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解意要出宫不是一件秘密。
那些见风使舵的宫女仆从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想去京都给程解意清场,好让程解意在京都玩一玩。
可惜程解意并不是要去玩,而且这阵仗弄太大,也许会刺激某些将军立刻造反的权欲心也不一定。
不了。谢谢。我自己去。
程解意一键三连拒绝。
少年主君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衫,还知道要带帷帽,一副很习惯出门的样子就这么迈出了宫门。
程解意知道,他要出宫的消息在一盏茶后便会传遍京都,传到那些该知道的人耳里。
可程解意今天并没有要走一天就拜访三个人的路线,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今天就只能见一位将军,刺探那位将军心中所思所想。
一些宫女们颇为担忧地看着程解意离去的背影,便被掌事的嬷嬷揪着耳朵往后拖。
“看什么看!你们担心陛下,我还替找他茬的人担心呢!”
宫女们捂着耳朵,疑惑道。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掌事嬷嬷不说话,最近新王独居殿内,外边虽有人把守,但能耐也就那样。晚上她起夜还能看到有人从宫外摸进来,浑身黑衣,一看就不是来干好事的。
她偷偷摸摸出门看了看,发现那些黑衣人正往程解意的寝宫去,可是行到中途……只听“嚓嚓”两声剑鸣,那些黑衣人就像飞到半空被人一箭射下的飞鸟一样,再灵巧的身法也不顶用,只能这么软了身姿直接坠在地上。
然后黑夜里就有人将那些黑衣人拖走,带到外边销毁。
掌事嬷嬷知道料理后事的人是月江涟将军留在宫中的人手。
虽然登基大典当天三位将军都离宫出去了,但怎么想,他们也不可能把这惑人心神的少年主君独留在王宫里。
可惜那些将军不知道,这位主君用不着别人保护。
若是掌事嬷嬷没听错,那将人自半空中击下的剑鸣,很像那日主君在御书房时挥出的那一剑。
掌事嬷嬷回到房里睡下,知道这被月江涟从冷宫里带出的小王子,不是什么善茬。
那些想对他不轨的,不知道谁先死呢。
掌事嬷嬷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宫女们的话,就带着人回了各殿打扫。
程解意出门的时候身边还是跟了一个人的,那是他在宫里找的一个采买。和其他不出宫门的仆从宫女不同,他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三位将军住在哪更是一清二楚。
“请陛……明语公子跟我来!”
一出宫门这位采买的嗓音都升高了,仿佛任务即将完成一般愉快。
是的,任务。
程解意是知道这个采买应该是哪位将军送进宫的,不然哪会这么积极主动地在宫里“巧遇”他,还带毛遂自荐。
送上门的活地图,不用白不用。
程解意坐在马车上,跟在那位采买身后,觉得这样其实挺好。他不过独自在宫中五日,三位将军就按捺不住,急着派人入宫,看来他们真的很想要这个王位。
他们着急,但程解意不急,这是最好的状况,急躁的那一方才容易出问题嘛。
采买将程解意带到了一条长街外,那条长街里头只有一栋四层的小楼,周围虽然有行人,但都不太往那楼门口走。
门口站着几个穿银色铠甲的甲士,路人见着了还是有些怯。
“明语公子,就是这里。”
采买说完之后就往后一退,他也是不肯过去的。
程解意便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走到门口。
门口的甲士立时侧身,亮出腰侧长刀。
他们没说什么“来者何人”一类的话,只冷了脸亮了兵刃,这就是让人识相快走的意思。
其他将军要派人刺杀呢,总不会这样独自一人从正门口傻乎乎地来了。
那些甲士们看着那戴着帷帽的少年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观其身段应是个漂亮的美少年,便不自觉地神色一软。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甲士“粗声粗气”地说。
程解意就这么解下了自己的帷帽,对着那些甲士们微微一笑。
“我来找万秋声万将军。”
今天万秋声没说有谁要前来拜访,也没人见过眼前这个美得令人失神的少年,但……那又如何?
程解意的脸就是通行证。
那些甲士们在看到程解意的脸时,瞬间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们这批是没资格跟着入宫观看登基大典的士兵,但是那天登基大典后,画师已将新王的画像画了下来,并分发京都各处。
起先甲士们拿到画像时,还觉得这一届的画师也是吹牛界的顶尖人才,这新王不知还能在王座上坐几天,居然就被画师美化成这样。
京都中的三位将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他们的画像便是照实画了,也依然超尘脱俗。
可现在看画像居然还比不上新王。
俗话说得好,越是夸张越是美丽,那么真人很可能……就一般吧。
可如今见了程解意,却只想乱拳暴打画师,这什么水平,根本连这位新王的十分之一的样貌都未画出来。
这位新王何止是长得好,这通神的气度,身段……而且声音还这样好听!
