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赵晏起来?梳洗打扮,内心颇为唏嘘。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大婚之夜拿到和离书,这个时?候已经请三叔出面替她把?祖父和父亲摆平了。可惜天不遂人?愿,非但要在东宫忍受一个半月,还得跟姜云琛虚情假意地在自家?人?面前做戏。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她是没辙了,但相敬如宾应当不成问?题。
出发前,她再三告诫自己,无论姜云琛有任何与她作?对的言行,现场都要忍下,等回去再算账。
太子妃省亲是件大事,但赵晏力求低调,姜云琛又?素来?节俭,两人?难得一拍即合,免除了诸多繁文缛节,轻装简行。
赵晏穿戴妥当,与姜云琛登上同一辆马车,见他高冠博带、眉目疏朗,神色间?隐约有所期许,似乎在等她点评他的造型,心里一松,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惹人?烦了。
果然,美色是无往而不胜的利器。
她抱着一丝希望,心平气和地与他打商量:“殿下,到了燕国公府,能否请你作?出对我不甚满意、只想?早日?休弃我的模样?礼尚往来?,我可以搬去别?处,把?承恩殿让给?你。”
姜云琛没等来?夸奖,兜头却是这么一句,沉默片刻,抗议道:“赵晏,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你不喜欢我,还不准我喜欢你吗?你以为我是想?住承恩殿?若非你在那儿,我又?何必……”
“你才不是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没人?比我更适合做太子妃罢了。”赵晏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京中才貌双全、与你门当户对的千金贵女大有人?在,何必非要执着于我。如若当年被选为公主伴读的另有其人?,你也会和那位小娘子相熟,待到年岁渐长,就迎娶她为妻。”
就像她曾经认为自己喜欢他一样。
除了他有一张契合她审美的脸,便是因为熟悉所带来?的亲近。
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刚好?有这么一个人?,满足知慕少艾时?期最美好?的幻想?。
换做旁人?,想?必会是同样的结果。
她虽是劝他,但也在提醒自己。
已经吃过一次教训,绝不能重蹈覆辙。
至
于他,得不到的永远最惦念,他生为天潢贵胄,想?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如今遇到她这个例外,被激起征服欲和好?胜心也不足为奇。
他如愿以偿之后,定会失去兴趣,等他将来?有了真正心动?的人?,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即使他宽容大度,看在过往情分和赵家?的面子上给?她善终,她却不想?让自己伤心。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更何况,他对她还远不到“耽”的地步。
她自认坦荡,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却见他眼眸一暗,掺杂着无奈的笑意荡然无存,车厢内的气氛顷刻间?凝固。
她暗自惊讶,自己好?好?与他说话,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非得像之前那样动?武,他才能听进?去?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何时?添了这么个毛病?
姜云琛凝视对面锦衣华服、妆容明丽的少女,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疑惑与茫然。
他按捺翻涌不息的心绪,平静地反问?道:“赵晏,你把?我当成什?么?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赵晏一怔,捉摸不透他的意图,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踌躇与思索被姜云琛收归眼底,不等她想?出所以然来?,他的声音已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是,你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如果阿瑶没有选择你,今天坐在此处的或许就是另一个人?,可那些也仅仅存在于你的假设中,事实是我遇到了你,喜欢上你,娶来?的也是你。”
“三年前,我未曾及时?明白对你的心意,叫你受了委屈,你怨我怪我,甚至不再喜欢我,都是我罪有应得,”他缓缓叹出口气,一字一句道,“但你不能把?我对你、还有你曾经对我的心意贬得一文不值,在你眼里,你我相识的八年如此廉价,谁都可以取而代之吗?”
