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息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淡无情, 晏无咎倒也不意外。打从第一次见面, 顾月息的眉宇之间便毫不掩饰对他的冷待排斥之意。
行事端方清正的君子,与放荡清狂的小人, 本就不是一路人, 互相看不顺眼也正常。
顾月息说完,同样冷情冷性对冉珩说道:“此案既归六扇门, 嫌犯在下便带走了。还请冉公子知道,案件侦查阶段, 随意操纵舆论干扰案情, 同样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闻言,冉珩眸光微微一眯, 冷声说道:“顾月息, 好大的官威。”
顾月息不为所动:“若是冉公子对于六扇门的处事有异议, 可以请令尊陈奏御前。”
冉珩与顾月息旧时同窗求学之时, 便时有瑜亮之争,素来与他不对付。
并非是冉珩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只是作为真正的世家子弟, 与顾月息这种后来居上者本就不是一路人。两个人的心性手段也不尽相同,又一山不容二虎,如此罢了。
就像六扇门与六部衙门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样。
两个人针尖对芒刺的时候, 晏无咎摇着扇子站起来, 冷着百无聊赖的脸,整个人都不怎么高兴。
金色灿然的阳光从侧脸倾下,凌厉矜傲的眉目在鼻梁和眼窝投下淡淡阴翳, 显得那张脸的线条越发完美。一半绚烂无辜,一半阴郁晦暗。
晏无咎拿扇子遮了遮开始刺眼发热的光,对一旁的诸葛霄抬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热死了,要不让他们继续打情骂俏,我先跟你走?”
针锋相对的两人顿时侧首看向他,一时微僵。
诸葛霄面上一派温润儒雅,闻言只是好脾气地笑笑:“那无咎就跟我走。”
他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晏县令,诚恳和煦地说:“依冉公子所言,晏大人需得避嫌,令公子便由六扇门两位大人暂且带回去,等查清缘由后,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晏无咎淡淡嗤笑一声,垂眸无趣地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热死了。你不走我走。”
话毕,他率先走在前面,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诸葛霄看了眼顾月息,又与冉珩微微点头示意,快步跟上晏无咎。
于是,只见嚣张跋扈的嫌犯带着一群看管他的捕快,目不斜视穿过长街而去。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走在最前面那个人,才是抓人的捕快。
最终,被冉家抓出来的几个受害者家属,作为证人,与晏无咎一前一后被带回六扇门的住所。
当晏无咎坐在暂且关押他的房间内,吃着诸葛霄买给他的冰碗,看着诸葛霄带给他的话本时,他不知道,相隔一院之地,那些受害苦主正一个一个走进去录着口供。
记录这些不利于晏无咎口供的人,还是诸葛霄。
现场还坐着两个人,正是顾月息和从外面回来的风剑破。
风剑破没有跟着他们去围观晏县令和冉珩的对峙,因为诸葛霄说另有重任给他。
诸葛霄让风剑破做的事就是,趁着局势混乱,去探一探晏府。看看晏无咎出事的时候,那个和尚是什么反应。
“如果正面交手了,你记得确定身份后立刻就走,不要恋战。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而,风剑破却无功而返。
“找遍了,晏府没有这个人。只看到一间供给僧人住的客房。里面很简单,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跟没住过人一样。”
诸葛霄意外,但也并不失望:“无妨,晏清都现在在我们这里,事情若是真与他有关,那个和尚迟早会有行动的。此事先放放,冉珩扯了一堆跟晏清都有过节的苦主出来,看来即便是弄不死晏清都也想扒他一层皮。我们正准备录口供,要一起来听听看吗?”
风剑破闻言冷笑一声,略略嘲讽:“那小霸王这回是遇见真霸王了。也好,他是该受些教训。”
每个第一次见晏无咎的人都会觉得,这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小坏蛋,该受些教训。
顾月息眉宇微凝,兴致不是很高,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光清明冷静:“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他这般肆意妄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来清苑县这三天,已经稍稍调查过一些的诸葛霄若有所思,唇边沁着一点奇怪的笑意。
“那就,一起来听听看。”
于是,就听到了这么一场对话。
顾月息:“据知情人检举揭发,晏清都欺男霸女,曾两次三番调戏于令妹,致使令妹不得不被迫远嫁。家中亦不堪其扰,可有其事?”
