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爱,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黄柔顺着女儿的目光,发现闺女正看着人一大老爷们流口水,顿时哭笑不得。带她出来一趟,口水就没停过,两块手帕都擦湿了。
“鲜肉水饺来咯!”大师傅在柜台后喊。
黄柔忙去端过来,又要了一个小碗,挑几个白白胖胖的水饺出来,慢慢的吹凉,“来,啊。”
“嗷呜……呜呜,好吃!”外面黄白色的皮儿薄薄的,能看见里头淡粉色的晶莹剔透的馅儿,咬下去是满满的一口油汤,还有嫩嫩的非常香的东西,她记得,“肉,这是肉!”
兴奋得手舞足蹈,双眼发亮。
这回不止男人,连其他人都笑了。
这年代谁家日子也不好过,能吃顿肉那可真赶上过年了,大家都是善意的笑。
小地精的肚子那可是能吃下很多东西的,别看白嫩嫩圆溜溜一小个,一碗大饺子她全吃完了,妈妈只舍得吃俩,还说不饿。
她很愧疚,怎么只顾着吃,忘了妈妈呢?可妈妈身上只有两毛钱,想再吃也买不了了。要不,学刚才在供销社一样,给大师傅看看他肚子里有没有小宝宝?
这个大师傅的肚子,可比那个阿姨的大多啦。
“师傅再给她们来一碗,算我请。”隔壁桌的男人忽然大声道。
黄柔和幺妹一开始不知道说的是她们,直到水饺上桌才反应过来。幺妹很没出息的咽口水,但她看着妈妈,不敢接。
黄柔只说“多谢叔叔好意”,不碰水饺。
“大妹子甭客气,碰上咱段书记是你们运气好。”
“什么段书记?”幺妹问。
“哟,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是咱们公社新来的书记,从北京来的呢!”大师傅拎着大勺子介绍,看来不用票已经成为趋势,没看连领导都来吃嘛。
男人再次对着黄柔母女点头:“别听他们瞎吹,快趁热吃吧。”怕她还要拒绝,主动问:“我听你有点北方口音,也是北方来的?”
这两句就是正宗的京腔了,黄柔眼眶湿润,五年了,终于听见乡音。“对,我原是北京的,段书记也是?”
“害,什么段书记,叫我声叔就行,我们家住金鱼胡同,你家呢?”
黄柔激动得声音颤抖:“黄鱼胡同,跟金鱼胡同就隔着四条胡同,只是分属不同的街道。”
一老一少感慨不已,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段书记比黄柔出来得早,这几年在石兰几个县市任职,不知道他走后几年胡同变成什么样,问东问西,哪家国营商店还在不在,哪个纸箱厂开得怎么样,全都是他们当地人才知道的事儿。
幺妹托着下巴,这个书记原来跟妈妈是老乡啊。
黄柔一面说,一面也清楚,人这是看她们可怜,同情她们呢。虽然她从小不缺这些,可闺女缺啊,在清高与不能让女儿受委屈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自己只舍得吃五个,剩下十几个让师傅拿塑料袋装了,带回家蒸蒸还够闺女吃一顿。
感谢了段书记,幺妹也不让妈妈背,自个儿甩着小短腿出门,瞅着朝云大街上再次多起来的拖拉机。
“妈妈,我康康。”她踮起脚,可太矮了,看不见驾驶舱。
黄柔不知道孩子怎么对拖拉机如此着迷,但还是将她抱起来,“喏,车车,好多车车呢,一,二,三……”
数到第五辆,也是最后一辆的时候,幺妹忽然两眼放光。司机左眼真的有胎记!
“走,走,妈妈。”她晃荡着小短腿,让妈妈跟上最后一辆拖拉机。
可车屁股后黄土飞扬,压根看不清路,很快就被车子甩得远远的。幺妹屏气,用灵力追踪,很快,她指着另一条小路:“妈妈,走那儿。”
果然,小路岔过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五辆拖拉机。
“这孩子,怎么就迷上拖拉机了?”黄柔没想到,自个儿闺女第一次来公社就知道抄小路追拖拉机,还一追一个准。“可不能再追了啊,再追就到纺织厂了。”
幺妹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处有几座正在建的房子,矮矮的,胖胖的,红砖墙。
她很想知道那种叫“铂金”的东西是不是藏在房子里头,可她实在太小了,没有老地精跟她说过铂金长什么样,她没办法追踪,灵力也感知不到。
在建的是一个纺织厂,挂市第三纺织厂的牌子,因为原厂长受贿被查,工期一拖再拖,到现在半年了还没建好。听说要不是来了新书记,这厂房都能养耗子了。“那可是个好书记,为无产阶级办实事的书记。”
幺妹跟着妈妈重复“书记”两个字,忽然回过神来,“是饺子书记吗?”