笙歌长乐恋声一族跪了!
程解意见着眼前的甲士像是眼睛要抽筋的模样,便上前一步好奇地看去。
那些甲士们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了,几人撞在一起,铠甲发出金属的摩擦声,随后一个意志坚定一些的甲士,强撑着问了程解意一些话,然后看了程解意的腰牌,这才算是完成了身份确认。
“参见陛下。”
甲士们单膝跪下朝程解意行礼,让出身后的通路来。
程解意朝他们点点头,便进入这名为黄鹂愁雨的小楼,将帷帽放在一楼的挂架上,随后就踩着木质的阶梯蹬蹬上楼去。
万秋声在最顶层,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预料到程解意会来,好整以暇地等待呢。
可程解意没想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等走到了最高层里的内室时,却看到万秋声正阖眼闭目休憩。
那慵懒华贵的男子侧卧在软榻上,脖子和肩膀处堆叠了两三个绸缎软枕,水蓝色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如绸缎般自榻上落下倾泻一地。地上铺着大片蓝色的地毯,其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的木芙蓉。
程解意初进门时,还以为万秋声躺卧在一树繁盛的木芙蓉上。
见着万秋声正在睡,程解意也不好出声叫他。程解意想了想,便扭头坐在内室外的长廊上。
一旁有侍女看见程解意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立刻慌张地找人抱着软垫与矮几并靠背,还有茶水与点心轻手轻脚地过来。
等程解意被安顿后,坐着又暖又软的垫子,右手旁摆着矮几,上边放着凉气十足的琉璃茶,茶冻,还有一盘去尘的糖晶片,而程解意的左手边不远处,则放着一个木质的小几,上边放着一台只有人手掌大的小香炉。
等准备得差不多,看起来不会慢待了这位新王时,侍女们便垂手站在程解意面前。
主人正在休憩,侍女们实在不敢出声问程解意想要什么。但程解意也没什么需要的,长廊上的细竹帘垂下挡住了天上的烈日,这里又凉快,他喝着茶吃着点心,说不定还能睡一觉。
不过他今天来这里是要与万秋声说说话,并不是为了来睡觉的。
程解意看着内室地毯上那大片的木芙蓉,便朝其中一位侍女招了招手。
“劳驾,我想要一些东西……”
-
万秋声正好一个时辰后醒来。
平日他难得休憩,今日突然要睡,其实并不只是休憩,也是在运转功法调养身体。
万秋声登基大典那日出了宫门时,他仍是找月江涟打了一架,各自有所保留,不分输赢。可万秋声还是受了一些伤,这几天才算彻底养好。
程解意一进黄鹂愁雨,万秋声便察觉到了。
虽然程解意一路放轻脚步,那些知道万秋声在休憩的侍女也不敢通报,但万秋声就是知道……是程解意来了。
此界中人有的族群出生时便身带异香,有的勾魂夺魄,有的魅惑天成,还有的则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但程解意身上的香气不同,也许程解意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香气。
可万秋声闻得到,山楼夜与月江涟也闻得到。
程解意的香气不惹人讨厌,也毫无侵犯他人领地的感觉,让人闻到便觉心绪平和,放松,镇静,不自觉地依恋,仿佛在那香气里能回想起过往的许多乐事。
等程解意上来了,他没有叫万秋声,而是坐到了外边长廊上等候。
万秋声虽醒着,但也不想立刻回应程解意。这新王是装猫的虎,还敢翻脸不认婚事,晾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应该。
只是万秋声阖着眼闻着少年身上的香气,居然……真的睡着了。
等万秋声醒来时,他立刻凝神去听,仍能在长廊外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时,这才没有直接起身出来寻。
万秋声就这么披着满头绸缎般的水蓝色长发,没有打理有些松垮的衣衫,就这么走到了长廊外。
“陛下?”
万秋声叫了一声,便看到那坐在长廊上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
万秋声已经见过程解意两次,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看程解意看得够了。他的眉眼是什么模样,鼻子是什么模样,红唇如何诱人啜吸,脸型如何优美流畅……
但隔了几日,现在再看到程解意,万秋声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怔愣了片刻。
少年拉起了身侧三分之一的细竹帘,足够让外边的阳光照入长廊,也不会让街道上的人看见他。
阳光亲吻着他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金色,他像是有些惊讶万秋声就这样醒了,嘴唇微微张开,他抱着一束几乎撑满了他纤薄胸膛的木芙蓉,似乎正想将它们放入地上的白玉花瓶中。
几枝淡粉生白的木芙蓉落在地上,挨着程解意的脚尖。程解意今日穿了袜子,宫中的袜子这季节大多用白色的丝绸制成,因此那点花瓣落到袜子上时,粉色的花汁便染了一点在少年的脚尖,瞧着像是少年的脚上不小心擦过了点胭脂。
“万将军,你醒了,”程解意将选好的木芙蓉放入花瓶中,朝万秋声微微一笑,“我闲着无事,便与侍女们在后院采了些木芙蓉。”
“……为什么要采?”万秋声问。
“致歉,还有……我想将军也许会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回去时便带走,绝不让将军忧心。”
少年抿着唇,像是有些紧张万秋声的反应。
万秋声没说话,只上前几步在程解意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捏起程解意的脚踝来。
“万将军?!”