“怎么没有?都是这个晏清都,没事对着那个死丫头笑什么?那丫头本就凶悍,好容易嫁出去了,孩子都两个了。人家叫她一句小姑娘,她就真当自己年方二八,回一趟娘家就要怨一回我们把她嫁早了,要不然她就能成县令的儿媳妇了。亏得她相公是个好脾气不计较她发癫。烦都烦死我了,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晏清都害的?”
顾月息:“……”
一通咬牙切齿大骂后,男人突然话音一转:“对了,对已婚小姑娘笑,会被抓起来啊?青州那边的律法这么苛刻的吗?那我不作证了,不做了。”
诸葛霄:“这个自然不会。只是参考一下他的平日作风。”
“这还用参考?那轻佻放荡的公子哥,就是个当代西门庆!”男人又骂骂咧咧抱怨一通,走了出去。
第二个走进来的人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说哭就哭。
顾月息:“据说,晏无咎毁了你一次亲事,害你至今未娶。可有其事?”
“呜呜,不是一次,是两次!第一回我相看了一个姑娘,花前月下,两个人都对眼了。那混蛋从旁边经过,忽然转身对我笑了笑。呜呜呜……”
顾月息:“别哭了,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没了。”
风剑破皱眉,冷声道:“这样如何说是他害你?”
“就是他害的。他明明对我笑的,结果那姑娘却说是对她笑的,我们争了起来,争到最后,她发现我情绪一激动就掉眼泪的毛病。我发现她淑女温婉都是装的。互相嫌弃不欢而散,这亲事就黄了。呜呜。”
风剑破:“……”
诸葛霄低咳一声,拳头抵着唇忍笑:“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呜呜呜……我生了病,看谁都觉得不堪入目,我邻居哥哥就说,我其实是喜欢男人,叫我别祸害人家小姑娘。我哪里还有以后……呜呜,都是他害的。不过邻居哥哥人好,不嫌弃一直照顾我。也,也就还好。”
临走之前,他一面抽噎擦干眼泪,一面说:“你们别抓晏公子了。抓走了,我下回犯病,去哪里才能看这么好看的人?”
嗯,确定了,他的病叫花痴病。
第三个。
“就是他,回回老子相亲就看见他,跟个开屏的孔雀似得杵在那里,哪还有爷什么事?他这不是故意捣乱吗?抓得好。这种人就该关起来,千万别放出来了……那小霸王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我不就养了外室包了戏子,怎么就比不上他了?不过,说他是采花贼可拉倒,就他这样的,出去逛窑子都吃亏。”
风剑破不解:“怎么说?”
“嘿嘿嘿嘿,你可别传出去,我们私下都笑,他晏少爷这是出钱被嫖……哈哈哈哈哈哈可出了一口恶气……”
顾月息、风剑破、诸葛霄:“……”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倒数第二个。
高冷倔强的纤细少年犹豫:“真的会保密吗?不会泄露出去是我说的?”
顾月息:“你放心,我们会保护证人的安全和**。”
少年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里除了他们就真没有别人了,顿时松口气。
于是,高岭之花倔强清冷的面容瞬间雪崩,川剧变脸一般化作一团可爱,少年挽起袖子翘着腿,豪气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问。”
诸葛霄温和地问道:“一个月前,汜水河畔,听说晏清都当众轻薄与你,与一众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打作一团。后来动静太大甚至报了官,却不了了之。可有其事?”
“啊?哦,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采花贼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是晏公子。那个冉小姐的事挺可惜的,但是,跟我们晏公子绝对没关系。你可别信冉家那些外乡人的话。”
听到那句“我们晏公子”,顾月息冷情冷性的面容有些恍惚。
他薄唇抿了又抿:“都说晏清都此人,仗着自己是县令之子的身份,在清苑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无人敢惹,便到处胡作非为。那日河畔,有人见你甚至被他吓哭,为何你却替他说话?”
