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都握住刀柄的右手被他死死按着, 无法出鞘反击, 下巴又被他捏着被迫回头, 近距离面对那张从深水地狱里爬出来的, 少年纯净无暇的面容。
除了一开始看到那张脸,瞳眸因为出乎意料而颤了一下, 晏无咎眉宇的神情就只剩下覆着薄霜的冷静。
砰!
唯一空着的左手握拳,对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纯净面容毫不犹豫打下去。
从前往后,力道并不大,但足够叫那个人捂着微红的鼻梁后退。
崔玹清澈无辜的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晏无咎:“呜……好疼。我今天既没有骗你下水,也没有不规矩,还老老实实跟你说实话来着,你为什么打我?”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那秀美绝伦的少年这般垂泪,心里一定又酸又软,觉得晏无咎冷酷阴鸷、铁石心肠、人渣本渣,连这样美好纯洁的面容都能毫不犹豫下手。
晏无咎面无表情, 长眉下的瑞风眼, 一片晦暗阴翳。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这神出鬼没、喜怒无常的少年。
“你是谁?”
“我叫崔玹。云妃娘娘的弟弟。”少年吸吸鼻子,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他眼角微微下垂, 乌亮的眼睛眸光水润,清纯又无辜地看着晏无咎,好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迷茫又惶然,惹人来怜爱。
晏无咎稍微一想事发前后,差不多就明白了:“这么说,崔权是你杀的。”
崔玹无辜地眨眨眼,摇头否认:“不是啊,我没有。”
“你是在我来之前就杀了他,临时起意误导我?还是在我离开之后,动手杀了他,伪装现场,嫁祸给我?”
崔玹笑了,又得意又委屈:“我没有误导你,是你自己猜错了。你走了以后,我本来就不开心,他还来说烦人的话,我转念一想,你应该是想杀崔权的,不是杀我。我就替你杀了他。你放心,现场和你杀我时候一样,就算是六扇门的神捕来,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
尽管那话说得惊悚,颠三倒四,如同神经错乱的病人,但崔玹眼底的神情却很冷静理智,他是故意的,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产生什么效果。
遗憾的是,对面的晏无咎面无表情,不畏惧、不慌乱,没有任何反应给他。
崔玹也不失望,眸光莹润乌亮,笑容甜美又灿烂。
从年龄上说,他比崔瑾都大,已经不是少年了,至少二十多岁,但那张秀美纯澈的面容,做出这些无辜的表情,却毫无违和。
唯一的遗憾是,面前的晏无咎对此无动于衷,他眉目凌厉凉薄,淡淡地说:“六扇门的神捕或许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认罪,就不一样了。”
崔玹还笑着,眼里茫然疑惑:“我认罪了吗?什么时候?除了你,有谁听到吗?嫌犯对死者家属的指控,有人信吗?”
晏无咎微笑淡淡:“怕什么,晏清都是嫌犯不假,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晏清都啊。”
崔玹:“……?”
晏无咎似笑非笑,声音悠然轻慢:“没认出来,不怪你。六扇门的高小楼,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易容,可以达到真假难辨的程度,你应该听说过。”
崔玹呼吸一顿:“高小楼?你……”
晏无咎缓缓拔刀指着他,矜持颌首,眨了一下眼睛,从容道:“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呈堂证供。你是自己跟我回六扇门,还是,我押着你去?”
崔玹茫然地看着他,委屈的像个被欺骗了手中糖果的小朋友:“你骗人。”
但他眼里到底浮现出一缕忌惮幽暗。
崔玹当然听过六扇门高小楼的威名,那个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如果是那个人在这里,自然可以叫自己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缓缓退后一步,可怜兮兮地说:“高小楼怎么会知道,我约了晏清都见面呢?”
晏无咎的刀尖稳稳地指着他,面上笑容温雅,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说了,晏清都是杀害崔权的嫌犯吗?身为捕快,暗中跟踪有嫌疑的人来查找证据,自然是分内之事。这不就抓住你这条漏网之鱼了吗?”
