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中一片漆黑, 纵使是武林高手夜视能力非凡,在这样的环境中视物也有些困难。
晏无咎凭借着依稀记着的那点地图,拉着风剑破快速往前走, 目标当然是放置废太子棺椁的主墓室。但是, 与此同时, 还要想办法处理掉身后跟来的尾巴。
“小心些, 主墓室的机关还没有关闭。找机会解决掉后面的人。”晏无咎压低声音,淡淡说来。
被他拉着左手的风剑破一声不吭。
寂静的墓室里,微弱的声音被墓道放大,生出一种奇异幽微的回响, 仿佛叹息, 仿佛什么东西在他们周围伺机而动。
在这一刻的环境中,风剑破的沉默便极为反常叫人在意。
走得远了, 记忆和环境混淆, 饶是晏无咎也放慢脚步谨慎起来。
他瞥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直视前方的风剑破, 墓道虽然黑暗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远处依稀有些朦胧模糊的光, 像是夜明珠,像是什么岩洞钟乳石, 或者什么磷粉的反光, 雕像的长明灯。
借着那微弱的光,依稀可以看见风剑破冷峻无情的侧脸。
确认自己没拉错人,晏无咎便没在意他了,顺便松开了拉着他的手, 专注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后面的人还没有跟来,毕竟晏无咎多少看过地图,有备而来,一开始就借着记忆的便利甩开了他们。
但陪陵不很大,要找上来是迟早的事,需要早作准备。
晏无咎观察到几个疑似机关的地方,立刻过去转动操作起来,依稀听到远处有什么响动和闷哼惨叫。
他面无表情,眸光从容冷静,放慢脚步往前走,注意观察周围。
毕竟,那些人可以被他用机关解决,他自己也有可能触发机关倒霉。
不知不觉,晏无咎就超过了风剑破,走到一处岔路口。
到这里,地形就和晏无咎记忆里的地图不怎么对得上了。加上从焚莲那里借来的内力损耗的差不多了,他的夜视能力也随之降低。
“风剑破,你过来看一下,这三条路都有什么。”
话音落了,却没有回应。
晏无咎蹙眉回望,发现风剑破站在他身后差不多三米之外,静静地站着不动,像个雕塑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猛地看去,颇有些惊悚吓人。
更吓人的是,风剑破微微勾着头,一只手放在他自己的后颈,就像是死而复生的人确定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长在头上。
微弱含糊的声音混沌不清:“疼。我的头在脖子上吗?”
他原本的声线就低哑微沉,冷冷的没有感情,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出来,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换个人得吓得心跳骤停,但是晏无咎是真猝死穿越,说起来才是恶鬼本鬼了。
因此,乍然闻言,晏无咎长眉微挑,百无聊赖眨了下眼,微微不耐道:“怎么,风大人是觉得这周围气氛特别适合讲鬼故事是吗?”
晏无咎冷冽的声音矜傲嘲弄又不耐烦,话音一出,便是再诡异不安的环境,瞬间也像是被涤荡一清。纵使是有恶鬼,在这坏脾气没耐心的骄纵少爷面前,大约也只能趴着。
风剑破闻言顿了顿,放在脖子后,像是摸着什么的手缓缓放下:“晏清都?”
晏无咎已经转回去,试着往左手边的岔路走近两步观察起来,冷淡地说:“我没时间跟风大人玩恐怖游戏,要不你往回走和跟进来的那几只老鼠玩玩,要不就过来替我看路。”
晏无咎语气冷淡,但不难听出他话音里的头疼,这是认定风剑破隐藏的恶趣味是故意吓唬他,大约是不满他把路带到这个地方。
风剑破沉默不动,站在原地忽然努力甩了甩头,视线隐约恢复清明。他按按太阳穴,又摇了摇头。
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幅度不大,像是下意识觉得,如果太大力他的头会离开身体。
就好像,他曾经用自己眼睛,看到过自己失去头颅的尸体。
这是之前的幻觉里没有过的,大约是墓室的环境本就诡异压抑,叫幻觉加重了。
听到晏无咎的话,风剑破抬眸,下意识便说道:“走右边。”
晏无咎回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折身往右边去了。
风剑破也沉默跟上。
等他们穿过右边甬道,走进一间墓室,墙壁上雕塑嘴里的长明灯忽然依次点亮。
晏无咎这才抬眉看向风剑破:“你怎么知道走右边?”
