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儿在宫中度过了第二个年节。
今年比去年皇后大丧并没热闹多少。夏贤妃出事后, 太后就病了。各宫妃嫔轮流在坤和宫侍疾,福姐儿去得少,肚子日渐大了起来,行动都变得十分不便,赵誉和太后都劝她不要来, 怕她过了病气影响腹中的孩子。
年前钦天监监正曾向赵誉暗示, 夜观天象紫薇帝星侧旁有一小星隐隐靠近, 推测福姐儿这一胎许是个皇子。赵誉十分高兴, 与太后偷偷说了, 两人更加着紧福姐儿的肚子,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往祥福宫送。
如今宫里头叫得上名头的只有三人, 福姐儿是位分最高的,也曾孕育过皇女, 郑玉屏和周贵人均是恩宠稀薄, 旁的人更连赵誉的面儿都见不到,如今宫里头倒肃静, 再没人眼气生事,周贵人吃过一回亏后就十分长记性,郑玉屏本就是个审时度势之人,福姐儿与她本就没什么嫌隙, 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叫福姐儿和赵誉记恨。
这一胎到后几个月养的越发好起来。
年前苏家女眷进了一回宫, 在祥福宫厅中恭立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福姐儿才缓缓起身梳妆叫进来磕头。少见的是今年林氏竟露了面。
年余不见,林氏苍老了许多,原来丰腴圆润的身段瘦削下去, 穿着诰命礼服好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见到福姐儿,她似乎有些尴尬,行礼的时候一直垂着头不敢与福姐儿对视。
几个人围绕家里如何挂念和盼望福姐儿这一胎说了会儿话。经由上回承恩伯的训教,苏老夫人对福姐儿不敢再颐指气使,用词仔细斟酌,不论心里如何不服,面儿上做的倒叫人挑不出错。
福姐儿与这家人着实没什么可说的,单是想到母亲的死她就无法原谅,这些与她有着血缘亲情的人待她比孙嬷嬷还不如,她作何要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听她们啰嗦。
见苏老夫人久久不入正题,也不肯告退,福姐儿心知必是有所求。她脸色这样难看,换在从前,苏老夫人就是不暴跳如雷的骂她也要拂袖而去了,肯如此好性儿地陪着笑脸,这趟进宫来必是有什么任务在身的。
福姐儿不耐烦地吹了下茶沫子,抬眼睨向曼瑶。曼瑶便笑着凑近:“娘娘,该喝药了。”
福姐儿就欲扶着曼瑶的手站起身,林氏明显急躁了起来,暗中扯了下苏老夫人的袖子。
苏老夫人只得撂下茶盏,犹豫道:“娘娘稍待。”
福姐儿没有瞧她。听她强行压着怒气低声下气地道:“娘娘,今年婉云就及笄了,因着她外祖父的事儿,先前婚事就没有说……”
福姐儿淡淡地转过脸来,微笑道:“怎么,祖母还是想送婉云进宫来?”
苏老夫人笑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你是知道的,你们姐妹儿从前一块儿玩得,感情最是好。这回她本来也想进宫来瞧娘娘的,这不因着要说起她的婚事,这才不好意思跟着来。”
福姐儿心里冷笑。感情好?
苏婉云从来没当她是什么姐妹,还撺掇着长宁当众辱她,这一件一桩的事儿才过去多久,这些人当真就不记得了?
福姐儿笑了笑:“是了,该带进来说说话儿的,兴许皇上也还记得婉云呢,留在宫里头住几日,陪本宫解解闷也好。”
这话说得十分诛心。当初苏家送苏婉云进宫不成,赵誉对苏婉云的态度是挺恶劣的,苏婉云心气儿那样高,如何肯再进宫见赵誉?怕是提及皇宫这两个字她都要恼得泪如雨下了。
林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垂下头借喝茶掩饰了不悦的神色。听苏老夫人又道:“可不是?不过娘娘如今身边也不少人伺候,皇上又爱重,想来不会闷的。娘娘,前儿你大伯父在梧州收到一封信,有个人家,想聘婉云。”
此事福姐儿也有耳闻,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前儿睿王妃进宫,说起过这事儿。听说可是梧州上头的省府父母官许大人给保的媒。咱们婉云的前程,祖母是不必愁了吧?届时添箱本宫必不会少,免不得皇上和太后也会赏赐下去的。”
林氏忍不住了,抬起脸急道:“哪里好?什么前程?那桂王六十多岁了,比你祖父还年长。又是个闲散王爷,封邑在迟州,还不及梧州富庶,嫁了过去,几年见不得亲人,又要受王府规矩束缚……”
就藩的王侯轻易回不得京城,就是年节想回京朝奉也要得赵誉允许。这位桂王是皇族旁支,与赵誉隔着八竿子的血亲距离,不过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功绩才仍坐在那王位上头,却也是空空两手没了实权的边缘人。赵誉为了个“仁慈”的名头,一直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这些人,所费银钱不算多,还落个清名,对赵誉来说是划算的。
这人倒也知足,轻易不肯惹赵誉的眼。每到佳节送进来的土特产和请安折子倒及时,赵誉每每高兴了就叫赏些东西。年节却也不必大老远的回来吃家宴了,以“恐族叔劳顿”为由已经流放在外头十多年。
这回他会叫人向苏煜炆求娶苏婉云是有缘由的。苏家过去送女儿进宫的事儿京城里都知道,那些个清贵人家对苏家的家风十分不齿。苏婉云又是深夜给送出宫去的,当时没能收住外头的风声,传出什么的样的话都有。甚至有人言,是她侍寝未能叫赵誉尽兴这才被撵出来的。
这年代就是这样。男人无论有多少女人都是应该的,而女人的身上只要沾了半点儿污迹那这辈子就毁了。
苏婉云眼看及笄,却没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求亲。而低一些的门第苏家又瞧不上。如今苏煜扬在宫中行走,俨然是赵誉的宠臣。福姐儿又高居贵妃之位,是宫里头头一份儿,且又怀了身子。这样的荣宠给苏家无限信心,苏老夫人虽瞧不上福姐儿,可在外头也没少拿福姐儿的名头耍威风。
要不是有三房这父女俩撑着脸面,苏煜炆被贬谪到地方上去的事儿可够苏家消沉许多年了。
福姐儿笑了:“大伯母觉得做王妃不好?若是婉云点了头,桂王那边就要给赵誉递折子请求赐婚了。前头的桂王妃才去小三个月,虽说这婚事说得急促了些,可这嫁妆和聘礼什么的备一备,也得一年多……”
林氏打断她:“娘娘!桂王六十多了!婉云才及笄,您真觉得这婚事可行吗?娘娘,就是我们都应承了,叫人知道的您的堂姐妹为攀权贵嫁了比祖父还年长的人,人家要怎么笑话咱们苏家,怎么笑话娘娘您呢?”
