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一阵阵发晕, 眼前也看不清东西。朦朦见有人把什么东西塞过来给自己,福姐儿才伸出手, 那东西擦过她指尖,直直坠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灵台陡然清明了一息。
伴着刺耳的尖叫,福姐儿迅速滚到地上, 稳稳地接住了那团东西。
柔软的触感在掌中,婴孩许是吓着了,张口大声啼哭起来。
赵誉适才脸色青白, 神色堪堪回转了几分。夏贤妃飞速从福姐儿手里夺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摇着,目含泪光看着福姐儿道:“谨嫔,你太大意了!”
福姐儿头上渗着汗珠子,轻蹙着眉头,她晕的难受,又特别想吐,有气无力地看了夏贤妃一眼, 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赵誉抿了抿嘴唇,才要说话,身后突然冲进来一个人,扑过来死死揪住了福姐儿。
“你做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她还这么小,你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是徐嫔。穿着歇息时穿的宽袍, 甚至头发也未挽起, 黑漆漆地披散在背后。脸色苍白, 泪意盈盈,别有一番柔弱之美。她揪着福姐儿的衣襟,一面控诉一面飞落着眼泪。
福姐儿伸手想推开她,可全身力气都好像在刚才接住孩子的时候用光了。虚弱地推了下徐嫔的肩膀,却不料,徐嫔猛地后仰倒在了地上。
夏贤妃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了:“谨嫔,你在做什么?徐嫔还在月子里呢!你怎能对她动手?”
赵誉立在门前,久久无言。
齐嫔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赵誉来了,快步走到赵誉身前行了礼,朝福姐儿打眼色道:“谨嫔,皇上来了!”似乎是在提醒福姐儿,在皇上面前不要做的太难看了。
赵誉皱了皱眉,众人齐齐朝他行礼。曼瑶扶起福姐儿,关切地将她打量一遍。赵誉的目光也落在福姐儿身上。她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衣领都被汗水浸湿了,薄薄的贴在脖子上。
赵誉蹙眉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徐嫔低声哭道:“皇上,孩子摔了……贱妾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就冲了来……皇上,孩子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眼泪未曾落尽,就挤出了一抹笑来。泪与笑同时在她脸上,却未曾给人半点突兀之感,只觉此女柔弱堪怜。
齐嫔亦适时道:“都是贱妾不好,强拉着苏妹妹一块儿过来瞧小公主,还非要苏妹妹抱一抱……”
说着就跪了下去,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颇义气地道:“求皇上不要怪罪苏妹妹,都是贱妾不好。”
赵誉目光沉了沉。
他每隔一日就在此时来探望初生的女儿一回,今天如此碰巧,叫他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
齐嫔把孩子放到福姐儿手上才松了手,孩子是从福姐儿手上掉下去的。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赵誉沉吟不语,看向福姐儿。
她无力地靠在曼瑶身上,从始至终也没辩驳一句,亦未曾跪下来请罪求饶。
夏贤妃素来温厚,此时瞧她的目光也不甚赞同。徐嫔一双水眸更带了许多的恨意朝她望着。
赵誉缓声道:“谨嫔,你可有话说?”
福姐儿摇了摇头,嘴唇张开都有些困难,轻轻推开曼瑶,膝盖弯曲,想要跪下去。身子却顺势就朝前栽倒了。
赵誉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福姐儿仰起脸,虚弱地喊了声:“皇上……”
这话音戛然而止,福姐儿眼睛闭上,晕倒在赵誉怀里。
登时,屋中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了。
齐嫔微愕,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徐嫔满面忿恨,只觉福姐儿这虚弱形态是假装出来的。
夏贤妃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赵誉紧抱佳人的手上。目光闪了闪,抿住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福姐儿昏昏沉沉睡了许久。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淡金色的帐子里。那纱帐绣有明黄色的云纹,根本不是自己能用的制式。
她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掀开帐帘,见自己置身于雕龙画凤金碧辉煌的紫宸宫后殿中。隔帘桌后,赵誉手执御笔,正在纸上走笔游龙。
福姐儿心里一顿,想到今日午后发生的事,周身一阵阵森冷。
从她走入集芳阁西配殿的一霎,那沁入鼻腔的味道一定一定有问题!否则她怎会突然有晕吐之感,浑身力气都像被抽了去?