“噗嗤……”
“噢噢,妈妈去找饺子书记,找书记。”
黄柔按住她乱蹬的腿,“你还吃人饺子吃上瘾了,找人家干啥。”
当然是找他来帮忙找到那批铂金啊,找到铂金就能替爷爷洗刷冤屈,就能恢复工作,然后奶奶就不难过啦。可这么多想法冒出来,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急得嗷嗷叫。
“不闹,咱们该回家了,啊。”
幺妹手脚并用的反对,终于能明白为啥友娣姐姐总是三百六十度地面旋转了,因为大人们根本不听她们的话,她们只能制造很大的动静来引起他们的注意才行。
黄柔虽然疼她,但绝不溺爱,说走就走。
幺妹是真要气哭了,眼瞅着都找到小偷了,她却要半途而废,仿佛眼睁睁看着几麻袋的大白兔奶糖从眼前飞过,抓也抓不着。
“这是怎么了?”路边有人问。
“饺子,饺子书记!”小地精高兴得再次破音,“饺子书记,看拖拉机。”
跟段书记在一起的正是三厂新厂长,看见她手指头弯弯的指着自家厂房,乐了。“哟,小朋友是说我们厂的拖拉机呢?”
这位伯伯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还戴着一副跟郑爷爷一样的眼镜,幺妹觉着他应该也是好人,忙重重地点头:“是哒伯伯。”
因为隔得老远,段书记的视线就落她们身上,小丫头一上来就急吼吼跟书记打招呼,他断定双方是认识的。既然是段书记的熟人,自然要给段书记面子。
“走,跟伯伯看拖拉机去。”
黄柔还想推脱,可段书记已经温和的问起:“你们哪个队的?”
听说是牛屎沟的,书记皱眉想了想,“张爱国是你们队长?”
没想到堂堂一公社书记居然知道队长名字,黄柔再次对他刮目相看,这是个好书记。
又问家里几口人,几个娃,几个挣工分,听说她在村小当老师,两个男人都赞她有上进心,是无产阶级的好榜样。
幺妹得意的想:我妈妈不止能教书,还会做很多很多事儿呢,做饭,洗衣服,扫地,割牛草,喂猪,喂鸡……在小地精心里,这可是很能干的。
大人们一看她嘚瑟的小表情,又是哈哈大笑。
黄柔跟着笑,心里却警惕起来,自己忙着上课,倒把闺女的教育问题给忽视了。放婆婆跟前,婆婆什么都由着她,现在给纵得不像话,还学会撒泼耍赖了——回去得好好教育。
很快,几人进了厂子,段书记和厂长去了会议室,黄柔把幺妹放下来,还有工作人员给她们倒了一杯茶水,一杯甜甜的蜂蜜水。
幺妹“呲”一口,真甜!
这个纺织厂可真有钱。
能在这么有钱的厂里干活,为什么还要去做小偷呢?
隔壁,段书记一改人前的踌躇满志,唉声叹气。
“怎么了书记,有啥难事儿不成?”
“唉,还不是邮政所闹的,现在医疗器械厂找市领导施压,市领导找县领导问责,县里又把我叫去骂……你说好好的东西,怎么说丢就丢了?”
厂长给他搪瓷杯里灌满茶水,“听说那玩意儿可值钱呢,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手,让公安那边盯紧点,说不定还在大河口呢。”
段书记吹了吹茶叶沫,小小的呷一口,“一个多星期,要找早找着了。你们也帮我盯着点儿,谁找着我有奖励,大大的奖励。”
幺妹在隔壁听见,舔了舔嘴唇,“大大的奖励”是很多很多用麻袋装的大白兔奶糖吗?
喝完蜂蜜水,黄柔再坐不住,跟段书记告辞一声,背上孩子就要往家赶。家里还有活呢,回去晚了还得走夜路,说实话她一个人怪怕的。
这才刚听到关键处呢,幺妹不肯走,正想学友娣姐姐,忽然听见窗台上的文竹兴奋的声音:“快看,那几个人又去看宝贝儿啦!”