赵晏没料到自己好?言相劝,却换来?他这么激烈的反应,下意识点头道:“没错。”
她千方百计令他反感她,以便和离之后向祖父和父亲交待,如今歪打正着,只想?抓住机会。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目光。
姜云琛望着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无能为力。
先前他
总觉得赵晏嘴硬心软,只要他坚持下去,日?复一日?地待她好?,她看到他的真诚,就会回心转意。可她毫不留情地抹杀了他视若珍宝的过往,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或许她说得对,当年她少不更事,被他的皮相迷惑了而已。
她不可能真正对他动?心,永远都不会。
-
之后的路程,谁也没有再说话,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马车在燕国公府门前停住。
赵晏提起裙摆,搭着锦书的手下车,看到出来?迎接的伯父和父亲,以及吴伯等一众下人?,抬眸望向姜云琛,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容。
姜云琛正想?看她要怎么演,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这个恬静温柔的微笑。
霎时?间?,方才的游移不定荡然无存,他的神情缓和些许,与她并肩行至府中。
算了,还是先演完这一回。
赵晏自觉成功惹恼了他,满心期待着他的冷眼与不屑,谁知却阴差阳错地达成相视一笑。
“……”
一时?竟分不清是他过于厚颜无耻,还是他专门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让她也不痛快。
可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与他逢场作?戏。
正门内,一家?老小已等候多时?,赵景川行动?不便,姜云琛免了他的礼节,其余众人?则纷纷跪拜。
赵晏扶起赵玉成和赵夫人?,忍着对新身份的不习惯,与太子前呼后拥地去往堂屋。
以前在这间?屋子,她都是坐在下首,如今却被奉为上宾。
她款款落座,听姜云琛与长辈们寒暄,偶尔附和几?句,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忽然,郑氏的声音响起:“晏晏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出阁前能言善辩,嫁人?后反而文静了。”
赵晏正待回应,裴氏已抢先打圆场道:“阿嫂,您这话说的,以娘娘现在的身份,怎能还像从前一样小孩子脾气?”
“怪我疏忽了。”郑氏莞尔,“几?日?不见娘娘,甚是想?念,一时?忘记尊卑,请娘娘宽宥。”
“自家?人?,何必多礼。”赵晏笑了笑,“伯母和阿娘这般客套,倒让我觉得生分了。”
郑氏谢过,颇有几?分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娘娘如今的气度与仪态,与待字闺中时?判若两人?,可见太子殿下教导有方。”
她说这话时?面色诚恳,若非听者有心,全然一副慈爱与欣慰的模样。
赵晏早有准备,堂姐至今不见踪影,自己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伯母深受打击,见她风光无限,指不定要搞什?么小动?作?,可她万没想?到,伯母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她开涮。
伯母以为姜云琛会乐意听奉承,殊不知他最厌烦的便是后宅勾心斗角。
他终日?在朝堂上与老狐狸们打机锋,伯母这点道行,在他眼中只怕比垂髫小儿还幼稚。
一人?行差踏错,丢的是整个燕国公府的脸面,甚至郎君们的前程。
她心思急转,设法找补,突然,姜云琛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
“孤与太子妃自幼相熟,她的言行举止向来?无可挑剔,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何须旁人?教导。”他的话音如春风和煦,目光淡淡扫过郑氏愣怔的面孔,“太子妃出身燕国公府,德才兼备、礼貌周全,皆因尊长言传身教,孤得此佳偶,已是三生有幸,又?岂敢妄自居功。”
说罢,他对赵夫人?和裴氏颔首:“孤应当对燕国公夫人?与赵尚书夫人?道一声谢。”
屋内出现的安静。
他三言两语,便将郑氏含沙射影的挖苦堵了回去。
太子妃从小在宫里长大,得帝后及太子称赞,说她行为有失,无异于公然质疑皇室的选择。
燕国公府家?风正直,主母及太子妃生母居功至伟、堪称后辈榜样,大少夫人?却不值一提。
“殿下谬赞,臣妇愧不敢当。”赵夫人?含笑打破沉寂,“娘娘得此造化,还要多亏天家?恩典。”
姜云琛却未善罢甘休,转向忐忑不安的赵景峰:“倒是赵少卿,该学学如何教导妻室了。”
赵景峰连忙作?揖:“臣知错。拙荆一时?失言,让殿下见笑了。”
郑氏没想?到太子竟如此直言不讳,当即面红耳赤、气急交加。
她想?到女儿失踪日?久,或许已经跟霍公子生米煮成熟饭,反观赵晏珠玉为饰、绮罗加身,仙姿玉质的太子与她相携而坐,在桌案下拉着她的手、对她百般维护,愈
发心有不甘。
按说皇室有意笼络燕国公府,本该迎娶长房嫡出的女儿,结果却被赵六娘这二房次女捷足先登。
当年老爷子一念之差,导致公主伴读的美事落在侄女而非自己女儿身上,否则现在做太子妃的还指不定是谁。若女儿有这等福气,又?何至于跟那太学博士家?的郎君藕断丝连?