她困惑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赵誉。如果与他直言,他会信吗?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孩子从自己手上摔下去的。
那是他亲骨肉,他也是很介意的吧?
福姐儿想穿鞋站起来,赵誉听见声音,头也未抬地道:“醒过来了?”
福姐儿赤着脚走下阶梯,还未穿上鞋子,头脑昏沉又是一个趔趄。
这回赵誉距她较远没能及时扶住她。福姐儿跌在床下,迷茫地看向赵誉:“皇上,我怎么了?”
赵誉搁下笔,疾步朝她走来。
宽大的手掌摊开,福姐迟疑地伸出手,任由他握着。赵誉另一手拦住她腰肢,将她托抱起来。
福姐儿软软地靠在赵誉身上,眸色迷离似醉了酒,在昏暗的屋中泛着微弱的光芒。
赵誉垂头望着她,嘴唇贴在她脸上轻轻地道:“太医来瞧过,说你是中了暑气。”
福姐儿疑惑地蹙了眉头:“这几日,我并没怎么出来晒太阳,不过今儿在外走了几步……”
她的身体她比旁人清楚,并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太阳一晒就受不住的。
以往大夏天里也要往外头跑,下河摸鱼,上山采果,今年她不耐烦晒太阳,镇日就在屋里耽着。午后还饮了两碗解暑的梅子汤,如何就中了暑?
福姐儿心底有疑惑,迎着赵誉温柔的目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恐怕牵扯出来的人会不少,绝非赵誉乐于瞧见的。
福姐儿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也许,是我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赵誉扶着她坐回帐子里,温柔地道:“朕很担心你,放心不下,把你带到朕的宫里来,一面理事,一面瞧着你,这才能安心。”
手顺着她腰侧滑落在她小腹上,抿了抿唇,苦笑道:“朕适才真的很担心。知道你不是那种身子骨弱的,只恐你是有了孕……”
福姐儿心中一涩,在赵誉心里,也是盼着能多几个子女的吧?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孩子出于谁的肚子,只要有龙子,便是皆大欢喜。
福姐儿垂下头依偎在他胸膛上,闷闷地道:“皇上,徐嫔的孩子怎样了?”
赵誉叹了口气,将她松开了坐直身子,揉了揉眉心道:“孩儿无事,幸好你及时将她接住了。”
却未提福姐儿将她摔落一事。
可为人父母的,又怎会不怪罪那险些伤了自己孩子的人?
福姐儿从他怀里挣出来,蹲下去行礼道:“皇上,今天的事,是我一时疏忽大意。”
赵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言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今日事不查清楚,在赵誉和她之间终是个结。她要的是自证清白,而不是他宽容大量的不怪罪她了。
黄德飞忽从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
瞥见福姐儿已醒了,话到嘴边顿住了,犹豫地看向赵誉。
赵誉抚了抚福姐儿的头发,站起身来随黄德飞走到外间,黄德飞低声道:“小公主吓着了,这一晚哭闹不休,适才集芳阁传了太医,乳娘服了药再哺育给小公主,到底见效慢些,这会儿哭得脸色紫涨,怎么都哄不好,徐嫔一时心急,晕了过去。”
赵誉提步就朝外走。福姐儿穿了鞋,忍着眩晕追了上去。
赵誉回头瞥见她,拒绝的话到唇边,终是没忍心出口,默许她跟在了后头。
集芳阁里外都站满了人。
太医来了好几个,有的在瞧小公主,有的在照看徐嫔。
赵誉先去了西侧殿,夏贤妃立在门前,一见赵誉来到,就回身跪了下去。
“皇上,妾身负责看顾徐嫔母女,有负皇上托付,求皇上降罪。”
这不是问责的时候,赵誉抬了抬手:“贤妃,你起来。”
跨步走入进去,一敞开门,就听见小公主嘶哑无力的哭声。沈院判亲自来了,一见赵誉就上前拱手道:“皇上,小公主发热了,皇上还是暂时不要靠近的好,免过了病气。”
赵誉不言语,越过他走入帐前,从乳娘手里抱起了女儿。
令人惊异的是,那哭闹了整晚的女婴,一投入赵誉怀里,哭声就渐渐小了。
夏贤妃含泪道:“小公主认得皇上,知道皇上疼她,不舍得哭给皇上瞧了。”
福姐儿立在门旁,瞧赵誉手里抱着婴孩的样子。他那样高大威严,又是那样温柔和气,宠溺地望着怀中的小人儿。福姐儿突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凭赵誉对着孩子的宠爱,只怕今天的事,在他心里没那么容易过去……
回过头来,见身后跟着曼瑶,福姐儿心中一动,退后几步在曼瑶耳边吩咐了几句。
小公主小手揪着赵誉的龙袍,小脑袋转了转,歪进赵誉怀里睡着了。
赵誉把安静下来的小人儿递回给乳娘,低声问道:“徐嫔如何了?”
