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卿一行午后归家,吴月娘收到禀报,估摸他们还未用上午饭,早已吩咐厨房煮上两大锅索饼(面条)。
面条煮熟,淋上肉末臊子,满满两大盆端到前院来,小厮们给西门卿等人和兵士们,都满满地捞上一大碗。
冬日天寒,连汤带面热乎乎一碗,唏哩呼噜吞下肚里,浑身由里而外都舒坦起来。
等西门卿他们吃过面条填饱肚子,与武松一道住宿的鲁智深听闻消息,也赶了过来。
此时齐聚一堂,依主宾次序坐在厅中。
“……如此这般,事情已是无可转圜。”西门卿将事情前因后果,都细细道来。
事情重大,西门卿让吴月娘也了留下来。
西门辰小家伙儿,亲近父母亲不愿被抛开,独自跟着丫鬟仆妇去,坚决要求之下也得以留下。
此时西门辰已经从母亲怀中,转移到父亲膝头。
小小一个并不乱动,挺直小腰背端正坐在膝头,听得很是认真,那模样竟然有两分其父威严。
西门辰听完,当即开口:“大丈夫立世,不止吃喝安枕而已,需得立一个志向、奔一份恒业。”说的头头是道。
“爹,你们除权奸、救万民,是比一家一室的志向和恒业,更加恢宏的壮志和大业!”
“爹,我支持你们!”
吴月娘听得西门卿要造反,虽说她必然会听从一家之主的决定,但还是极为惶恐。
怎就被逼到造反的地步?那可是造反啊……
此时听到儿子这样说话,才发现她竟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胆大。
“我也都听官人的!不管你做甚么、去哪里,我都不离不弃跟随!”
公孙胜看着如此胆大有志的西门辰,暗道:果不其然,如此万民有望矣。
“大官人有如此妻室和子嗣,便有了一面后盾,不必忧心后顾之忧,尽可一往无前也!”
西门卿将手掌罩在西门辰头顶,轻柔抚摸,又看向吴月娘,也很欣慰:“有妻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虽说他的大道大业路上,即便孤身独往,他也将一往无前,但如今有家人支持,岂不也是一桩幸事。
在场都是已经宣誓追随效忠者,只鲁智深留在清河,当时没在场。
此时听得也一腔热血澎湃!“除权奸,救万民,也算洒家一份!”
“洒家受那高太尉一场鸟气,终是到了加倍讨回的时候!”
鲁智深还是鲁提辖时,就常常锄强扶弱,如今一朝得以光明正大去替天行道,除权奸、救万民,只觉心胸倏忽开阔起来。
除权奸,救万民,正是他心中所想!
公孙胜哈哈大笑,“我们都知智深和尚侠肝义胆,我们同道中人,自当同往!”
“对,同道中人,我们同往!”
兵士们也纷纷畅笑道。
西门卿笑道:“你我结拜兄弟,自不会落下二弟。”
否则就不会让花和尚留下来了。
如此这般,再次确定了要起事,除权奸以救万民的决议。
如今时机却还未到,需得事先谋划一番。
西门卿:“虽然贪婪如朱勔那厮,强征盐场未来千年的精盐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毕竟还没逼上眼前来。我们就此起事,未免不够师出有名。”
“且仓促之间,也难免有所疏漏,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这是我绝不愿看到的。”
“在场诸位,以及之后愿意跟随之人,性命宝贵,能兵不血刃就最好。”
在场众人,尤其是众兵士,闻言更添一层忠诚信服。
他们自然是敬佩于大官人的德行,相信大官人能带领他们奔出一份大业,于是才誓死跟随。但谁愿意功业未就,而身先死呢?
大官人看重他们性命,并愿意为之费心筹谋,如何能不感动。
西门卿:“因此,赶在圣上郊天结束、朱勔之流发难之前,我们还可做些准备。”
公孙胜代表众人开口道:“全听大官人安排。”
若造反起事是一盘棋,那么在西门卿的心中,这一盘棋已经执棋落子,下到半程了。
“朱勔、蔡京之流若要发难,首先必会免去我的官职。如此我成为一介白身,无权无势,就可任由他们搓圆捏扁了。”
在场两个提刑所百户周平和吴材,是两年前西门卿亲手提拔任命,先前虽有本事却一直遭到打压,也可知他们也没甚么人脉势力。
又因根基薄弱,且全心跟随,才会愿意以百户之身,随行护卫西门卿去东京。
此时周平和吴材对视一眼,之后两人离座站到厅正中,向西门卿抱拳行礼表忠心:
“任他是哪个的旨意命令免职,任他是哪个皇亲国戚接任,我们都只认大官人一个上官!大官人在哪,提刑所衙门便在哪!”
其余兵士也纷纷离座表忠心,西门卿赶紧道:“我们真正共事也已有三年多,互相了解甚深,我岂会不信你们?”
