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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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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嬛近来过得甚是悠闲。

太师案得以澄清, 韩家恢复清名, 压在心头的事卸去,整个人便轻松了不少。她随梁靖住在京城, 虽说屋宇陈设不及侯府阔丽轩昂, 胜在没有长辈妯娌的繁琐事,不必每日晨昏定省, 闲暇时便能抽空翻书,同谢鸿一道整理太师遗物, 乐在其中。

而永王的事,玉嬛只消揪出宫中内应,剩下的自有梁靖和太子安排。

她前世在宫中劳心劳力, 无可依靠,如今有夫君帮着出手, 何必再去添乱 ?

怀着这般念头,她安居府中, 就等着尘埃落定,看永王自食恶果。

这两日太子遇刺的事虽没传开, 宫廷内外却都知悉内情,景明帝的态度由最初的盛怒强硬转为过后的和软, 甚至流露对永王的担忧, 压着案子悬而不决,背后藏着的态度心思, 细想起来, 未免令人心寒。

这会儿她倚窗坐着, 才将一篇碑帖整理完,看了两遍甚为满意,便搁了笔。

十月中旬的天气已然转凉,却也没到要笼炭盆取暖的地步,玉嬛身上披了件外裳,执笔久了,指尖有点僵,不自觉搓了搓,才想叫石榴送手炉来,一抬头便见梁靖站在门口,默然瞧着她。

他身上玄色的官服还没换,磊落而修长,那双眼睛深邃沉浓,也不知站了多久。

玉嬛微诧,随口道:“怎么不进来?站那儿等着吓人呢。”

梁靖一笑,举步入内——倒不是想吓她,只是她红袖执笔,沉浸在碑帖里的模样实在好看,不忍打搅罢了。遂过去握住她手暖着,一捏肩膀,觉得轻飘飘的,便皱眉道:“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多穿点。”

“穿得不少,只是窗边有风,比里头冷。你今日回来这么早?”

“太子命我出城办差。”梁靖回身扫了眼外面,见没旁人在,遂低声道:“你的行囊都收好了?这趟要去遂州,正好同行。”

“早就备好了。宫里没什么动静么?我听说萧贵妃昨日又去皇上跟前打探永王的下落,哭晕过去两回,生怕永王在外死于非命,皇上心中不忍,还陪伴安慰了许久。提起永王的时候,也不像先前那样怒气冲冲的了。”

“永王躲得隐蔽,这一路又没亮身份,他们大海捞针,自然寻不到——萧贵妃倒是聪明,成天过去哭闹,皇上再硬的心肠也该软和下来。”

玉嬛颔首,露几分哂笑,“论起揣摩皇上心思,玩弄父子亲情,太子确实不及永王。这么些天耽搁下来,皇上怒气渐消,时常担忧他的安危,就算永王此刻回京,怕也会为儿子死里逃生而高兴,罪名上从轻处置了。若再耽搁一年半载,永王将当时的证据抹去些,做出被人挟持后逃出生天的假象,倒打一耙说是太子构陷也未必不能。皇上看重情分,倒给了他恃宠生事的底气。”

“何尝不是。”

“这样看来,夫君当初的忧虑是对的。哪怕永王不耍花招,皇上盛怒之下按律论处,真到了要决断的时候,未必不会心软。届时恐怕会重拿轻放,断了永王后路再教导惩戒一番,往后□□幽闭,哪会真舍得取儿子性命?”

“他和太子都不肯杀——”梁靖眸色微冷,沉声道:“便由我来!”