幺妹伸长脖子去看,可不就是那左眼带胎记的司机嘛,正跟另外三个勾肩搭背,绕过厂房后的竹林。她虽然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但集中精力感受那片土地,她触到一些不属于土地该有的东西。
外面是麻袋,里头是白得亮眼的大疙瘩。
“嗯。”
回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乌黑的头发辫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把那胸脯衬得胀鼓鼓的。往上是水灵灵的杏眼,粉面桃腮,往下……即使是蓝灰的破棉袄子也掩不住那纤腰翘.臀。
牛屎沟一枝花名不虚传,可惜……唉。
黄柔没空捉摸婆婆的心思,蹙着眉头道:“天亮怕是还得去卫生所看看,牛太医的药都吃三天了还没退烧。”
崔老太往手心吐口唾沫,抹在半白的头发上,徒手拢出个疙瘩揪,将藏青色的头巾叠成三角形,在脑后打个结,将疙瘩揪包得严严实实。
“去吧,老大家的问起来,就说你去割牛草。”
生病的是崔家最小的孙女,大名崔绿真,文邹邹的,家里人都爱叫她“幺妹儿”,腊月才将过三周生日。龙抬头那天受凉病到现在,崔老太实在揪心。
她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即使最难那几年也平安拉扯大,一个没折损,走出去腰杆子比谁都硬。关键老头子还当过兵,参加抗美援朝还戴过大红花,现在公社邮政所坐班,每个月领着十八块工资,是村里独一份。
老大崔建国,是个软乎人,好说话。
老二崔建党,有头脑,主意多,还识文断字,在生产队当副队长。
老三崔建军,老实巴交,最听她的话。
老四建华……唉,结婚第二天参加抗洪抢险,被水冲走……那可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啊!
话说回来,虽然没闺女,但四个儿子个顶个的孝顺,娶的媳妇也各有所长,崔老太满以为从此就要儿孙满堂枝繁叶茂。谁知眼看着左一个孙女右一个孙女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扒开双腿一瞅,愣是没个带把儿的。
一溜儿六个,村里人背后都笑死了。
她心里苦闷。
“妈,我奶又跟四婶说悄悄话嘞。”西屋一扇木窗下,支楞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没几根头发,还黄得春天的韭黄似的。
“好好听听,都说了啥。”刘惠伸个懒腰,在自家男人腿上踢一脚,“你老娘又搁那儿叨叨,指不定是有好东西补贴她……”
崔建国嘟囔一声,留个后背给她。
“嘿你咋是木头,你爹昨天刚发工资,今儿就有人上赶着拍马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话说,你爹可是有军功章的,居然才领十八块工资你真信?我们村那谁……”
崔建国虽然老实,可这左一句“你爹”右一句“你爹”的刺耳朵,他翻过来斥道:“烦不烦,睡不着起床烧火去,春苗都让你派妈屋里了,还想咋地?”
刘惠咽了口口水,想回骂几句,可又理亏,沉默吧,又怕长他威风,正是堵得难受的时候,小闺女友娣趿着鞋过来汇报了。
“妈,妈我听清了,奶让四婶带幺妹儿上卫生所呢,还说好了要给她煮糖水蛋,是糖水蛋啊妈……”忍不住吸了口口水,她都多久没尝过那甜丝丝的味儿了。
平心而论,老崔家的伙食不是村里最差的,虽然吃不上白米精面,可红薯土豆不少,混着玉米粗面烙饼子,大人孩子都能吃七分饱。但耐不住崔老太喜欢小孙女,时不时补贴点好东西,看得见吃不着,把其他几个孙女馋得不行。
同样是孙女,其他三房的都瘦不拉几,唯独把老四家的养得油光水滑白白胖胖,刘惠气得牙痒痒,指着窗外低骂:“老四家的也是丫头,又没多长根啥,凭啥好事全让她占?”
友娣低着头,下意识看了看自个儿两腿之间。
补丁衣裳只盖到腰间,小风吹,屁屁凉。
为啥对幺妹偏疼两分?还不是因为她没爹。想起早逝的四弟,又想起前几天的事,崔建国心头苦闷,背过身去,在婆娘骂声里装睡。
就在三天前,跟着当副队长的二弟上市里买谷种,出纳说要拉屎,让他帮忙暂时拎一下装钱的兜,谁知来了个算命的说他崔家大福将至,就要撞大运了。
兄弟俩一高兴,跟老头儿聊起来。等出纳转回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
虽然当时就报了警,查出算命老头儿是江湖骗子,可小偷没抓着,钱影子也找不回来。回村没脸说是被偷的,几个人一合计,就说是被骗的。
***
生产队有赤脚大夫,人称“牛太医”,平时看个头疼脑热不成问题,可这次也拿幺妹的病没法子。大嫂刘惠总说小娃娃发烧是要长个子,捂出汗就好了,不用兴师动众上卫生所。
好在婆婆拎的清,黄柔感激的笑笑,“娘放心,中饭请三嫂替我,晚饭前应该能赶回来。”
崔家妯娌四个轮流做饭,今儿刚好轮到她。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谁懒饿死谁。”崔老太提高嗓门,“一个个还躺尸,也不看看几点了,工还上不上?饭还吃不吃?”