但顶着老爷夫人?及丈夫的目光,她也不敢再多嘴。
赵晏始料未及,姜云琛竟会直截了当地戳穿伯母的把?戏,还公然为她说话。
这与她想?要的效果背道而驰,她试着抽回手,但他却仿佛早有预感,不着痕迹地收紧。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好?放弃挣扎。
觉察到她偃旗息鼓,他的动?作?也轻缓几?分,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指腹的薄茧蹭在她的皮肤上,有些发痒。
没由来?地,她想?起三年前的上元夜,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穿过拥挤人?潮,走遍大街小巷。
心里像是漏了一个口子,绷着的一股气一泻千里。理智告诉她,应当出声为伯父及伯母挽回些颜面,但不知为何,她默然垂下眼帘,对刚才无形的交锋恍若未觉。
姜云琛见她安分下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与她十指相扣。
因着习武的缘故,她没有像母亲和阿瑶那样留指甲,大婚当天染的蔻丹也擦洗得一干二净,但这双手生得极好?,他轻轻抚摸着她纤长的骨节,可以想?见她提笔弯弓时?的沉稳与力度。
她与寻常千金贵女不同,不擅秀丽纤柔的字画,挥毫泼墨时?大开大合,一笔一划尽是旷达恣意。
她不会倚窗凭栏、伤春悲秋,却在及笄之年纵马疾驰数千里,横跨茫茫戈壁,又?深入敌营,将穷凶极恶的联军首领斩落。
如果当年阿瑶选择了旁人?而不是她,他与那位小娘子的情分,必然仅限于点头之交了。
公主伴读,原本就与他无关,可偏偏是她,让他从初次相遇就念念不忘,尔后纠缠了整八年。
他的视线掠过愤懑不平的郑氏,看向赵玉成,由衷道:“说来?还要多谢燕国公允许晏晏进?宫参选,孤与她一见如故,可谓上
天注定的缘分。”
赵晏禁止他这么叫,他偏不,有本事她就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吐出来?。
谁怕谁?
赵晏面不改色,在桌案下掐了他手背一把?。
可惜她指甲修剪得干净,这一击没有半分威力。
赵玉成自是一番客套,仅存的顾虑烟消云散。
太子长这么大,何时?如此用心地对待过一个小娘子,孙女嫁给?他,定不会受委屈。
赵景明与裴氏也连连点头,看来?近些天,女儿与太子相处甚好?。
唯有郑氏听得瞠目结舌。
侄女初次进?宫就跟太子大打出手,岂料太子非但没有当做一段不快的回忆,反而千恩万谢。
她心情复杂,只恨自家?女儿没有这般好?命。
但无妨,她还藏了最后一张牌。
-
午膳后,郎君们留在堂屋陪太子谈天说地,赵晏则与女眷回到内院。
郑氏自称精神不济,向婆母请辞,赵夫人?顾及小辈们在场,也无心指责,挥挥手让她去了。
赵晏终于不用再被迫端太子妃的架子,陪祖母、母亲和堂嫂们聊了一下午,眼看着暮色降临,该到准备晚膳的时?候,便借口想?与弟弟说说话,令婢女去叫赵宏来?。
不多时?,两人?先后走进?赵晏出阁前的住处。
“阿姐。”赵宏与姐姐分别?数日?,也是非常想?念,兴高采烈道,“太子殿下说今晚陪你在府中过夜,还与我们打听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我觉得,他是当真钟情于你。”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钟不钟情。”赵晏横他一眼,“你们没有胡乱说道、揭我短处吧?”
“怎会?”赵宏信誓旦旦道,“阿姐自幼乖巧懂事、知书达理,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殿下看来?,阿姐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
赵晏忍俊不禁:“你几?时?学会这般油嘴滑舌了?”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赵宏嘿嘿一笑,“阿姐,你找我是为何事?”
