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就跟劳教场大广播里播出来的一样,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有新生儿的床直接被吓得哇哇大哭,那即将生的,立马就吓得肚子疼……“偷孩子”的男人也被吓得小腿肚打颤,妈耶,这是啥样的母老虎啊!
黄柔和顾三也被吓一跳,回头一看乐了,这不是王满银吗?
“满银叔叔,看你吓到高婶婶了叭。”幺妹皱眉,无奈极了。她哒哒哒走回来,“婶婶别担心,满银叔叔没偷我。”
高元珍看向黄柔,以眼神询问。
“高姐别担心,这是我朋友,王满银,幺妹认得他。”
原来是闹了个大乌龙,高元珍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样啊。”
心里却在纳闷:黄柔这么好的人,怎么交这种贼头鼠目的朋友?一看就不是好人!尤其头顶上还顶着一副黑漆漆的蛤.蟆镜,花里胡哨的衬衫,看着就来气,二流子!
黄柔也笑了,看得出来,她挺紧张幺妹,心地倒是挺好的,只不过她现在身体特殊,吼了那么一嗓子,不知道还能受得了不?当然,心里也觉着好笑,这王满银连续两次明明是好意,却都让人误会了,上次被当小偷,这次被当人贩子。
他这人,也太衰了点!
果然,高元珍一会儿就脸色苍白,刚才吼太大声,用力过猛了。护士过来,没好气的将她臭骂一顿,被吓哭的新生儿家长也给她说了一顿,她都一一道歉,是太莽撞了。
幺妹好奇的看着王满银头顶,“叔叔头上是啥?”
“蛤.蟆镜,最时兴的,要不是去城南市场还买不着呢!”他得意洋洋的拿下眼镜给幺妹看,这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听说香港人可爱戴呢!
他王满银啊,现在可是风光人物啦,自从帮着卖包拿抽成后,手里有了钱,天天下馆子穿皮鞋戴蛤.蟆镜,走巷子里谁不亲热的叫声“满银哥”?
结识的朋友自然也就多了,各行各业的都有。这不,今儿他是来看朋友家刚生的小孩的,刚好就遇见她们了。
“黄老师,我正想找你呢,百货商店又断货了,你们包包啥时候能做好?”
黄柔想起还藏在河洞里的八百多个成品,小声道:“麻烦
你跟她们说一声,家里有事耽搁了,还得再等几天。”
现在正在风头上,自行车又坏了,崔家人进城送货也不方便。即使要送,也得再观察几天,新书记上马,总觉着不会这么简单,指不定还有多少幺蛾子呢!
“行嘞,那就让她们等呗。”供小于求,那就是卖家说了算。王满银这就下楼,给买了几斤水果上来,当给高元珍赔礼。
他最会看眼色,一看高元珍就知道她是那种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女人,不止嘴硬,骨头更硬,所以甭管高元珍给不给好脸色,他都一直赔着笑。
当听说要给她在医院附近找个招待所时,他立马道:“还花那钱干啥,去我家呗!我家雨花街道的,就在这儿门口左拐第一条胡同。”
这距离倒不远,哪儿不舒服三五分钟就能赶到医院,但问题是他一大男人,怎么照顾高元珍?
“害,我当啥事呢,别看我老娘眼睛瞎,可她还能干活,扶她上厕所不成问题,中午还能给做饭,不想做我给你们下馆子带回来,保准比家里的好吃!”
黄柔一想也是,高元珍现在最需要的是啥?不是面子,是一个能住的,有人管三餐,还离医院近的地方。
高元珍也是个爽快人,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扭扭捏捏想七想八,她现在是啥?全公社闻名的母老虎,还怕住男人家里风言风语?呸!只要保住孩子,她干啥都干得理直气壮,长舌妇们爱怎么嚼随她们去!