夏贤妃道:“徐嫔适才晕倒了,才醒过来,担心小公主的身体,想过来瞧,妾身叫人把她拦住了。”
赵誉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迈出门去,朝徐嫔的宿处去了。
福姐儿随在后面,走入长廊在门前被夏贤妃扯住了袖子。福姐儿回过头,见夏贤妃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赵誉和徐嫔。
屋里,徐嫔低低的哭声传出来,透过晃动的珠帘,福姐儿瞥见一个软绵绵的穿着水红轻纱寝衣的人影投入赵誉宽阔的怀抱里。
那个适才还捧着她的脸温柔说话的男人,也是旁人的天。
福姐儿淡然一笑,在廊下定住了步子。——她跟进去,确实不合适。
今夜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福姐儿头还有点晕,靠在柱子上别过脸,正瞧见曼瑶垂头从西配殿往自己这边走。
福姐儿待曼瑶不动身色地回到她身边,方福身行礼告辞。
屋中,徐嫔哭得泪人一般,紧紧揪住赵誉的衣摆,声音又低又软,再楚楚可怜不过了,小声地哀求道:“皇上不要走,妾好怕啊……雪儿还那么小,妾这般没用,根本保护不了她……皇上如不护着我们母女,只怕……只怕今天这种事将来是少不了的。心凝不敢怨谁,也不敢指摘谁。心凝入宫七年了,去岁才成了皇上的人……这种事心凝真的很难适应,为什么人心是那么可怕……”
赵誉低低地叹了一声。闭上眼,没有甩开那双揪住他衣摆的手。
挑眼朝外望去,大殿的门已被人无声地掩住了。那个随他而来的人,不知是否还痴痴地候着他……
福姐儿扶着曼瑶的手回到祥福宫,屏退宫人,屋中只余他二人,福姐儿挽住曼瑶的手,急切地道:“有发现么?”
曼瑶道:“做得很是隐秘。奴婢四下窗口都瞧了,没甚不妥,窗台上没半点用过迷=药等物的痕迹。娘娘这两天胃口不好,御膳房端过来的饭菜基本未曾动过,想来不会是饮食上的问题。路上娘娘亦未有甚不自在,奴婢猜想,恐怕也不是齐嫔做的小动作。奴婢适才和集芳阁几个宫人套了话,小公主跌摔的时候,好些伺候的人都恰好不在场,他们在背后亦猜测良多。拒娘娘所言,那时候屋中似乎只有一个乳娘在内?”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道:“好像是个姓何的乳娘。”
曼瑶点点头,道:“娘娘不必忧心了,待奴婢将此事透漏一点给彩衣知道。”
彩衣知道了,皇后也就知道了。苏皇后在宫中多年,比她这个刚入宫的人势力稳固得多,手底下能用的人也多得多,打听这种事,比她来得容易。在她平安产下皇子之前,苏皇后定然是不会允许有人将她带累的。
福姐儿反倒没那么忧心了。走了一圈又出了一身的汗,叫人打水沐浴过,方安安稳稳地睡下。
苏皇后果然很快得了消息,将福姐儿喊过去斥了一通。
苏皇后靠在临窗炕上,指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伺候好皇上就罢了,谁准你去结交旁的妃嫔?事先不曾问过本宫,私下里就随人家去了,现在出了事,无法收场,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真以为皇上是喜欢你,看重你,待你好?抹掉苏这个姓氏,你什么都不是!”