“我没替他说话啊,我说得是事实。”少年颇为惆怅怀念,“那日河畔我之所以哭,因为晏公子第一次摸我下巴,他还盯着我对我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他每说一句话,心肝它自己就颤抖尖叫,激动到想哭。换了别人来,也一样忍不住啊。”
听了他的话,三人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其余两人更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诸葛霄。按道理他才是负责情报工作的,来这里三天了,却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诸葛霄连那张温润如玉的斯文假面都维持不住了,眯着眼睛愕然失措:“你说晏清都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十里八乡闻声色变,都是假象?这不可能!”
“是啊,你们不是已经问过前面那些人了吗?虽然起初大家也不懂,晏公子为何有这个爱好,喜欢败坏自己的名声?他长得俊美,虽然脾气又坏嘴巴还毒,却从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坏事。
我们这里民风开放,不比大人们的天子脚下,大家没那么多讲究。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全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盼着偶遇晏公子,调戏他,不,是被他调戏两句。
我们这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张员外家的小姐,为了嫁给晏公子,故意打听堵着他经过撞上去,然后扯着晏公子扶了她一把这个借口,哭闹着失了清白,非要嫁给他。”
诸葛霄有些艰难:“我听过的版本,不是这样的。是他污人清白,害那女子……”
“嗨,晏公子平日里一心败坏他的名声,大家自然逢迎他的喜好,说的时候,就调侃美化了那小姐,硬把他往那轻薄浪荡上靠。不是我说,晏公子的人品长相,要什么人,还用得着强取豪夺?要不是大家都说,他喜好高冷孤傲、不屑一顾,宁死不从的调调。当日我也不至于生生把自己憋哭啊。我可以走妖艳奔放路线,直接自荐枕席呀……”
临出门,那据说有名的话少清冷的清倌人,还在一边走一边回头对他们絮叨:“可憋死我了,今天终于说了个痛快。谁让晏公子喜欢这样的?明了还得继续装。
晏公子也是为了县太爷,你说多好的官,多少年了还是个七品芝麻官。为什么?就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哪个上官喜欢比他清正廉明的下属?必是要压着的。
晏公子这败坏名声的行为叫什么?叫自污。只有县太爷也有了软肋,污点,大家一看,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是自己人,这才能放心他。有个什么事也想着他,不会随便把他丢出去当替死鬼。晏公子想得深,一片孝心……”
当最后一个书生走进来时,六扇门三人全都面无表情,做梦没醒似得。
这书生就是站出来与冉家的人对峙,要求六扇门来核查这些苦主的口供之人。
他一看六扇门三人这样恍惚失神,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冷冷淡淡地说:“看来前面那些人都很诚实。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接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风剑破第一个回神:“你是故意的,你既然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岂不是直接反驳了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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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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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月息抬眼看向他,想起之前晏清都对着这个人的背影,说什么认错人,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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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你要求晏清都不能在场,否则什么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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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抬眼,冷冷地看着顾月息:“他若是在场,这群人就只会继续哄着他玩,你们什么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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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霄若有所思:“你呢,你跟他什么恩怨?他为什么让你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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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自嘲:“今日算我多管闲事,见不得有人那样说他。不过,他若知道了,大约只会觉得我厌烦。你们莫要宣扬。他这个人惯是心口不一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的做的想的,乖张恣意,没有一样有章法可循。若是知道事情不如他意,怕要不高兴。他,少有真的高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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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了,就站起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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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霄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一遍:“你跟他什么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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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什么,就是他认错人,说了两句玩笑话,很快就道歉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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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想起什么,书生回头看了眼顾月息:“清苑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清高孤傲的人。不过,我觉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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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苑县那么多人,极力藏起心意,伪装得孤高清傲去接近他,他也都看不出来,一样跟那些人言笑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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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书生明明没有装,他本性就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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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咎却只在把他错认成旁人的时候,说了两句笑语。此后,并未多看过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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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晏无咎除了喜欢清高孤傲,还喜欢人对他不假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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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后面这条,他装了还装得不太好,被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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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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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是作话:由于正文有六百字左右快穿小世界的原文,为了已经买了快穿小世界的小天使不吃亏,作话里补足字数。么么啾,爱你们~】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