“行,那谢谢你啊满银兄弟,等我好了回家去,会给婶子送生活费和住宿费来,就麻烦你们费心了。”
王满银是看在黄柔和幺妹的份上提出来的,自然不可能要她的钱。再说了,他王满银朋友遍天下,是这种会贪朋友钱的人吗?连忙摆手,不要就是不要。
高元珍心想,甭管他收不收,到时候把钱塞老太太手里,这份恩情她会记住。
“放心吧,也不用回村开介绍信,我跟咱们街道的主任熟着呢。”虽说,原则上农村人不能随意进城,还在城里逗留那么多天,可是会被当盲流的。
可他王满银是谁?他可是朋友遍天下的王满银啊!
不过,黄柔不能高兴得太早,想到王满银的一贯作风,她委婉的
提醒:“高姐情况特殊,不能吵闹,尤其睡眠一定要保证,不然……”
“放心吧你们就,我就是要喝酒也不会在家喝。”王满银兴冲冲地给给她们收拾东西,一面还跟顾三套近乎,一口一个“哥”的叫,也不看看他比人家还大三岁呢!
那副蛤.蟆镜可把幺妹稀罕坏了,因为脸小,眼镜挂不住,她就把它撑在鼻子上,仰着脑袋用鼻孔看路,嘴里还兴奋得“哇哇”直叫,“妈妈天黑黑啦!”
“妈妈树叶子也是黑的哟!”
“妈妈我看这天是不是要下大雨啦?”
众人抬头一看,晴空万里,都哈哈大笑起来。高元珍也不用他们抬担架,由黄柔扶着,慢慢的,小步小步的走,走了小十分钟才到王家。
王满银虽然不务正业,可至少他爹手里传下来的房子还没被他败掉,一栋两层的清砖瓦房屹立在巷口左边第五家,院墙也不是众人想象中的残垣断壁。相反,门板、院墙都整整齐齐的。
谁知开了大门一看,横七竖八四处乱扔的板凳、锄头,甚至不知放了几天的烂菜叶子扔得遍地都是。虽然没猪没鸡,可那光景比养猪养鸡的农村家庭还脏,大冬天的还有几只绿头苍蝇在飞。
王满银羞得面红耳赤,他都两天没回家了,哪知道是这副场面,早知道就先把他们请去饭馆,他先回来收拾一下。
“是满银回来了吗?”堂屋里摸索着出来个老太太,侧着耳朵听院里动静。
“娘啊,是我,我这还给你请了两个恩人回来。”他赶紧过去,扶着老娘,生怕她让门槛绊倒,“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小恩人幺妹吗?还有她娘黄老师也来了。”
黄柔叫了声“婶子”,幺妹乖乖的把眼镜摘下来,“奶奶,我小名叫幺妹,大名崔绿真哟。”
老太太颤巍巍的,顺着声音,摸了摸幺妹,“诶,乖,我知道,你就是大河口那个小恩人,要不是你我儿子早……”
“行了娘别说那些了。”他把高元珍来家暂住的事说了,老太太果然非常热情,虽然眼睛看不见,可站起来摸索着就要进厨房给他们做饭。
黄柔赶紧扶她坐下,先让高元珍在院里坐会儿,她跟顾三出去买菜,顺便给她买一套被褥和洗漱
用品来。毕竟,看王家这光景是不可能有多余的这些东西,既然要住,就让她住得舒舒坦坦才行。
经过这一整天的奔波,她觉着救人一命真的胜造七级浮屠,她也不求回报,只要高元珍母子平安,她花点钱也值。
当然,沉迷蛤.蟆镜无可自拔的小地精,是不可能跟他俩去采买的,她戴着蛤.蟆镜,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王家老太太居然还养了一只三岁的狸花猫,特别通人性,她蹲下.身一伸手就能摸到它。
猫这东西,挺看不起人的,尤其是看不上小孩,平时在厂里,那些家猫野猫她摸一下都不行,龇牙咧嘴的,除非动用灵力,不像杨老师家的小京巴,随她玩儿。
现在居然不用灵力就撸到猫,可把她高兴坏了!
