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充耳不闻,反正众目睽睽之下输了比试、躺在地上被刀抵着脖子的又不是?她。
寂静中,姜云琛与她对视。
满天飞雪旋转飘落,她的眉目清寒而昳丽,幽冷森然的刀锋紧贴他的脖颈,恍然间,仿佛肌肤和血液都被封冻。她的功夫从来不是?花拳绣腿,一招一式皆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但他内心深处却没由来地窜起一簇火苗。
随即愈燃愈烈,飞快地沿着血管经脉向四肢百骸蔓延。
过往与现今反复变幻,梦境与真实交替重?叠,夕阳下活泼灵动的女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数九寒天里冷冷地垂眸俯视他的少女。
时隔近四年,她的形貌仿佛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转变,分明是?熟悉的五官,竟显出几分陌生。
他忽然意识到,打从她回京,他都未曾询问她在凉州过得?如何。
听闻她归来,他第?一反应是?秋猎要与她一较高下,之后千方百计将她娶进门,也只是?惦记着有人陪自己?吟诗作赋、舞枪弄棒……而她呢?他何曾关?心过她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嫁到东宫定会满心欢喜,遂一厢情愿地替她做了决定。
可她亲自打碎他的幻觉,宁愿背负外界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也坚持要和离。
这一刻,他由衷地生出歉疚,整颗心渐渐冷却下来。
然而赵晏却不打算放过他。
见他沉默无言,她只当他死鸭子嘴硬、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眼前认输,她无法?真正伤他性命,刀锋岿然不动,腿上却收紧了几分。
地面冷硬,他直挺挺地躺着,必然舒服不到哪去,而且一副手下败将的模样,还不够他丢脸吗?
姜云琛轻轻吸了口?气,头脑冷静下来,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一时间,他切实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她的身段玲珑窈窕更胜当年,极其暧昧的姿势,只要她再稍稍挪动分毫,就会觉察到他的异状。
但她心无旁骛,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脸上,试图捕捉到一丝服输或讨饶。
她会在他抱她时难为情,羞得?无地自容,可若是?切磋比武,便瞬间像是?换了个人。
没
有任何杂念,全?神?贯注,唯一的目标就是?取胜。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两人一同习武时,师父她的优势在于身法?轻盈、灵活多?变,但弱点是?下盘不稳,这种路数更像是?神?出鬼没的刺客,若遇上内功深厚的对手,根本占不到便宜。
末了,还安慰她道:“毕竟是?女娃娃,能做到如此,已?经令人刮目相看。再,等你?将来嫁了人,即使功夫再好,也没什?么机会展露了。”
那原本是?父亲为他钦点的师父,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曾与燕国公并肩杀敌。
老将军对他严厉至极,待赵晏却宽容慈和,几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但赵晏却没有领情。
当天傍晚,他和姜云瑶不见她的身影,便分头四处去找。
鬼使神?差地,他来到习武的中庭,不出所料,看到她双腿绑着沙袋,在木桩上挪腾转移。
她额头沁着汗珠,背后的衣衫也已?湿透,突然,她一个脚步不稳,径直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想去扶她,但设身处地,又觉得?她肯定不想让人看到这么丢脸的画面。
于是?他站在原地,望着她自己?爬起来,重?新?跃上木桩。
那天,她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后来他听姜云瑶,她衣服一脱,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擦伤和淤青。
可他目之所及,她却犹如感觉不到疼痛,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枯燥无味的练习。
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白皙如瓷的脸颊上,她抬手拨开,留下一道染着血迹的印子,衣衫沾满砂石和泥土,整个人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但她的眼眸却亮如星辰,眨动间,仿佛在空气中划出晶莹剔透的弧光。
那双眼睛从此烙印在他心里。
或许也是?自那时起,她不再是?单纯以对手、而是?另一种隐晦不明的身份,悄然走进了他心里。
她的努力终究没有被辜负,之后某次与他比试,逮住他的破绽,以雷霆万钧之势出腿,将他铲倒在地,引得?老将军赞不绝口?。
师父再也没有将她当做先天弱势的女孩、太子的陪练,对两人一视同仁,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此时此刻,她牢牢禁锢着他
,殊不知他正在经受身心的双重?折磨。
姜云琛喉结微微一动,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认输。”
罢,打死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还有呢?”赵晏乘胜追击,见他面色潮红、嗓音低哑,呼吸愈发急促,不禁纳闷。
她既没碰他伤处,也没妨碍他喘气,他怎么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总不会是?内息走岔、被反噬了吧?