赵晏斟酌言辞,简明扼要地对他转述了姜云琛昨晚所言,郑重其事道:“殿下认为西域那边可能藏着来?自中原的内鬼,阿弟,你还记得多少细节,必须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赵宏惊讶不已,沉吟片刻,见她神
情坚定,深吸口气,低声道:“当时?,我方安插在乌勒身边的线人?传来?消息,敌军囤积了一批来?路不明的火/药,似乎有重要用途,有名?线人?在敌营位高权重,已成为乌勒近臣,他设法扣下一部分火/药,用作?取走乌勒性命的最后一道保障。”
“那天恰逢乌勒寿辰,我方线人?布好?陷阱,阿姐与杨叔他们扮做舞姬和百戏团进?入城中伺机行动?。杨叔等人?打掩护,为阿姐争取机会,一旦失败,现场就会发生爆/炸,大家?……同归于尽。”
乌勒藏得隐蔽,外界全然不知他身在何处,所谓寿辰也是巧妙置办,假借与民同乐,将城中百姓聚集在一处,还请了不少舞姬乐师和百戏艺人?。
倘若直接引爆火/药,无辜伤亡难以估量,是以赵晏一行人?决定铤而走险,用自己的命去赌。
乌勒喜爱美人?,更不会于年轻的小娘子设防,给?他致命一击的任务当仁不让地归于赵晏。
杨叔一行,便是赵景明派去给?安西都护府送信的人?,他们须得抓住时?机,在赵晏发难时?拦下乌勒身边武艺高强的卫士。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赵宏回想?当时?情形,眼眶泛红,“阿姐不由分说地打晕我,我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城中发生爆炸,我以为阿姐失手,线人?只得引燃火/药。”
“阿宏,莫哭。”赵晏按着额角,喃喃道,“不,我成功了,我已经杀了他,引爆火/药的不是我们的线人?,而是殿下推测的那个内鬼。他想?把?我们这些凉州来?的不速之客,以及我军在西域部署多年、安插在敌营中的线人?们一网打尽。”
赵宏只觉遍体生寒,难以理解道:“可是西域诸国在我大周铁骑面前不堪一击,内鬼为何要替敌军效力,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或许他们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赵晏道,“无论行刺他成功,还是将枉顾平民性命、滥杀无辜的罪名?嫁祸到他身上,对他们来?说都是件好?事。”
内鬼们与西域诸国勾结,提供火/药,令他们出面行刺太子,发现城中的端倪,又?顺水推舟,打算让大周几?代人?、数十
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再把?火/药的事扣给?太子。
不论哪一边成功,他们都稳赚不赔。
可最后,太子命大逃过一劫,而一名?不在现场、因此存活下来?的大周线人?站出来?,背下了城中爆炸的黑锅——他在西域蛰伏多年,是乌勒的心腹,他主动?充任幕后黑手,自称是从中原商人?处购得火/药,筹谋许久,只为篡权夺位。
他默不作?声地维护了大周及储君的声名?,让内鬼们的如意算盘化为泡影,自己却承受了西域联军的怒火,死无葬身之地。
真相被深埋在漫漫黄沙下,鲜为人?知。线人?们的身份至死不能曝光,以免引起敌方的彻查,他们大半辈子、甚至终身留在西域,太平时?默默无闻,战争爆发,便要时?刻准备豁出性命。
凉州来?的人?马还能以其他由头得到追封与赏赐,而他们的存在却永远成为秘密。
寂静中,姐弟两人?相对而坐。
许久,赵晏轻轻开口:“阿宏,你还记不记得……十二?”
赵宏面色一变,支吾道:“阿姐,逝者已矣,节哀吧。”
赵晏却执着地望着他:“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说给?我听,半个字都不许漏。”
“阿姐……”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已经……”
“好?,我说。”赵宏忙不迭打断她,闭了闭眼睛,“他叫纪十二,扬州纪氏名?下的商人?,他的商队遇到马贼,他与同伴跑散,凑巧被我们所救,为表感谢,便自告奋勇为我们带路。后来?到了西州,他去投奔纪家?设立在那边的据点,与我们分道扬镳。”
“就是这些。”他垂下眼帘,“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那座城中,还认出并救下了阿姐。”
赵晏在默念他所说的每个字,暗暗记在了心里。
她努力回想?纪十二的容颜,只记得他永远带着面具,说是儿时?受过伤,面貌丑陋不堪示人?。
除此之外,只剩那块缠枝牡丹玉佩。
其余渐渐模糊,宛如水中洇开的墨迹。
她看向赵宏:“那你可还记得他性情如何,我平日?都怎么待他,他一路上与我们相处……”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赵宏自
然而然地岔开话题:“阿姐,该用晚膳了,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顿了顿:“十二兄是个好?人?,尽职尽责地做向导,让我们少走了许多弯路,后来?到达西州的时?候,比我们预期早了十余天。阿姐起初还怀疑他另有目的,后来?差点与他拜把?子,阿姐广结善缘,对真正的朋友都很诚心。阿姐,改日?你抽空出宫,我替你到城外为他立个衣冠冢吧。”
“可你我没有他的衣冠。”赵晏轻声,“刚回京时?,我们去纪家?的铺子里打听过,查无此人?。”
扬州纪氏家?大业大,几?乎在九州各地都有据点,底下的伙计不计其数。
以纪十二的年龄,多半也只是个跑腿的,谁会专门记得他?