这时候知道要脸了?强迫福姐儿进宫给姑父生孩子的又是谁呢?
事关她的亲骨肉,她就不愿意了,怎么当初还挺积极的把她推到前面来?
福姐儿叹了声:“苏家的名声啊,早年就有些不好了。伯母何必在意旁人说什么?婉云的日子过得逍遥,这才最实在的呢。像伯母先前劝我的,男人家年长些,更懂得疼人,这不是伯母亲口说的吗?怎么到了婉云这儿,伯母就不认了?”
苏煜扬不敢得罪宗亲,就想叫她给赵誉吹枕头风拒了这门亲事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受了恩惠,凭什么?
林氏被福姐儿说得哑口无言,还待再说,外头传报,说赵誉过来了。
林氏和苏老夫人只得住了口,赵誉进来赏赐了苏家许多东西,又说了番慰勉的话,苏老夫人和林氏失望地告退了。
赵誉瞧福姐儿脸色不好看,知道定是与苏家的事有关,握着她手道:“穿得这么少,指尖儿都凉了。”亲自给她披了衣裳,偎着她道:“是说桂王求亲一事?”
福姐儿本是不想和赵誉提这事儿的,赵誉问了,她不能不答,只得点了点头,“皇上,我不想您为着我的关系受累。”
赵誉温笑:“朕知道。你也不大喜欢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顿了顿道:“不管是瞧在你,还是瞧在你父亲上头,这桩婚事朕都不是很看好的。桂王这一支,下面几乎没有成器的子侄,桂王年纪不小了,与女色上头颇不检点。这回过世的桂王妃,已是他第四任妻子。若你觉得不好,朕替你驳回了,也没多大的事儿。”
桂王求娶苏家女,自然也是瞧上了如今苏煜扬和福姐儿在赵誉跟前的影响力,想讨赵誉喜欢,还有什么比与他亲上加亲更简便的?
但于赵誉来说,他其实并不希望嫔妃的母族与藩王有所联系。
福姐儿默了片刻,抬眼道:“皇上,真不打紧么?桂王会不会心里头怨恨?”
赵誉笑了下:“怨谁?怨朕?他敢?”
福姐儿犹豫:“可是皇上贸然替苏家出面,总是不好。”
赵誉沉吟:“那朕替你那姐妹赐门婚事,叫他歇了想头就是了。”
福姐儿眨了眨眼睛:“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赵誉试探:“睿王府里还有个侧妃的位置。”
福姐儿不吭声。
“武毅侯齐飞三年前没了原配。”
“徐汉桥的弟弟……”
福姐儿轻轻扯他的衣服:“皇上,我与父亲已经备受偏爱,若是族中再与朝中重臣结了姻亲,只怕要引起大臣们的担忧……”
福姐儿抚着肚子,垂下眼有一瞬软弱:“我这肚子里的是不是皇子还未可知,外头已经传出流言说我有意后位……皇上,这些事儿……我害怕。我只想安安心心的守着皇上和孩子……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
赵誉轻抚她顶发,温声道:“朕知道。你从来没与朕索取过,是朕自愿给你。朕过了而立之年,才开始懂得心里牵挂人的滋味,你与旁人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赵誉将她拥着,脸颊埋在她颈窝中,“你不要怕,外头的事儿,有朕担着。这天下都是朕的,朕难道宠个人还要瞧旁人脸色?”
福姐儿绞着他的袖子,垂头长叹一声:“皇上……”
十五上元节,承恩伯入宫参宴带回来一张圣旨。
赵誉给苏家长房嫡女苏婉云赐婚长兴侯府,嫁的是长兴侯的侄儿,冷家四房长子冷书启。
苏家笼罩着阴云。
洛阳公主和长兴侯因之前的事儿为赵誉所不喜,长兴侯府已经门庭冷落多年。本来尚主就注定前程停滞不前,加上又触犯龙颜,藐视国法,赵誉根本没对自个儿姐姐和姐夫有任何偏袒,还怪责其折损了皇族颜面。冷家两个姑娘参加选秀一个都没能留在宫中,去年前后嫁了人,许的婚事也算不上好。旁的大臣怕受牵连也不大与冷家来往,洛阳公主的嫡女长宁眼看到了适婚年龄还是小姑独处没有下文,洛阳公主几番递折子进宫想求太后和赵誉为女儿选门婚事。赵誉一直冷着这家人。直到这回给苏婉云赐婚,才又想起了冷家来。
同时也下旨给长宁郡主定了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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