没一会儿,几间西屋的门陆续打开,儿子儿媳们纷纷起床,泼了冒热气的洗脸水,打鸡骂狗的声音让小院热闹起来。
灶房旁的小耳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胖出小窝窝的手无意识的抠着墙上的旧报纸,顶上那个大大的黑黑的“晚”字已经被抠得掉色了。
黑白套红的《人民日报》可舍不得糊墙,整整齐齐码放在东屋,用爷爷的红军帽压着,上墙的只有《石兰晚报》……幺妹认字儿。
残存的记忆告诉她,墙上所有的字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认识。可具体啥意思她不知道,反正一看到字,脑海里就冒出它的读音来。
“幺妹醒啦?”
前一秒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胖娃娃,立马揉揉眼睛,笨拙的翻过身子,“醒啦妈妈,太阳还没照到屁屁,早哦。”
奶声奶气,却吐字清晰,条理清楚。
黄柔心都被化在小奶音里,自然更不舍得冒着早春寒风带她出门,只抵着她的小额头试了试,“咦……不怎么烧了,再睡会儿,外头还冷,乖啊。”
幺妹被妈妈凉凉的额头惹得“咯吱”笑,却忽然闭上眼睛,把大大的脑袋摇成拨浪鼓:“做梦好怕怕,不要睡觉觉。”
“跟妈妈说说呗,梦见什么?”
幺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颤了颤,“打雷,下雨,开大裂。”
不是她故意装阔爱,而是这个年纪真的记性贼差,睡一觉就记不清几天前的情景,甚至因为长时间的优质睡眠,分不清那晚看见的是梦境还是现实,只剩隐约的阴影。
黄柔安慰两句,帮她穿好衣服,指指院墙边的小土堆,“叠房子去吧,不能碰水哦。”
家里没玩具,三叔背几篓土回来,敲成鸡蛋大的小土块,姐妹六个就可以玩盖房子游戏了。几个土块盖一间堂屋,再盖间猪圈,垒个灶台,够她们玩一天。
可今天的幺妹很奇怪,看到土块有种莫名的兴奋……和饥饿。
明明是棕黄色的土,她的小肚子却“咕噜咕噜”叫,像看到水煮蛋一样,恨不得偷偷咬一口,嚼一嚼。
三岁的孩子是没有自控力可言的。她捡起一块鸡蛋大的黄土,仿佛透过表皮能看见里头金黄色的芯子,又香又面,软软的在嘴里一点儿点儿化开……
她舔了一口。
又舔了一口。
***
崔家是没早饭吃的,但幺妹例外。听说她不烧了,崔老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给煮了一个糖水蛋,还连哄带骗让她多喝了半碗糖水。
直到她吸吸鼻子,抱着胀鼓鼓的小肚子叫:“嘘嘘。”
“行,自个儿去茅坑,蹲边上啊。”
在土里挖个大坑,中间横铺一片石板,周围搭几根树枝,顶上盖层稻草,就是崔家的茅坑。因为肥料金贵,大人孩子有泡屎尿都得憋回自家茅坑屙,孩子们蹲石板边上,把腚撅得高高的,“滋——”
忽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幺妹憋住尿意,回头看见深可见底的茅坑,早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人躲粪坑里。
“嗯”一声,继续“滋——”
“这家人真勤快,害得我都没口粪水喝。”
她确定,这次是真听见有人说话了,忙小声提醒:“春苗姐姐,我在嘘嘘哦。”你别进来哦。
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可她听妈妈的话,妈妈说女孩嘘嘘的地方不能给人看哒。
“好渴,渴死了……”这声音沙哑,像好几天没有水喝的样子。
幺妹想起自己在外面玩的时候也这样,跑跑跳跳会出很多很多的汗,嘴巴里干干的。遂小声问:“那你要喝水水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显然,对方非常吃惊。
幺妹摸了摸耳朵,妈妈说这两只肉肉的小饺子是收集声音的,“当然能呀。”
“卧槽!她居……居然真能听见我说话?!”世界安静了。
“本草见鬼了吗?”但下一秒,“要,要,要!”