唯有那块他自称是传家?宝的白玉佩,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但她不想?深埋地下,否则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都会消失殆尽。
“走吧。”她起身,收敛心绪,与赵宏出门去往堂屋。
-
晚膳风平浪静,君臣尽欢,一派其乐融融。
赵夫人?令人?收拾出一间?宽敞的院落,供太子下榻。姜云琛原本想?与赵晏睡她的闺房,但她看穿他的念头,趁着长辈们不察,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房里没有多余的寝具,以往锦书要么跟我睡,要么去外间?,你若执意留在里面,只能睡在脚踏或者地毯上。”
又?道:“阿爹频频看我,应是有事要对我讲,若是太晚,或许我会留宿在阿娘那边。”
姜云琛:“……”
他还想?再说什?么,赵晏已经招来?家?仆:“为太子殿下带路。”
旋即,她朝赵景明走去。
姜云琛直觉她心事重重,却又?不好?跟着追问?,只好?先行离开。
反正他已经旁敲侧击,得知赵晏的闺房位于何处,等晚些时?候,自有办法找上门。
他随那名?家?仆走着,脑海中全是今日?打听到的信息。
赵晏在家?人?眼中的形象与他所知南辕北辙,她在他面前明媚张扬,会被他气得一蹦三尺高,面对尊长却乖顺温和,只在与燕国公或赵尚书切磋时?,会流露出少女的活泼与雀跃。
赵家?人?见他对赵晏的过往兴趣颇深
,言谈间?极尽所能地暗示她倾慕他已久、两人?情投意合。
燕国公父子正直坦荡、忠心耿耿,这种时?候也不能免俗,将赵晏视作?整个家?族的依靠,他们推出她,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寄望于他给?予她绵延不绝的恩宠。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赵晏的瞻前顾后。
少时?的好?感可以冲动?不计后果,可现在,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她不相信他喜欢她,只怕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转瞬又?将她弃如敝履。
届时?,她便会辜负祖父及父亲的期待,愧对整个家?族的寄托。
她不敢在家?人?面前忤逆他分毫,因为他们对皇室忠心不二,定会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她。
纵然燕国公夫妇慈和,赵尚书也非冷酷绝情之人?,但越是至亲,她越无法面对他们的失望。
他想?起初见第二天,赵晏入宫谢恩,被阿瑶引至寝殿。
两人?再次相见,她眼底分明有着不服输的火苗,却被生生按下,毕恭毕敬地对他伏低。
那年,她才五岁。
阿瑶永远无需担心同样的问?题,她随心所欲,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撑腰,无人?能耐她何。
赵晏从小就被帝后夸奖乖巧懂事,可如果给?她做选择,哪知她不愿如阿瑶那般肆意娇气?
胸腔中泛起绵密的心疼,他不经意地揭开她无坚不摧的外壳,窥得她从未展露给?外人?的一面。
他停住脚步,吩咐那家?仆道:“带孤去太子妃的闺房。”
她被赵景明叫去,不知又?要听父母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她,以后她在东宫、在他面前,可以活得轻松些,哪怕为所欲为。
若她愿意信他一次,过去十六年,她没能在家?人?那里得到的,他会逐一为她找回。
突然,有人?自旁边窜出来?,扑通跪下。
姜云琛回过神,身边的家?仆也吓了一跳,就听那人?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事禀报!”
“你是何人??”