崔玹面上一冷,忽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哈哈哈哈大笑出声,那笑声并不很大,像喉咙里克制压抑着什么一样,听上去非但不刺耳,少年清越的声线反而很好听,只是笑声里一股阴柔扭曲的恣意猖狂,未免叫人心里发凉。
他笑得像是站不稳,高高的仰着头,目光却居高临下。
“高小楼?那我怎么没看到乌夜啼?”
晏无咎也在笑,华美的眉目仿若春风抚过繁花枝头,那微弯的眼波似月光温柔,桃花之下是沁凉淬毒的刀锋。
“高小楼在这里,乌夜啼自然不远,马上就叫你见到。”随着清甜的嗓音一同而来的,是凌厉迅猛的刀光。
刀锋织就成肉眼可见的道道银霜,仿佛密仄的网,追着那道胭脂红锦衣而去。
飞舞的纱幔碎成飞雪散落,胭脂红的身影快如鬼魅,那刀光却如影随形,游刃有余。
此情此景,犹如云开月霁,月辉倾洒,追逐着一片随风飞舞的桃花瓣。
崔玹闪避的速度越发快如闪电,面上仍旧带笑,但他眼底的神情却阴郁如墨。
他跟晏清都交过手,自然知道晏清都的武功有多差劲,崔家随便一个仆人,都能轻而易举制服。
可是现在,跟他交手的这个人,内力深厚、臂力强劲,刀锋游走转折随心所欲,短短几招之中,便可以看到江湖中以刀法成名的数位高手的绝学影子,俨然是浸淫此道至少十多年的高手。
有如此内力,又能得天独厚知晓诸般功法,必是有名师教导,难道此人当真是高小楼?
晏无咎可不管他信不信,眉眼温柔,笑容愈发绚烂,手中越来越快的刀势也愈发嗜血。
猝不及防,崔玹肩袖上缀的明珠被刀锋削去,若不是他身法奇绝,这一刀削去的就是他肩上的血肉。
“小心了。”晏无咎声音清甜温和,和他手中毫不相让、咄咄逼人的攻势截然相反。
崔玹眸光一厉,刚要说什么,眉睫忽然一动。
少年眉目阴郁,冷淡地说:“没兴趣跟你玩。”
话音一落,那道胭脂红锦衣瞬间脱离出战区,凌波度水而去,水面激起一道千丈水幕,那水幕并不厚,但水幕隔开的胭脂红锦衣却眨眼消失在茫茫水域之上。
晏无咎的轻功虽不至于太差,但也没可能瞬间横渡万顷碧波,更何况,崔玹走得那么快,谁知道是飞了天还是遁了地。
他脸上的笑意冷却,华美的眉目敛了柔和,露出眼底晦暗阴鸷的狠厉来。
长刀入鞘,晏无咎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忽然,脚步一顿。
那狼藉的水榭,四面云纱俨然尽碎刀锋之下,但是,左侧廊柱上,却还是有一道雪也似的雾纱,此刻被风轻轻吹动,翩然若飞。
右侧,则是一道高高的黑影,静静伫立在此,不知道何时出现的。
晏无咎看着黑影垂下来的帷幕,尤其是黑色夜行锦衣上,银线绣的朵朵洁白的茉莉花,瞬间瞳眸一眯。
啧,李鬼遇见了李逵。
怪不得那小变态突然变脸跑了,原来是真的看到了乌夜啼,信以为真。
晏无咎看向左侧那道翩然若仙的雪色雾纱。
“你是高小楼?”雾纱里的人也淡若烟霞,柔和的声音缓缓地问道。
晏无咎也在问:“什么时候来的?”
雪纱后的人顿了下,慢吞吞地回答:“你说你是高小楼的时候。”
“我不是,你听错了。”晏无咎冷淡地否认了,抬步要走。
瞬间,那高高瘦瘦的黑衣身影拦在了前方。
晏无咎驻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神情淡淡,不辨喜怒。
雪纱后的人,声音依旧缓缓:“我听到了,你说你是高小楼。而且,我还有证人,证明你冒充六扇门捕快。”
晏无咎站得笔直,眼梢微挑,他不笑,那眉目的轻佻便是清狂:“证人,谁?”