风剑破沉默不语,眼里凝重又微微茫然,像旷野无星无月的夜色。
“直觉。”
晏无咎没理他,不管是什么也好,能找到路就好。
到这里晏无咎依稀记得一点,公输家的地图上有标记,这里应该是其中一个耳室。走到这里,大约离放棺椁的主墓室很近了。
晏无咎想起什么,没有急着找路,而是仔细观察起墓室里的痕迹。
没记错的话,当初慕容辰羲的母亲带着他在陪陵里生活过两年左右,里面应该会留下些痕迹。
在他观察的时候,风剑破沉默静静靠在门口,眸光不知不觉又涣散失神起来。
刚刚他撒谎了,不是直觉,而是,他觉得这个地方他好像曾经来过。
而且,他模糊觉得身边的人也是晏清都。
但是,跟现在不一样,他记得他用腰带缠着晏清都手,和自己的左手绑在一起,好像是不信任他,但又好像是怕他不信任自己,会一个人跑掉。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你来过这里吗?”风剑破的声音愈发沙哑低沉。
晏无咎头也不回,仔细观察着墓室里的东西,但还是回答了:“当然没有。”
他以为风剑破是质问他为什么好像认得一些路,想着现在大家同舟共济,有些事最好交些底,免得因为误会,彼此拖后腿。
“我奉旭王的命令,主持陪陵开启之事。陪陵里面很多机关,需要公输家配合提前关掉,所以偶尔看了几眼机关图。但看得不多,主墓室明日才会开启,目前这里机关重重,所以接下来要小心。”
风剑破没有说话。
但他觉得,不是这样的。
长明灯昏黄,光影落在陵墓粗糙的墙壁上,拉成一种深沉的阴翳,风剑破看着看着,眼前仿佛水底暗涌袭来。
……“松手,你拉着我干什么?风大人是想公报私仇吗?”
……“我跟你有什么私仇?有仇也是你出卖六扇门的公仇。”
……“出卖?我跟六扇门是敌非友,我是旭王的鸦羽卫首领,为他做事理所应当。你们六扇门不好好追查焚莲,查什么旭王,还能把慕容旭怎么样吗?”
……“你!封庄的水很深,这是旭王和外戚之争,弄不好是诛九族的大罪,旭王自己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以为他器重你,实际是拿你当替死鬼。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你们六扇门废物,连个焚莲都抓不住,我何必在这里?用不着你提醒,旭王利用我,我当然也可以利用他。你有警告我的时间,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说。”
……“你跟着我,不准乱跑,也不准耍花样。不然……”
……“不然怎么样?趁着四下无人杀我吗……风剑破!你敢绑我!”
……“小声些,你把人引来了……这边走……刚刚有没有受伤?说话。”
……“说什么,说鬼故事吗?”
……“晏清都,我很抱歉,没有抓住那个人。很抱歉,那天晚上没有……”
……“闭嘴。不用你提醒我发生过什么事,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你要敢再说一句,我连你一起杀!”
“对不起。”风剑破靠着冰冷坚硬的墓墙,低声说着。
晏无咎检查完机关,盯着耳室那个特别大的伪棺若有所思,推测这个或许可能就是当年那些被毒杀殉葬的废太子的亲信们。
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开棺,忽然听到身后风剑破低低的声音。
他警觉地回头,发现风剑破只是靠在那里不动,整个人像是生病了似的,精神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半阖着眼,浓密的剑眉紧皱,身上也微微发着抖似的。
晏无咎现在内力流失,墓道机关重重,后面又有神秘追兵,风剑破是唯一能用的杀器,若是出事了无疑是他的损失。
他站起来走过去,手背试了试,发现风剑破额头滚烫,居然是发烧了。
风剑破条件反射抓住晏无咎的手,牙齿微微相撞,喉咙像野兽似的喘息,眼睛半睁,像是亮着又无神:“对不起,对不起!”
晏无咎蹙眉,难得没有甩开:“我没有怪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生病了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许是因为耳边的声音打破了梦魇,风剑破身上的颤栗微停,倦怠的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抿着苍白的唇,一瞬不瞬看着昏暗长明灯下的晏无咎。
他视线恢复清明,手上的力度便恢复正常。
晏无咎抽回手,眸光冷静,淡淡地说:“你发烧了,这里没有药,先试试能不能运功抵抗一下。我去设置几个机关,让他们慢些找来。”
风剑破身上忽冷忽热,从虚妄的幻觉里醒来的他,对于自己身上的不适毫无感觉,那双澄澈冷锐的眼眸里覆着一层浓雾迷茫。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在对晏清都道歉,好像因为自己的失误,没有抓住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是焚莲。
可是,一小半清醒的理智在疑惑,焚莲不是晏清都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因为没有抓住焚莲,对晏清都感到歉疚?