福姐儿垂眸不语,安静地听着苏皇后的斥责。苏皇后说出这些话时,终于撕开了最后的伪装。福姐儿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步棋子,只是苏皇后从前还肯粉饰太平,哄一哄她罢了。
待她骂得累了,一挥手叫福姐儿退出去,召来张嬷嬷,仔细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何乳娘换班从集芳阁出来,就被几个眼生的太监堵住嘴带走了。
第二天,长宁宫得了消息,温淑妃掌理六宫,又是徐嫔旧主,对小公主受惊吓一事,极为震怒。
集芳阁正殿中,温淑妃铿然跪在御前。
“皇上,此番轻轻放过,只会教某些人越发肆无忌惮,心凝这个孩子来得容易么?三灾八难走到今天,九死一生才有了雪儿,皇上那般疼爱,就舍得眼睁睁瞧着有人歹心频起,把雪儿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再伤害?雪儿何辜,徐嫔何辜?”
温淑妃说这些话时,徐嫔立在一侧,悄悄抹着眼泪。赵誉移目看过去,见她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侧旁的夏贤妃扶着才勉强站立着。
温淑妃道:“皇上仁慈,对后宫向是温和以待,妾身知道皇上为难,妾身愿做这恶人,担这恶名,皇上,妾身已叫人把罪魁祸首带上来了!”
赵誉眉头一凝,震惊地看向温淑妃。温淑妃冷冷一笑,喝道:“把人带进来!”
福姐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扭住,推搡着带了进来。
赵誉脸色极沉,盯着温淑妃道:“淑妃真是雷厉风行。”
温淑妃根本不在意赵誉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笑着瞧向被压跪在地上的福姐儿,缓缓站直了身子,走到福姐儿身前,尖长的大红指甲刮在福姐儿脸上,冷笑道:“好一张美人皮,可惜心思歹毒,后宫断断容不得你!”
福姐儿仰头微微一笑:“淑妃娘娘,不知婉柔所犯何事?婉柔身居嫔位,无证无据就被强押而来,还望淑妃给个说法。”
温淑妃不料她现在还不肯低头,见她一双美目倔强地盯视着自己,半点不见恐惧。温淑妃心头火起,扬起手,“啪”地甩了福姐儿一个耳光。
福姐儿偏过头去,愤怒和耻辱浪潮一样涌来,身子微颤,闭了闭眼。赵誉在上,怒道:“淑妃,成何体统?”
温淑妃冷笑:“皇上,难道妾身连处置一个犯错的嫔妃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说着,又扬起了手掌,赵誉眸子沉了沉,几步行至福姐儿跟前,伸手攥住了淑妃手腕。
“淑妃!”赵誉眸中透着浓重的厌恶,不客气地将她的手腕甩开,“记着你的身份!你是四妃之首!位同副后!”
温淑妃瞳孔放大了一瞬,唇边凝起了涩涩的笑意。位同副后?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苏皇后,他连苏家无耻塞进来的人都一个个的收容了,给予宠爱,给予位份,甚至给了孩子……可她呢?多少年了?他多少年不曾用柔情的目光望她?多少年不曾触碰她一下?她生就一张如此艳丽的容颜,却被无情冷落了这么多年。苏皇后究竟哪里比她好?
“皇上究竟是在意我的身份,还是心疼这个美人儿?”温淑妃冷笑道,“皇上,心凝看着呢!心凝也是您的女人,雪儿是您的孩子!”
“淑妃,本宫看你是魔怔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从外传来。
苏皇后扶着董冰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在门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上,妾不才,宫中发生了如此大事,令皇上忧心了。”
赵誉挑了挑眉头:“给皇后看座。”
苏皇后病体难支,走个几步便气喘不停,甚为影响威压。
苏皇后再三谢过方坐了,笑看着淑妃道:“本宫病中,辛苦淑妃代管六宫事。小公主受惊一事,本宫已有耳闻。却不知淑妃缘何不追查真凶,反倒一再拿这等琐事烦扰皇上?”