这就有些严重?了。
她一边鄙视他功力“日退千里”,一边不甘心地放开他,扔下长刀去摸他脉搏。
姜云琛却忙不迭起身,飞快躲开她的手,落荒而逃。
就好像接受她的帮助很丢脸似的。
赵晏:“……”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拉倒。
看他还能行走,应当自行调息一时半刻就能恢复,她也懒得?多?管闲事,转身回屋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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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这一去果然去了许久,赵晏快吃完时,他才施施然出现,穿戴整齐,乍看倒是?人五人六。
她喝掉最后一点羹汤,起身离开,显然不想与他共处。
“赵晏。”姜云琛叫住她,“下午我要去趟梁国公府。剑南道、尤其是?安南都护府那边的事,我外祖父和舅父知道不少。”
“殿下去何处是?自由,不必向我汇报。”赵晏脚步不停,走向内殿。
显然是?要等他离开再出来。
姜云琛本想邀请她同行,见状只能改口?:“他们了什?么,等我回来告诉你?。”
赵晏置若罔闻,身影消失在帘幔后。
宫人们要撤下太子妃用过的膳食,姜云琛却不以为意地拿起汤匙,将剩下的羹汤舀入自己?碗里。
“不必再做了,节省些好。”他示意众人退下,自然而然地夹起一块点心。
众人面面相觑。
这顿早膳本就是?按照两人共用的分量准备,剩余还有不少,但太子素有洁癖,太子妃又“雨露均沾”地染指了每道食物,依照太子的脾性,定会让膳房重?新?另做。
谁知他一反常态,神?色间也未有任何不快或勉强。
众人领命退下,只留陆平和几名内侍在旁伺候。
陆平的心情有些复杂。
太子一回显德殿就直奔浴室,还不让人进去服侍,半晌才出来。
他正蹊跷,突然想到太子妃将太子压在身下的场面,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太子也不是?不行,得?分时候和场合。
但……总不能每次都先打一架吧?这是?什?么情趣和癖好?
算了,总比不行来得?强。承恩殿那么大,也够两人发挥了。
他低下头,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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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不是?朝参日,赵晏生怕姜云琛再过来赖在她这,好在半上午时分,皇帝传他去议事,她落得?清净,自己?看了会儿书,起身出门透气。
以前她经常随姜云瑶来东宫,但大多?时候都是?待在丽正殿,偶尔跟姜云琛借书,或者欣赏他新?得?到的字画,也会去显德殿小坐。
唯一一次破例,便是?偷偷跟他爬墙翻窗进入承恩殿。
事到如今,来都来了,她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仔细逛逛其他宫室和园子。
赵晏带着锦书,又找来一个平时在姜云琛身边伺候的内侍,一同朝后花园走去。
有人领路,自然比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省心。
姜云琛不是?注重?奢侈享乐的人,也没豢养姬妾,除了几间常用的宫殿,其余都大门紧锁。
只有花园精心布置过,此时冰天雪地、寒梅盛开,倒是?美不胜收。
赵晏在亭子里站了片刻,觉得?抽空可以到这里来作幅画,再请素来喜爱梅花的皇后指点一二。
旋即,她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行出一段距离,那名内侍忽然道:“娘娘,后面都是?些荒废的园子,殿下崇尚节俭,从未安排人手打理,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了。”
赵晏顿住脚步,点点头,正想打道回府,却捕捉到内侍眼中稍纵即逝的躲闪。
她好奇心起,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无妨,我就随便看看,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景色。”
内侍支吾了一下,也不好直言阻拦,只得?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赵晏沿途打量着周遭环境。
果然如内侍所,这些地方许久无人来过,满目尽是?萧条与冷清。
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园子门前。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木门,突然停了下来。
木门闭锁,朱漆黯淡,似乎也有些时日未曾修葺
过了,但却与其他地方不大相同。
她仔细观察,铜锁上不见锈迹,门前石板路光洁,没有任何杂草与青苔。
虽然陈旧,但却干净齐整。
明显时常有人光顾。
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内侍想起陆公公的交代,低头道,“奴婢不知,应当只是?一座普通的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三番五次被压,看来是真的不行。(狗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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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今天本来想多更点的,结果家里出了点事,没来得及。
下章粗长,五千字起步,本章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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