难道,焚莲会伤害这个人吗?
晏无咎开启完机关走回来,便立刻又被他抓住手。
风剑破额头有薄薄的冷汗,眸光清亮坚定,还有些迷惘焦虑,盯着晏无咎说:“小心,你要小心焚莲。他……他很危险。”
晏无咎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从容冷静,好像目前为止所有的情况都不足以叫他过分在意,智珠在握,成竹在胸。
长眉隐隐下压,华美矜贵的眉目在这墓道的光影下,有些神秘晦暗、野心勃勃的危险。
这样的人,被人抓着手说小心,小心的还是他的人。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反应。
晏无咎眉梢微挑,眸光冷寂,不置可否。
风剑破的状态不对劲,谁都能看得出,这时候说出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都不会意外。
“我知道了。你身体又哪里不舒服?什么症状?”晏无咎随意自然的转换了话题。
风剑破见他点头,缓缓放了手,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对,哪里不对。
他好像困在坟墓里很久的鬼,有些不知道年岁了。
好像周身都是海水,隔绝着他和周围所有的世界,还有面前这个人,都好像不真切。
风剑破一声不吭,晏无咎也没有再追问。
从黄昏时候,他们被疑似旭王的神秘人围剿追杀,到他们一路迂回跑到坟山陪陵侧翼,再到他打开隐秘通道进来,他们在陪陵里面和那些人绕圈圈,时间差不多是过去了有一个多时辰。
晏无咎也有些累了,这会儿也微微放松,养精蓄锐,计算着还有多久到明天,以及该如何应对这些变数。
他站在光线微亮的地方,风剑破抬眼就能看清。
风剑破沉默地看着,一眨不眨,他想走过去,想摸摸那个人,确定他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活着的。
尽管,他有些不清楚,自己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很久了。
“晏清都,人有前世吗?”
晏无咎半敛眼眸所有所思着什么,听到风剑破又开始说鬼故事了,他看了一眼,随意答道:“也许吧。”
“前世做错事情的人,今生再遇到,罪孽要怎么计较?”
晏无咎眉宇光影晦暗,面容华美得有些寡情薄幸:“人死譬如灯灭。既然已经是前生后世,有什么好计较的?没听过佛家说,爱憎会、求不得,想来怨恨的人最好永不再见。别再生因果冤孽,就是最好的计较了。难道你还想生生世世、阴魂不散,再杀个几遍吗?”
风剑破的眼眸像孤天霜雪下的孤狼,眸光锐利澄澈,却像被孤寂割碎。
在晏无咎眉睫微抬,似笑非笑看来的刹那,风剑破的世界,无数光影潮水一般在他们之间聚散沉浮。
他想起来了,情愫懵懂、旖旎妄念、孽缘罔替,原来都是生在这方坟茔之中。
他好像又看到了,茫茫大雪之中,诸葛霄朝他走来,远处许多穿着六扇门公服的人,零星的紫檀色,是高小楼他们。
所有人都出现在那里,证明有大案发生。
所以,是抓到焚莲了吗?那一瞬间,尽管爱恨早已混杂不清如淬毒的酒,但他还是想着那个人或许会因此而展颜,心头柔软。
想起那个人,茫茫雪域里,也像是春风抚过二月的枝头柳。
诸葛霄站在他面前,眼眸很亮,却暗不见底。
微笑遥远,如凛冬永至,虚有其表的煦日,对他说:“你可以放下了,奸污杀害阿月的恶人,他已经死了。”
谁死了?
目光越过雪原,他穿过无数人,望见那张永远陷入长眠的面容。
晏清都,他死了。
可是那瞬间,更像是风剑破死了。
谁?凶手是谁?
焚莲啊。还能有谁。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模糊记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那样崩溃失态。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那个本该恨之入骨的凶手,抱着什么感情。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被发现也无所谓了。嘲弄、鄙夷,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晏清都死的那一天,风剑破也该死了。
他就像是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对那个人做了什么。他做了对那个人而言,最为不可饶恕的恶行。
但是,不是那时候。
一夜之间,晏清都的尸体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必须找到焚莲,先杀了他,替那个人做到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到的承诺。然后,才有资格结束。
找到焚莲并不难,因为走火入魔的焚莲也想杀了他们。
最后的决战地点,他选在了这里。
这里有他最美好的记忆,也记载着他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孽黑暗。
如果他赢了,算是偿还。
如果他死了,便是赎罪。
……
后来,他的血渗透了坟墓里的土。
因为最后一刻,他想了想,还是更愿意,在这里永生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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