……

夫妻俩筹谋许久,等的便是这机会,遂换了暖和劲装,纵马出城。

梁靖这回挑遂州办差,其实是另有打算。从京城到遂州,途中有处山谷叫黄陵岗,林木茂盛幽蔽、山势险峻连绵,离最近的城池也有五十余里,是人烟罕至、林深险要之地。这里平常只住猎户僧道,哪怕有周遭豪贵之家的别苑,冬日里也清冷凋敝,而如今,却藏了一位京城内外掘地三尺都没能寻到的要紧人物——

逃匿出京后杳无音讯的永王。

当日行刺未遂,得知事败后,永王在静室犹豫挣扎了许久。

他从前能与东宫争锋,除了自身一点手段外,萧敬宗在朝中的权势、两位萧贵妃的助力、世家的辅佐都功不可没,而最要紧的,则是景明帝对他的宠爱信任,甚至不自觉的些许偏袒。而今萧家倾塌,两位萧贵妃虽仍独宠后宫,行事却比从前掣肘许多,而他一旦背上刺杀太子的嫌疑,先前倚仗的帝王宠爱便能消去九成。

那般情形下,他要对阵太子,无异于以卵击石,半分胜算也无。

是以几经琢磨,他便选了这迂回之策,先逃出京城销声匿迹,任由太子将诸般铁证拎出来砸在他头上,哪怕景明帝盛怒之下定了斩首的重罪,只消他不现身,便难以奈何。待风头过去,太子在朝中春风得意,景明帝在两位贵妃的念叨下重拾对他的疼爱,许多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何况朝堂争锋,本就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

太子的铁证摆到明面,他便能从中作梗,设法搅出疑云,日后重整旗鼓,总比如今坐着挨打要好。

因怕随行太多招人眼目,便知挑了六名精锐暗卫随行,逃出京城一路藏匿行踪,到这黄陵岗后暂且驻足,只命亲信打探消息,寻找破绽,不许走露半点风声。

却不知那日他趁天色未明逃出王府时,背后便多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隐蔽机警,一路尾随过来,他身边数名暗卫,竟无一人察觉。

而此刻,那双眼睛则带着梁靖和玉嬛,悄然潜入山林深处。

冬日的黄陵岗萧瑟凋敝,肆虐的秋风卷落黄叶,只剩枯枝横斜。夜色深沉,半轮明月斜照,马蹄踩过地上积着的层层落叶,仗剑的身影疾驰过去,如鬼魅掠过,余音卷在沙沙夜风里,转瞬间便消失殆尽。

永王的暗卫四处巡查,听到那动静后当即警觉,尚未来得及示警,便有劲弩射来,直取命门——梁靖的眼线是军中斥候出身,目力耳力超群,身手记性亦格外出众,这一路尾随追踪而来,早已将对方的底细摸得清楚。而今狭路相逢,他与梁靖先发制人,凶狠攻势扑过去,迅速便将对方斩于剑下,无声无息。

而后翻身上马,在外围逡巡两圈,将巡查的四名暗卫全都除去后,扑向永王住处。

……

这是一处建在山腰的道观,因远离市井香火冷淡,屋舍也无人修缮,颇为陈旧。

观中道士皆被永王的暗卫除去,此刻香火凋敝、殿堂冷清,只剩永王选了正屋暂住。

他生来便高人一等,从王府到皇宫,一路众星捧月,饮食起居所用的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哪怕偶尔受累出巡,也都有官员和王府随从尽心安排,何曾受过半点委屈?然而如今亡命在外,景明帝和太子的眼线各处搜寻,他不敢往闹市露面,迫不得已藏身山林,也只能栖身在此鄙陋屋舍之中。

每日粗茶淡饭,提心吊胆,整个人瘦了一圈,深夜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也没半点睡意。

今夜亦然。

在暗卫外出巡查后,他便沐浴歇息,然而躺了两个时辰,仍是翻覆难眠。外面风动枯树,夜枭鸣叫,一声声像是利刃刮在他心上,让他时而心惊,时而悲凉。

渐渐的,夜风里夹杂了些微异样的动静。

永王亡命在外,草木皆兵,听到这动静,那些微睡意立时荡然无存。他翻身坐起,才想叫守在外面的暗卫,便听墙外两声闷响,像是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紧随而至的,则是金戈交鸣,伴随凌乱的脚步声,是侍卫的惊呼——

“殿下,快走!”

