年夜饭。”
“我记得张家共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怎么就没人张罗年夜饭?张家另外两个儿媳呢?”
“我问了,你大哥没说话。”
陈玉平想了想:“阿爹,这事交给我,我去趟张家。”
“你说话悠着点。”
“阿爹放心。”
羊还没回来,年夜饭的琐碎事,有阿爹和二嫂张罗着,陈玉平让老幺看着点草哥儿和巧妞儿,他去趟张家。
张家门窗紧闭,陈玉平看了眼张家老屋,大步走了过去。
恰巧就看见在推磨的张志为。
“大哥夫。”
“平哥儿。”见着他,张志为有点意外。
“我找我大哥说点事。”
“他在灶屋里。”
陈玉平抬脚就往灶屋去:“大哥。”
陈玉春没出来,倒是正屋里有了动静,张老太站在屋檐下,脸上堆满了笑:“我听着声音像是平哥儿,平哥儿今个咋有空过来,快屋里坐坐。”
“张大娘家里事多,这会儿就不闲坐了,我和大哥说两句话。”
陈玉春站在灶屋门口:“平哥儿,有什么事你说。”他有点着急,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家里买了只羊,我打算中午弄个烤全羊,想着让大哥和大哥夫带上俩孩子中午过去吃饭。”
“哎哟,平哥儿,这可不成,春哥儿没法走,他走了,家里的年夜饭谁弄。”张老太快言快语的说着:“平哥儿,按理说,你大哥现在可是张家的人,便是要回陈家,也该是初二,没道理大年三十扔了家里一摊子事往陈家跑,你惦记你大哥,初二的时候,再张罗着弄一只烤全羊不就成了,反正陈家这大半年生意好的很,可没少挣钱。”
“按理?”陈玉平笑了:“按的哪个道理?哪条律法清清楚楚的写着,成了亲的哥儿就不能大年三十回家吃饭?倒是张大娘有句话,还真说错了,哥儿和汉子成亲,是俩口子过日子,扯不上嫁娶两字,我大哥和大哥夫成了亲,也还是陈家人,就算今天晚上留在陈家吃团圆饭,也没哪个敢嚼舌根,放眼望去,成亲的哥儿回家吃团圆饭也算是常态。”
“大哥,你收拾收拾,带上俩个孩子咱们回家去。这都多少年了,年年都是你在张罗年夜饭,难不成张家就生了大哥夫一个儿子?如果真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上门来说话。”
说不过陈玉平,张老太把目光落到了陈玉春身上:“你不准走,平哥儿没成亲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不成!赶紧回灶屋去,把该张罗的张罗出来,眼瞅着就要吃午饭,可别耽搁了时辰。”
“大哥,大壮和安哥儿在哪?”
“在灶屋里。”
在灶屋里看着安哥儿的大壮,其实早就听到了三舅舅的说话声,也很想出来喊人,但是,他不敢。
这会儿,听着三舅舅问起他和弟弟,小家伙坐不住了,乐颠乐颠的冲了出来,甜甜地喊了句:“舅舅。”
“舅舅中午要弄烤全羊,是道特别特别美味的菜,难得吃上一回,大壮想不想和舅舅回家?草哥儿和巧妞儿很想你和安哥儿。”陈玉平亲昵的揉着大壮的发顶。
大壮不知道什么是烤全羊,但是,他喜欢回陈家,一个劲儿的点着头:“舅舅,我要回陈家,我愿意回陈家。”话说得可快可响亮了。
“舅舅这就带大壮回家去。”陈玉平说着牵起大壮的手,进了灶屋将安哥儿抱起:“大哥走了。”
陈玉春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跟着走了。
把站在屋檐下的张老太给气了个正着:“张志为,你个蠢巴子,我是没给你生耳朵?还是没给你生嘴?”
“大哥夫,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可走了。”
张志为瞅了眼气急败坏的阿娘,果断的松开推磨,钩头耸背低眉顺眼,俨然一身小媳妇作派,唯唯诺诺的跟着出了张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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