程解意大惊失色,万秋声这么跪下一躬身,他身上那本就松垮的衣衫便滑到了肩头,露出了从锁骨到腰腹的大片肌肤。
那肌肤白得耀眼,程解意都不好意思不知是要撇过头去,还是让万秋声先穿好衣服。
不,让人穿好衣服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
然而万秋声只动手除下了程解意的袜子,唤来侍女取双新的来。
“这花我很喜欢,只是陛下以后无需亲自去采。”
万秋声又牵起程解意的手,仔细打量着少年细滑如丝绸的手有没有被花枝伤了哪里。
宫中几日前就有消息传来,这位冷宫中的小王子是会武的。虽然不知功法为何,但却能一剑削下三百丈外的仙人骑凤像,显然与外表不同,新王并不孱弱。
可万秋声就是忍不住担心,这少年独自坐在长廊外,还趁他睡着跑到后院去与侍女摘花,连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我的那些侍女,一定与你说了很多话吧?”万秋声问。
“也不是很多。”
程解意摇摇头,侍女们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基本上程解意一开口,侍女们总要愣上好一会。
程解意知道笙歌长乐是恋声一族,担心又惹出什么麻烦,之后就都闭口不言,只比划。
万秋声听了答案还是有些不满,他蹙起眉,像是有些生气,但又不是对程解意生气。
他轻叹一声,拿起那瓶花,对着光看去,瓶中的木芙蓉都生得极好,花瓣厚重,层层延展,颜色层次分明,再巧手的画师也调不出这样灿美的色泽。
万秋声手指轻轻拂过重重花瓣,花上像是也沾染了程解意的香气。
想来程解意是看到了内室里的摆设,便猜到万秋声喜欢木芙蓉吧。
这点心思别人做来万秋声会觉得有些思量过重,但程解意这么做,他也知道程解意是有目的的,但万秋声却无法生气。就像一只刚出生的毛绒绒的小兔突然噗叽一下撞到人的心房上,软绵绵暖呼呼,谁又气得起来呢?
“陛下今日是第一个到我这来的吗?”万秋声放下花问。
“我今日只来找你,”程解意抬眸一笑,“我虽不知当初将军给我玉叶的用意,但那到底是将军给我的,但我却没有保护好。”
“再次向您致歉。”
程解意临出宫前确实投了几次骰子,次次数字都不一样。程解意就决定先去找最该找的人——万秋声。
任谁在登基大典上被人捏碎了求亲的玉叶,还被程解意“悔婚”,还能接受交易离开王宫,可算是忍耐力超群了。
但程解意并不想让万秋声一直忍着,忍久了就真成了恨,最后也许真的要刀剑相向才能事了。
万秋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看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回避,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会迷惑人心一般,总是看人看得极深。
意志不坚的人对上程解意的视线,大约都会像块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冰块一般,连自我都会消融。
“若是想道个歉便了事,怕是没这么容易。”
万秋声到底是万秋声,他叫来侍女将花瓶放入房中,便带着程解意下了楼。
“那我应该做什么您才会气消呢,成亲还不行,我,我还未到上族谱的年纪。”程解意立刻说道。
“……哦,居然猜到我在想什么,既然不行,那便留下听一曲吧。陛下来了,我却倒头大睡,不是待客之道。”
万秋声带着程解意站在三楼宽广的会客间里,这里软塌,屏风,香炉,鲜花早已摆上,浅淡清雅的花草香弥漫在会客间里。
在会客间正中央,则拜访着一把雕花椅和一把琵琶。
万秋声让程解意坐在软榻上,便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拿起琵琶。
“陛下若真想让我消气,那么此后七日便来听我弹的琵琶吧。”
程解意耳边响起了流丽的琵琶声,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只含在嘴边说不出口了。
因为实在……太好听了。
楼下守着的侍女听着曲子,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主君怎么给小陛下弹《红尘乱》?他这年岁哪里听得懂呢?”
“我看陛下这样,也实在不像什么风流薄情郎啊?”
“陛下还给主君采了最喜的木芙蓉,想来是有心的。”
“可有心还是不足,主君啊……”
“又臭美,又要强,还要自己心上人对自己全心全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