抱着猫猫晒太阳,给它梳毛,挠痒痒,再把蛤.蟆镜往那猫头上一戴,自个儿“嘻嘻嘻”就笑起来。
所以,她就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高婶婶居然把满银叔叔指挥得团团转了。
“先把锄头镰刀收好,就这么乱放不怕你老娘踩上去啊?”
“我娘眼睛瞎可她有经验,会试着走。”
“你自个儿懒就说懒,还怪会找借口。”高元珍中气十足的说了一句,忍不了他这种软趴趴啥也干不好的性子,起身就要去自个儿收拾。
吓得王满银一下跳起来,“姑奶奶你好好坐着,我收行了吧?”万一把她累出个好歹来,他这不是自己打脸吗?他刚跟恩人保证会创造条件让她好好养病的!
可刚收完吧,她又指挥了:“那么多烂菜叶子看着不糟心吗?不臭吗?赶紧的,扫了。”
“我明儿扫成不?今儿太累了我,这腰……”
高元珍算是看出来了,这王满银跟凤凰男就是一样德行,啥也不想干,油壶倒了都不会扶,你使唤他他还推三阻四拖拖拉拉。
但王满银比凤凰男好的一点就是,多说两句他还是会干,顶嘴她不怕,只要干,那就还有救。
于是,等买菜的俩人回来一看,哟,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把厨房灶台也收拾出来了。
黄柔不知过程之曲折,心里还夸了王满银两句,这家伙看着不着调,眼里还有活啊。
顾三背着手,走到幺妹跟
前,“小蛤.蟆还没玩够呢?”
“我喜欢满银叔叔的蛤.蟆镜,我可以玩,玩一年!”
顾三忽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串红通通黄橙橙的东西,由一根长长的竹签子串着,上头有一,二,三,四……一共六个圆溜溜的“红灯笼”,灯笼外头还挂着一层黄红色的透明的硬硬的“玻璃”壳。
幺妹咽了口口水,努力维持不嘴馋的乖巧地精形象,双手背到身后,“我不知道呀,老师没教过。”
顾三哈哈大笑,“喏,冰糖葫芦,尝尝甜不甜。”
这玩意儿在北方不稀罕,可在石兰省,那就是比肉还贵还稀罕的零嘴儿,他跑了好几家百货商店才买到的。
“哇哦,好甜呀!”小地精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那浇上去的冰糖液硬邦邦的,可甜味却在舌尖化开。
一直舔了好几口,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舌头,跑厨房里,“妈妈这是超好吃的冰糖葫芦,你快吃一口叭。”
王家有两口锅,一口煮玉米饭,一口烧着水,准备焯一下五花肉,待会儿做个入口即化老人家能吃的红烧肉,手里正忙着呢。“我不吃,你自个儿吃去。”
幺妹却不行,好吃的她就必须跟妈妈分享,娇嗲嗲的说:“嗯不要嘛妈妈,你就尝一口呗,超甜哒!”
“求你了妈妈,我的宝贝妈妈。”
黄柔被她缠得没法子,咬了一口山楂,“唔,甜。”
“嘻嘻,超甜哒!”她也忍不住,把妈妈咬剩下的半个山楂吃了,不过,她可舍不得大口吃,都是小口小口的,慢慢的咀嚼,浸足了糖汁儿的山楂酸酸甜甜的,偶尔有糖水没浸透的地方酸酸的,她就赶紧舔一口外壳上的冰糖。
太好吃啦!