温淑妃冷笑道:“皇后娘娘,妾既代管六宫,自是要为皇上安顿好六宫之事。今番苏皇后的侄女儿犯错,为表公正,妾亦不好徇私,难道娘娘是怪罪妾了?”
话落,笑着掩了掩嘴角:“瞧我……皇后娘娘勿怪,如今都是一般姐妹,还说什么姑母侄女的呢……”
讥讽之意毫不掩饰。苏皇后顿了下,继而笑了起来:“正是,都是服侍皇上的人。淑妃是,心凝是,婉柔也是。今番心凝母子受罪,本宫心中何安?知此事后,连夜审问了涉事人等,如今证据齐全,才敢扰到圣驾前。”
说罢,朝赵誉道:“皇上,妾身已经查知凶手何人。”
赵誉抿了抿嘴唇,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福姐儿,沉声道:“带上来。”
苏皇后拍了拍手掌。外头,张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就如温淑妃的人扭送福姐儿前来一般,押了个妇人走了进来。
夏贤妃惊呼道:“这不是何乳娘吗?”
苏皇后笑道:“正是,前番公主受惊,便是这何乳娘一人在西配殿中服侍,当日事她再清楚不过了,何乳娘,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皇上和几位娘娘听!”
那何乳娘是个微胖的妇人,生得干净秀气,早在小公主诞生前就被安置在徐嫔宫中,一直将小公主喂养得很好。她身子微颤,恐惧地看了眼苏皇后,不敢去瞧赵誉神色,跪在地上叩头道:“是……是!皇上,娘娘们,民妇……民妇当日,乃是受人所托,在谨嫔娘娘进来之前,扬了一把醉人散在门前……”
赵誉眸色深浓,垂了垂眼睫,唇边凝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温淑妃道:“何乳娘,你是受谁所托?皇上在前,你无需怕,你若是无辜的,亦无需代人受过。你可要仔细斟酌!”
那何乳娘身子抖如糠筛,声音发颤地道:“民妇……民妇不敢。民妇乃是听从一个眼生的宫人指使……她,她事先和民妇说好,以她的声音为信,趁着几个娘娘还没进来,洒了极细微的香粉在门前,那个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就是谨嫔娘娘。那醉人散有奇效,一旦吸入鼻腔,就有头昏目眩的感觉……且挥散极快……”
夏贤妃蹙了蹙眉:“当日,齐嫔和本宫随后就走了进去,为何本宫与齐嫔无恙?”
何乳娘叩了个头,似乎怕极了,支支吾吾地道:“醉人散单独吸入倒是无碍的,需加佐分量不轻的麝香,才会见效……”
麝香乃是名贵香料,寻常不易得之。可此物在宫中却是妃嫔们避之不及的大忌,只因其极易造成怀胎不育。
夏贤妃不由看了眼福姐儿,“难道说……”
福姐儿垂低了头,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苏皇后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眸中波涛涌动,若非是在人前,便要将福姐儿揪住好生问一问了。
何乳娘低声道:“民妇也是听那宫人说起,当日在南苑,戏楼里头熏的是麝香,谨嫔娘娘觉得不错,赞了几句,那管事太监为讨好谨嫔,便进献了一些。只是民妇也不知……娘娘会日常用着此香,当时听人说起,也是……极为讶异……”
赵誉面容看不出任何波澜,闻言,甚至不曾朝福姐儿看上一眼。
温淑妃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有人指使,可至此时,尚未说及是谁人摆布。”
何乳娘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道:“那宫人找上来时,民妇本是不愿的,是那宫人保证,可以替民妇的弟弟寻个可靠的差事,又许了许多金银……民妇当时留了个心眼,偷偷尾随了那姑娘……见那姑娘辗转去了锦安堂……”
夏贤妃道:“你的意思是?那宫人乃是齐嫔的人?”
何乳娘战战兢兢地道:“民妇亦不敢确定……不过那宫人额角有颗小痣,说话时有细微的南方口音……”
苏皇后道:“回皇上,妾已吩咐人找到了何乳娘所诉之人。”
赵誉淡声道:“带进来。”
苏皇后给张嬷嬷递个眼色,很快,就有个被用过刑的宫人被押了上来。
她模样有些可怖,双手红肿溃烂,皆是伤。徐嫔嘤咛一声,怕得别过脸去。
那宫人一进来,就跪地叩头如捣蒜,口口声声哭道:“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是奴婢瞧不上谨嫔!奴婢为我们齐嫔娘娘不值,想除去谨嫔娘娘,以讨好徐嫔,求个上位的机会……都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鬼迷心窍!”