慢吞吞的声音不恼:“被你骗的那个人。”
晏无咎唇边微扬,眉目冷冷淡淡的:“是吗?有这个人吗?这里好像只有你们和我吧,你们自己人能当证人吗?”
缓慢的声音很有耐心:“有的,我看到了,那个人跳进水里逃走了。”
晏无咎冷笑一声:“你看见了怎么不追?轻功不好使?”
“不是,我和乌夜啼都不擅长水性。”
晏无咎眉眼线条愈发冷然:“怎么,你想说你是高小楼?你猜我信吗?”
那慢吞吞的声音一顿:“我是,我有六扇门的神捕令。”
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眼底心灰意懒似的无趣,可有可无伸出手:“我看看。”
水榭廊柱上的雪纱身影下一瞬出现在晏无咎身前。
傍晚渐渐加深的淡蓝暮霭里,晏无咎这才看清那个人的脸,他的头发和眉睫都是浅浅的白色,整个人都像是雪纱里的一道虚影。
那面容生得温柔极了,却毫无笑意和温度,唯有一双盈澈如清泉的眼眸清晰,仿佛沉睡在傍晚下的睡莲,一个似有若无的梦。
晏无咎的手中被放入一张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牌子,上面篆刻着高小楼的名字,写着六扇门三个字,背后是御赐神捕四字。
“可以了吗?”
晏无咎将牌子还回去。
纤长的眉睫一抬,毫不客气,理直气壮反问道:“你怎么会在宫里?你跟踪我?”
高小楼:“……是你们先喊了我,我才过来的。”
他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冒牌货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反而能更凶了?
晏无咎微微蹙眉,不高兴地说:“那我举报,那个人叫崔玹,刚刚对我承认自己杀了崔权,高小楼神捕,请速去逮捕他归案。”
高小楼的声音平静柔和,慢慢地说:“这个案子不归我管。”
晏无咎眉眼微抬,毫不在意:“是吗?那你也不该拦着我。”
那温柔面容的人静静地说:“你冒充我,这件事归我管。”
晏无咎冷冷看着他,片刻,忽然温和无辜地笑了:“有吗?我们只是玩个游戏,神捕抓犯人。我扮神捕,他扮犯人。京城里这么玩的小朋友多了,你若是不喜欢我用你的身份,下次,换我是诸葛霄好了。”
高小楼:“……”
晏无咎似笑非笑,百无聊赖地眨了一下眼:“对了,高大人入宫所为何事?我身为禁军指挥使,对出入宫廷的人例行询问,是职责所在,还请配合。”
高小楼缓慢地答道:“有案子要问涉案人员。”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若有所思:“六扇门的五位神捕刚刚回京,废太子的案子好像还来不及展开,让我想想,这时候问案子,不会是……”
高小楼神情静静恬然,那样五官和肌肤都隐在雪纱雾气中的面容,虽然从头到尾看不出什么明显波动,但是,这一刻还是有些微不同。
晏无咎的话欲言又止,眉眼萦着薄薄绚烂笑容,就像是交换了一个,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便言说的秘密。
但高小楼显然并不与他心有灵犀,不明白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晏无咎微微颌首,淡蓝暮色之中,那华美矜贵的笑容轻慢,如幽隐而放的荼蘼:“不打扰高大人问案了,告辞。对了,烦请替我向阿月问好,就说,改日,无咎会亲自登门致谢。”
这次,高小楼没有阻拦他离开,不知道是被那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华美刺伤,还是被他突然提及诸葛霄、顾月息的言辞扰乱了思绪,默认不敌。
走出水榭,晏无咎漫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很快一冷,眉睫微微垂敛,投影眸底的阴翳凌厉晦暗。
他没有再多停留,立刻朝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崔蛇蛇:呜呜,啾啾打我的脸,还骗我~
雪人(慢吞吞):冒充我,被我撞破了,还凶我~
啾啾猫:好吧,下次我冒充狐狸。
……
恶犬伪萨摩趴在地上:啾啾怎么还不来找我?好寂寞,趁这个时间打狐狸一顿吧~
干坏事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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