当然,她跟妈妈吃得差不多了,她才邀请叔叔尝一口。
顾三才不吃被她口水光顾了不知多少遍的东西呢,推说他怕甜。
高婶婶也不吃,说她生着病不能吃。
满银叔叔也不吃,说他牙不好。
王奶奶串门儿去啦,那就是她一个人的啦!小地精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躲着一面舔吧,一面撸猫。
黄柔好笑,这丫头呀,真好收买。不过,话说回来,顾三开着车到处找百货
商店问“有没有糖葫芦”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王满银被指挥得满头大汗,干完活就动弹不得,死狗似的瘫地上,那一身花衬衫也抹得乌漆麻黑,高元珍看不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算了,又不是她儿子,她操这心干啥。
她算知道了,凤凰男为啥放着她这么能干的老婆不要?最开始的争吵还不是从他不爱干活她老妈子似的说教开始的?早知道她就不费这心了!便宜了别的女人!
太阳落山,王家就开饭了,黄柔赶时间,吃完还得回大河口去呢,所以只做了四个菜,一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红烧肉,一盆茴香炒鸡蛋,一份青菜汤和炒花菜。
全都做得软软的入口即化,王老太一连吃了两碗饭,就是高元珍,也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人的心态就是这么重要,当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她站都站不稳说不了话,可一旦知道孩子保住了,她就来劲儿了!
指挥王满银指挥得顺手极了,吃饭也香得很!黄柔本还打算她要吃不下的话给她煮俩红糖鸡蛋呢,现在看来完全多虑了。
“对了,这是五斤红糖,五十个鸡蛋,还有米和菜,满银,高姐接下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王满银满口答应,有这姑奶奶在,他哪儿也去不了了。
高元珍看着一堆吃的,全都是为她买的,生怕她待王家没吃的……这份恩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妹子,多的话我也不会说,以后你就是我高元珍亲妹子。”她紧紧握着黄柔的手。
“那行,那我从今儿开始可就多了个姐姐,我闺女也多个姨妈了。”
幺妹吃进一块红烧肉,嘴巴油油的,“姨妈。”
“诶,真乖!”
小人儿都认她了,高元珍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想从身上摸点东西给她,可摸半天啥也没有,她这几年为了盖房子,是真一分钱没存下。
黄柔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房,一面给整理铺盖,一面道:“刚出去买菜,遇到我们队队长了,叫张爱国的,他说……”
“说啥了?”
黄柔斟酌着,尽量委婉的把四人合伙谋财害命的事说了。怕她还对凤凰男抱有幻想,她觉着最好还是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高元珍静静地听完,只是叹息一声,“谁也怨不了,只怪我当年不听劝呐。”她抚了抚肚子,“我堂哥们真说要把撵走?”
“对,还说先离婚,如果你愿意告的话,他们四个都得坐牢。”
“愿意,当然愿意!”高元珍咬了咬牙,“孩子我能养,以后我就告诉他,他爹死了。”
因为有了四个堂兄撑腰,又有那么多的围观者,这件官司非常容易,本着“从快从严”的严打原则,三天不到就判下来了。凤凰男因谋杀未遂,被判刑六年,刘富贵被免职不算,也被判了劳教十六个月,杨翠仙杨美仙姐俩念在是妇女,判劳教十二个月……当然,她们的夫家也跟她们离婚了,而娘家嫌她俩丢人现眼,也不许她们回去。
姐俩成了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最倒霉的是杨美仙,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没吃没喝都快活不下去了,最终为了生活还是把孩子给流了……毕竟,带着这个娃,就是她的耻辱,别说还想嫁人,光现在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对象!
据说,正在劳教的凤凰男听说杨美仙打了他孩子的那天,从正在建的土墙上摔下去,摔断了一条腿,还把命根子也折了!从此以后,就是他能顺利出狱,能哄到别的女人,他也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被净身出户后他的户口在山西,他就算出狱了,也得立马滚回老家去,想在大河口逗留?哪怕一天,高元珍也发誓会弄折他另一条腿。
听了这样大快人心的结局,黄柔和高元珍痛痛快快笑了一场,小地精不明所以,她只知道坏人受到了惩罚,而她的灵力居然涨了一级!
她现在不止是五周岁的崔绿真,还是拥有八级灵力的小地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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