幺妹提起裤子,骨碌碌的大眼睛左看右看,“你在哪儿呀?”
对方顿了顿,“出门,右转,最漂亮长得最高的就是我。”
只听说按月发和扣半月发的,居然还有提前发!“哎哟,这可是……可真好。”崔老太都不知道说啥了,这么好的事儿居然让他们家遇上,忙接过钱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就两张。
两张都是崭新的大团结。
粗糙的指尖在工农兵代表上摩挲,虽然不认字,但她认人。
“啥?居然有二十?!”随即想到爱听墙根的友娣,赶紧压着嗓子问:“咋这么多?不就是当门卫吗?”不是她看不起儿子职业,而是大家都默认这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连干这个都能拿二十,那要是当工人还不得更多?那些当主任当经理当厂长的,那还不得好几十?
崔建军笑笑,“是真的,工人的我不知道,但我这个数没错,还有三十斤粮票,这是剩下的。”
这可是全国通用粮票,以后去外省必不可少的——整整十八斤。
崔老太心疼的摸着他胳膊道:“人发的你就只管放开肚皮吃,咱在家不缺粮,饿坏了身子还咋上班?”
崔老头忙说:“我也还有六斤,没他的多。”掏出六斤的地方粮票,心说:下次我也问问所长能不能给捯饬几张全国的。
不知不觉,在老妻面前,他就像个不甘落于人后的跟儿子争宠的孩子。反正甭管村里人怎么说,同事怎么说,老妻在他心目中就是娘妻一样的存在。
崔老太白他一眼,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老崔家终于不再是倒霉催的了,这半月任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叫声“崔婶子”。“对了老三,全国粮票不能动,攒几个月看看,不行秋天还是得去外省看看。”
那天老医生的话春苗回来就告诉她了,她一辈子睁眼瞎,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四川在哪儿,但只要能治好儿子的腿,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崔建军眼睛亮亮的,重重地点头,“嗯。”
回到自个儿屋里,他搂住林巧针,“芽儿睡了没?”
林巧针红着脸推他,“去,都老大年纪了还不正经。”其实,自从丈夫摔断腿后,他就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致了,她都照顾他的心情,从没半句怨言。
“那我给你来个正经的,你看。”从怀里掏出二尺淡蓝色的棉布来,“缝条内.裤吧,缝条好看的。”最后几个字压在喉咙里说的。
林巧针被他臊红了脸,捶他两下,心里跟有头小鹿撞似的。她也想做啊,可得先给芽儿做,四叔家的幺妹也得做一条,黄柔有啥穿的吃的都会匀匀的分两份,幺妹有的芽儿也有,这份情她都记着呢。
***
老三的工资居然比崔老头还高两块钱,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喂崔建国你听见没?老三一个月二十块的工资呢,早知道那天就该让你带她们去,这功劳不就归你了?”大家都知道是幺妹看见的藏东西,奖励老三不过是变相的奖励幺妹。
“又使友娣听墙角了?”崔建国头扎在枕头里,瓮声瓮气的问。
“啥叫使,我闺女就是顺风耳,有本事你也去听一个,你说娘当家这么多年,咋说也该存下些东西了吧?”怎么还老是叫穷。
崔建国翻个身,“别叨叨的烦,快睡吧。”老三又不是去闲逛,看病可是正经事。再说了,他娘攒多少那还不是替兄弟几个攒,又没落外人口袋。
这娘们就是心尖。
刘惠不乐意,一个翻身坐起来,“啥叫我烦?你要有本事搞个工作来,我他妈天天供着你。你是不知道,老三家的现在多狂,大家都说老三当工人去了,把她当工人家属捧着呢……”
自从老三上生产队开了介绍信,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纺织厂上班,以前人前人后“死瘸子”,现在都是千声万声“崔三哥”,那马屁拍的……“我呸,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崔建国“噗嗤”一声乐了,“你啊你,说的什么话,横竖是一家人,她风光,你不也跟着沾光。”
刘惠撇撇嘴,谁稀罕沾光,除非是别人沾她的光。
“不稀罕?”崔建国翻个身,双臂支撑着身子趴起来。
男人那火热的身体,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热乎乎的,刘惠心头意动,小声道:“稀罕,就稀罕你呢,咱们啥时候也养个儿子,更稀罕。”
两口子看靠墙的友娣已经睡着了,屋里顿时响起压抑的喘息声。
***
隔着薄薄的小衣服,幺妹抓了抓小肚肚的皮肤,蹲着甩甩屁股,保证把尿都甩干净了,才说:“尿完了妈妈。”
黄柔用草纸帮她擦干净,听着西屋的声音,只想赶紧把闺女抱回床上,还没入夏却已热得让人受不了。
幺妹揉揉眼睛,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大伯跟伯娘在说悄悄话哦。”
黄柔脸色不太自然,“嗯,赶紧回去睡觉。”
幺妹走了两步,忽然又小声道:“伯娘说要大伯给她个鹅子呢,妈妈。”
黄柔:“……”这孩子真是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听一耳朵。
“妈妈,给一个鹅子是什么意思呀?”她隐约知道鹅子就是男孩,跟她们小女孩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要大伯给她呢?