“小人?是大郎君院子里的,平日?做些跑腿的杂活。”
大郎君,赵景峰的长子,非郑氏所出,生母是名?妾室。
姜云琛心中有了判断,好?整以暇道:“你有何事不去禀报赵
大郎或燕国公,偏要说与孤这外人??”
那人?结巴了一下,叩首道:“事关太子妃娘娘,小人?认为,您应当知情。”
-
与此同时?,赵晏走进?父母屋中,木门关闭,只剩她与赵景明两人?。
方才赵景明寻了个由头,令裴氏去赵夫人?那边小坐片刻,赵晏便知父亲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赵景明常年在外领兵,不大习惯拐弯抹角,何况是自家?女儿,当即开门见山:“前些天,你叔父试探我,说你的婚事身不由己,万一无法讨得太子殿下喜爱,被一纸和离书放归,我会如何。”
赵晏微微一怔,他接着道:“晏晏,我不知你那天与你叔父聊了什?么,但我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君子一诺千金,太子殿下既然答应我会善待你,我觉得他断然不会做出负心薄幸之事,哪怕他违背不纳妾的誓言,但也应当保留你的正宫之位。”赵景明语重心长道,“今日?我耳闻目睹,殿下三句话不离你,当属真心实意,你素来?明事理,有些不该说的话,以后就不要乱讲了。”
赵晏一时?无言,半晌,垂眸道:“当年叔父与兰陵萧家?退婚,祖父与阿爹也让他闭嘴吗?”
“情况不同,何以相提并论?”赵景明讶然,“你叔父他……赵家?又?怎好?委屈别?人?家?的女儿?何况那时?候燕国公府已经与荥阳郑氏、河东裴氏结亲,你叔父与萧家?的婚事只能算锦上添花。”
赵晏点点头:“女儿明白了,阿爹放心,我今后定会恪守规矩,绝不让同样的话传入您耳中。”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晏晏。”赵景明叫住她,郑重其事道,“赵家?根基尚浅,今日?享有的一切,都是你祖父出生入死换来?,我与你伯父、叔父这一辈还可以勉力维持,可下一代,阿宏与你堂弟年纪幼小,将来?不知是否能成气候,至于你两位堂兄,学识平平、仕途未必会顺遂……你是燕国公府唯一的希望。”
-
赵晏回到住处时?,身心俱疲,只想?尽早洗漱就寝。
婢女迎上来?,欲言又?止道:“小娘子……娘娘,太子殿下在里面。”
赵晏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力气再
和姜云琛斗智斗勇。
他既然喜欢占她的地盘,那她去偏房睡便是。
她沐浴更衣,准备跟他说一声,一进?去,却见他毫不介意地坐在脚踏上,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她留在屋里没有带去东宫的书。
出阁时?,她抱着很快回来?的心态,其实并没有带太多私人?物品。
听见响动?,他合上书,抬眸望来?:“赵晏,我有事要跟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晏平心静气道,“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疲累而已。你在这里休息吧,我……”
“赵尚书对你说了什?么?”他轻轻打断她,“是我想?的那样吗?”
赵晏摇摇头,正待转身,姜云琛又?道:“这是你的房间?,我岂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你累了就睡吧,我只是想?看看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嗓音清冷好?听,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柔,鬼使神差地,她停住脚步,在床榻边落座。
“这床够大。”她脱掉绣鞋,“上来?一起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没有听错吧???我能睡老婆的床了?那是不是说明我离睡老婆也不远了?
赵晏:你在想peach?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谁来帮我打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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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恩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我写文从来1v1,不会搞乱七八糟的男配女配。(真的不是我剧透,但大家问的太多了,还是说出来让你们安心点)
下章轮到我们晏晏讲故事了_(:з」∠)_
我之前有提过女主原生家庭的问题,28章一堆评论说憋屈,说得我其实有点心态爆炸,还加快了火葬场的进程(本来是想婚后搞一些啼笑皆非的事,让男主意识到女主不喜欢他的,结果那天上夹子,评论太多,我心态崩了,直接29章进入火葬场),但大致走向是不变的,我依照原本的大纲写了,男女主其实都不是完美的人设,但我觉得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走进对方心里的过程(晏晏:我怀疑你在暗示本颜控),哪怕知道对方不完美也依然爱ta。我写这篇本来就是想练习感情流的写法,如果角色一开始就完美无缺,我可以直接给这篇文标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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