她以头触地,重重的叩首。青砖石地面被撞击得砰砰作响。苏皇后蹙了下眉,扬声道:“快把她按住……”
话音出口,却已晚了,只见那宫人额上血流如注,重重撞在地面上头,身子陡然抽搐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嬷嬷连忙上前,按住那宫人的脸探了下鼻息。朝苏皇后摇摇头道:“娘娘,没气了。”
苏皇后怒极,重重拍了下座椅扶手。
徐嫔吓得小声尖叫,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夏贤妃忙叫人将徐嫔搀扶到后头暖阁里,走上前来跪在赵誉面前:“皇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求皇上替徐嫔母女做主,替受陷害的谨嫔做主!”
苏皇后亦站直了身子,缓缓地拜了下去:“皇上明鉴,谨嫔自入宫来,谨小慎微,步步仔细,却频频受人构陷,委屈不已。望皇上重惩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还谨嫔一个清白,还后宫一个安宁。”
赵誉抿了抿嘴唇,一一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温淑妃蓦地笑了起来,扬眉指着福姐儿道:“本宫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谨嫔。”
“不知谨嫔时时用着麝香,是何用意?难道谨嫔身边的人不曾提醒,麝香有碍生养?”
苏皇后亦朝福姐儿看了过去。脸色沉沉如霜。
福姐儿眸子垂下,低声地道:“妾不知麝香有害……不过觉着气味宜人,便用着了……”
即使她不知情,她宫中那么多人,不可能都不知情。她私用麝香而未被发觉,全因她是掺在了素日用的旁的熏香里头。
温淑妃笑道:“是么?谨嫔你还真是不小心呢。你日日熏着这香去皇后娘娘宫中,皇后娘娘身边那么多老资历的嬷嬷和宫女都没觉察出来,可真是凑巧了。”
夏贤妃叹了一声,打断温淑妃道:“唯今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该将齐嫔传过来问一问么?齐嫔宫人做出这种事,构陷妃嫔,残害皇女,未免太大胆了!”
门前,齐嫔披发素服,铿然跪在阶下,朗声请宫人代为通传。
“罪妇齐氏,驭下不严,有负圣恩,特来请罪,请皇上皇后责罚!罪妇绝无二话!”
温淑妃笑了笑:“来得还真是及时。不知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苏皇后轻轻抿了抿头发:“皇上在前,自是全凭皇上吩咐。不过本宫忽然想起来,这位何乳娘,当初好像是温淑妃你替徐嫔请进来的?这件事发生以前,何乳娘怎么就没跟淑妃你商量商量呢?毕竟,淑妃能给的好处,可比齐嫔多得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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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白日里的风波已悄然平息下来。
因宫人死无对证,齐嫔认罪态度诚恳,徐嫔母女又未受到实质伤害,赵誉令齐嫔禁足三月,非令不得出宫。
至于温淑妃,多次冒犯圣颜,治理后宫不力,亦受了牵连,不知赵誉是否前情加旧怨一并罚了,竟直接褫夺了其协理六宫之权。后宫诸事交由夏贤妃暂时代管。
苏皇后本欲将福姐儿留下好生问责她私用麝香一事,人才带到坤和宫,就被黄兴宝传了去。
紫宸宫内,福姐儿无言跪在阶前,赵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还疼吗?”
他早承诺过,再不会容许任何人动她。
可就在他眼前,她还是被人欺辱了,而他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福姐儿腮边凝了抹凉凉的笑意,半垂着眼睛,柔声道:“习惯了就好了,妾不疼的。”
赵誉听出这话中有怨,垂下头轻轻抿了下她的嘴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着道:“婉柔,除了怨朕,你还有旁的话,要对朕说吗?”
福姐儿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扯开唇角笑了笑,说:“皇上是想问,妾为什么要用麝香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