永王大惊,赶紧滚下床榻,来不及穿鞋便往后面隐蔽的屋门冲过去,手中哨箭亦丢出去,试图召出巡的暗卫赶回来护驾。

然而屋门打开,等待他的却是一柄黑沉沉的长剑。

半弯冷月被薄云遮蔽,暗沉夜色里,有人执剑而立,身材魁伟,面目森然。

永王扫见那面容,惊慌之下,当即连退两步,“梁靖?”

梁靖沉目不语,剑锋微挑,声音也是森冷的,“永王殿下,许久不见。”

“你——”永王面色骤变,下意识又退了两步。然而门墙之外,金戈渐息,方才的激战仿佛只是错觉,此刻风声萧萧,除了门扇晃动轻响的声音,别无动静,显然是两名暗卫早已死于对方手中。而对方神情阴冷,既然明目张胆地闯到此处,恐怕外围巡查的暗卫也已遭人暗算。

他胆战心惊地藏了数日,设想过万一被景明帝的耳目察觉,回京后该如何交代开脱,却没想过,率先找过来的竟会是梁靖。

没有半点征兆和追踪的痕迹,他忽然出现在此荒僻山林,如从天而降。

这样荒僻的山岭,易于藏匿行踪,也易于杀人灭口。

永王瞧着那剑锋,几乎如坠深渊。

他扶着破败的墙壁,顿了片刻才勉强稳住心神,“是太子叫你来的?”

梁靖不答稍稍侧身,露出藏在身后的玉嬛。

她跟着梁靖百里奔袭,凛冬深夜纵马入山,打扮得格外利落,满头青丝拿玉冠束起,整个人裹在漆黑的披风里,半张脸被风毛遮蔽,只露出如画眉目,没了旧时的温婉柔和,却如利刃逼来,藏着锋锐寒意。

永王乍见之下,不由愣住。

玉嬛亦瞧着他,跨前半步,就着昏暗月光,打量眼前的男人。

两世为人,她跟永王的来往着实不少,前世初次见面,他锦衣而来,笑着朝她伸出手,那副伪善的面孔将她期满利用了整整数年,甚至临死之前逼迫她,都是温润如玉的姿态。此生虽甚少交锋,但京城内外,永王但凡现身,都是锦衣端贵、风清月朗的模样,哪怕被威胁逼迫,也能从容不迫,端着皇家子弟与生俱来的沉静温润态度。

而此刻深山中,永王衣衫简素,面容憔悴,满身紧绷戒备,如同惊弓之鸟、丧家之犬。

剥开皇子龙孙的华贵外衣,卸去重重防卫所给的底气,扯掉温润如玉的面具,归根究底,面前这个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玉嬛唇边渐渐浮起冷笑,如嘲讽,如鄙弃

“意外么?”她开口,声音平静而嘲弄,“皇上、怀王爷、太子,连同你的母妃,所有人都在暗里找寻你的下落,却没人能探到半点消息。我还以为,你既有刺杀太子的胆魄,也会有承受后果的担当,却原来只会躲在这里,留一堆女眷在京城为你开脱筹谋。”

前世今生,这手段格局,果真是没半点进益。

永王自然听得出冷嘲,面上青白交加,却只道:“不是太子指使?”