“伯娘不能自个儿买一个回来吗?”
黄柔嘴角抽搐,小声道:“这可买不着。”
幺妹仰着脑袋,“为什么呀?可以去卖大白兔的供销社买啊,找胖阿姨买,一个不够的话,买许多许多个。”
黄柔:“……”
然而,她的沉默并不能终止闺女的奇思妙想,甚至,幺妹还有别的想法。母女俩重新躺回床上,她翻身搂住妈妈脖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妈妈给我买个鹅子吧。”
黄柔:“……”
第二天,崔家父子俩吃过晚饭,骑着自行车回公社去后,崔家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幺妹蹲在翡翠兰跟前,“我怎么就听不见你们说话了呢?”
“我的惩罚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我的灵力长不了,那三伯的和尚头怎么办?”
翡翠兰和狗尾草伸伸胳膊腿,她知道它们是在回应她,只是她听不见而已。唉,再去看看种下去的西瓜籽儿,都半个月了还没发芽,妈妈说那是坏种子,她天天吃西瓜的愿望就这么无情的落空了。
忽然,她听见“唧唧”“唧唧”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鸟窝里的小小鸟在叫。
“春芽姐姐,来看小!小!鸟!”再次兴奋到破音。本来成型的那几窝早破壳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鸟叼走了,她们还没来得及看呢。
春芽跌跌撞撞跑过来,也踮起脚尖往上看,“我……我……看……看不……不到。”
幺妹搬来一个小板凳,“你站着看。”她就站在鸟窝下,仰着脑袋从鸟窝的缝隙里瞄,瞄到三个黑溜溜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有三个浅黄色的长长的小嘴巴,真想摸摸。
“真可爱鸭!”
“可……可爱……爱……”
小小鸟睁着懵懂的眼睛,四处打量,不小心和她们对上,“唧唧。”
“小小鸟跟我说话啦!”
“唧唧——”
二人三鸟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聊起来。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快乐也来得非常简单。
一墙之隔,“爱卫生”的脏脏兄弟吸着鼻子,一脸的不乐意。本想出去玩,奶奶偏要让他们在家喂鹅,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一点儿也不像小鸡仔似的怕人,老爱啄他们的手。
本来生产队规定每户能养三只鸡,大家都养能下蛋挣钱的母鸡,杨家也不例外。不止养三只,还在屋里炕尾躲着养了另外三只,一共六只呢。昨儿杨发财回来,给带回两只白毛小鹅,说是去抓投机倒把的时候顺手收缴的,这东西长得大,下的蛋也特大。
一个鹅蛋能顶仨鸡蛋,杨老太一听就乐得合不拢嘴,喂一样的粮食,都是两天下一个,鹅下一天就顶鸡下三天,这可不就挣了?所以她把喂鹅的任务交给孙子,让他们轻手轻脚的,躲家里悄悄的喂。
“哥我想要小鸟。”杨爱生吸了一口黄稠的浓鼻涕,跟蜂蜜似的。
杨爱生听着隔壁清脆的小鸟声,“我也想要。”小鸟多乖啊,不会啄手,还会飞,带出去多威风,哪像这臭鹅,又臭又凶还不会飞,拉的屎还贼臭。
于是,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速捕捉到对方的意思,顺着楼梯爬上墙头,“喂,小结巴,小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从1970到1988,马上就九零年代啦,等胡峻娶上媳妇儿,文文也准备收尾啦~真希望绿真永远不要长大,老胡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很不想让她结婚(捂脸)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