“太子宽厚为怀,哪像你刻薄寡恩,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李湛——”玉嬛别开目光,轻飘飘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之事,只为私怨而已。”

说话间,自箭筒取了三支利箭,递到梁靖手中,而后退了数步,背转过身去。

永王霎时明白其意,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反而觉得疑惑不解,“我与你并无私怨,哪怕那年谢鸿的事,也没当真伤到他半分,你……”剩下的话,悉数被打断,他踉跄退了两步,低头看向胸口。

铁箭洞穿胸膛,尾羽剧颤,他被疾劲的力道裹挟,险些撞在墙壁。

梁靖面无表情,再度弯弓搭箭,隔着极近的距离,利箭再度激射而出,避过永王要害,洞穿肋骨。

剧痛袭来,永王面目几乎扭曲,“你——”

梁靖不理,第三支箭射出,再度没入对方身体。

永王整张脸立时失了血色,剧痛之下气息断续,瞪大眼睛望着这对鬼魅般从天而降的夫妻,满脸疑惑不解,只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何……怨……何……仇……”声音渐而微弱,气息亦迅速衰竭,他看着梁靖不带半点温度的脸,至死也没能想明白缘由。

梁靖面上冷硬如铁,将铁弓掷在地上,转身走开。

何怨何仇?

这般痛楚,不及万箭穿心的十中之一。

他负手站在夜风里,只等永王的气息消弭殆尽,才沉声道:“埋了他。”而后走至玉嬛跟前,掀起背上披风,将她裹进怀里。

坚实宽厚的怀抱,熟悉的冷峻眉目,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玉嬛回身,靠在梁靖肩上,伸臂将他环住。

“都结束了吧?”轻而低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梁靖紧紧拥着她,脸上冷凝未消,声音里却带了温柔,“都结束了。”

过去诸般苦楚离散,都留在那场噩梦里,随着李湛的死,彻底封存,俱成云烟。从今而后,再也无需回首——至亲的人都还安然在世,祖父清誉仍在,父辈当年的婚约遗愿也得以圆满,夫妻俩彼此扶持,安居在那处温暖院落,和乐融融。

玉嬛埋首在他胸前,唇边渐而浮起笑意。

……

永王死得无声无息,夫妻俩回京后也绝口不提。

萧贵妃仍时常去景明帝跟前哭诉,一面又加派无数人手打探,却始终毫无所获。到腊月底时,她最初的镇定渐而消失,开始疑心儿子是真出了事,疯了般四处找寻,却没能寻到半点回音,终于忧心焦虑,病倒在榻。

刺杀太子的主使、永王的下落,俱成疑云,景明帝本就被萧贵妃算计得御体欠安,朝政上劳心劳力,下朝后又担心儿子下落,琢磨当日太子遇刺的事是真的自相残杀,还是另有隐情。这般心力交瘁,倒次年腊月时,终是没撑住,一病不起。

太医用尽手段,仍回天乏力,景明帝撑了半年,沉疴缠身,渐而连饮食都进得艰难。

弥留之际,连唤数次李湛的名字,却终没能见到儿子一眼。

过后太子登基,重振朝堂,没了萧家从中作梗,他又在东宫经营数年,培植了许多得力能臣,接手帝位后,倒颇顺利。老臣退位,新秀崭露头角,梁靖在东宫时便极得信重,升了太子詹事之职,这番调整后,便擢拔入门下,跻身相位,更因建功甚多,得以御赐府邸。

迁居新邸那日,贺客如云,夫妻俩忙碌整日,到晚间才算得空。

梁靖送走宾客,回到居处时,孙姑正带着丫鬟点廊下的灯笼,见了他,便露出笑容来,像是有喜事似的。他心中疑惑,随口道:“少夫人呢?”

“在屋里,请了郎中诊脉呢。”孙姑满面笑意压压不下去,只催道:“大人快进去瞧瞧。”

梁靖遂疾步入内,转过门口的松鹤屏风,就见侧间里两位丫鬟正陪着郎中写方子。他扫了一眼便往里走,见玉嬛正坐在桌边,两步便赶上去,“是身体不适么?”

玉嬛颔首,却只笑睇着他,丝毫不见身体抱恙的模样。

梁靖心中某个念头腾起,瞧着她满面喜色,猛然反应过来,揽住她肩膀,“难道是……”

玉嬛颔首,婉转眉目间笑意盈盈,凑在他耳边,软语含笑。

“你要当爹了,晏平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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