“不必如此多礼,快回去坐下。”
兵士们闻言,俱都纷纷退回落座。
西门卿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免去了官职,之后怕是就会强征盐场精盐,一粒不剩都征去却不会付半文钱。到得那时,我尚且有其他进项得以维生,可盐民们就要衣食无望了。”
厅中众人皆齐点头,深以为然,若不提前准备,那时就将束手无策,任由宰割了。
“所幸我们决定采取行动,以反抗朱勔之流的勒索。”
“然而,诸位大多去过两处盐场,从清河到无棣盐场,骑马得要四五日功夫,到沧州盐场,再加一二日功夫。”
“两地相距稍远了些,初起事时,不便两处快速策应。”
公孙胜作为一个云游道士,脚步遍布大江南北,也知两地距离:
“顺济水而下,清河县与棣州无棣县无棣盐场,中间倒只隔一个齐州。可从清河到沧州盐场,就隔了齐州和棣州。”
沧州盐场位于盐山和长芦镇一线的东北方,在沧州中部。无棣盐场则位于棣州北部,与沧州、滨州近邻。
两处盐场间,跑马大半日的功夫,距离已经算近了,二者可以互为犄角、互相策应。
但和西门大官人的清河县大本营,中间还隔着一个齐州。
初起事时,确实策应不便。
保险起见,要么舍盐场取清河县,要么舍大本营取盐场。
对此西门卿早有取舍,“我打算带着妻小搬去沧州,清河县主宅此处,关门插锁,再留下一二老仆,不时来看一看即可”
他做出这个取舍并不难:
一、沧州是边界军州,与辽国相邻;
二、沧州临海,他在沧州有盐场、造船厂、海港、炼焦厂、土高炉、水泥厂、砖厂等。
又是西门辰率先道:“我跟爹去沧州!”
吴月娘紧随其后,“我之后就去理一理府中婢仆,愿意跟随的便一起带上,不愿背井离乡的,便发放一年月银遣散出去。”
眼下是众人商议,都可踊跃发言,武松便也补充道:“事关重大,为求保密,最好找个说辞,先收拾行李箱笼。临出发前再问谁愿意跟随,却也不能说实话。”
吴月娘颔首赞同:“三弟所言有理。我只说两个盐场生意发达,官人欲搬家定居沧州,也好全心经营盐场。”
“家中的婢仆若要细问,我敷衍过去,或者训斥两句,也就不敢再问了。”
主家的家业营生,哪有婢仆置喙的余地?
西门卿也颔首夸赞:“月娘你的想法可行,你料理内务一向周到,搬家收拾一事,我就全权托付你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已至此,吴月娘也死心塌地跟着她家官人走了。
“官人,你且宽心,不必担忧内宅事务。”
兹事体大,官人还有许多事情要部署,许多人脉需得联系,她也只能把内宅顾好。
西门辰也小脸严肃道:“我也来帮娘。”
“……行,先谢过辰儿了。”吴月娘笑道。
西门卿摸摸儿子的头,继续安排:“二弟、三弟还有一清先生,都没有家累,跟着我们一道走便是。”
随后转向厅中的兵士们,“至于你们,没有家累、愿意跟随者,就走第一批跟着一起过去。若有人追根究底,就说盐场承诺了丰厚月钱,不在提刑所干了,到盐场当护卫去。”
“有家累、愿意跟随,且能轻易搬家者,为防惹眼招嫌,就走第二批。
尽量走得无声无息,若人问起,就随口找些说辞:回老家去、投奔亲戚去,都是随口的话。”
“时间紧迫,事又机密,能出走两批就到极限了。剩下若还有愿意追随者,沉默隐藏下来,等到起事之后,或再来投奔。”
“又或继续隐于清河,时机到时,在城里策应,里应外合之下便能轻易拿下清河县城。”
西门卿的安排可谓周到,前两批愿意跟随者,不必说是忠心耿耿。
周到在于对后续之人的安排。
落在后面的那部分人,大多不是不够果断、便是不够忠心,但即便是这一类人,西门大官人也没有放弃。
不够果断者,可以等到起事后,观察起义军势头,若势头好,便可去投奔了。
剩余不够忠心者,等到起义军打到清河县了,那时无处可去,便也能在城里策应,里应外合,可以省下许多事情。
公孙胜再次暗叹:西门大官人之宽宏大度,之谋算周到,眼下就可见一斑。
在场百户、小旗和兵士一众人等,虽没有想到公孙胜这般深刻,却也隐约觉得西门大官人安排周祥。
纷纷附议:“我定是要第一批跟随大官人走的!”
“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也要第一批走!到时叫上跟俺一般,又信得过的,做个伴一起走!”
“那我便第二批走,也联络上那些有家累,但能轻易搬家的。”
……
等众兵士讨论过一番之后,西门卿才道:“稍后此处家事安排妥当,我和武提刑便去提刑所衙门,傍晚召集提刑所十五名百户、三十名总旗。
至于小旗三百名,便不统一召集,由总旗带上信得过的小旗前来。”
公孙胜听着,感叹西门大官人从始至终,行事可说是机密无缝。
自从确定起事后,除派出去三名绝对可信的兵士去送信,其余人便都没再单独行动过,全在他眼皮之下。
接下来也是,去提刑所衙门召集人手商议,这些兵士自然也是要随同的。
西门卿决定道:“兵贵神速,明日再逗留一日夜,后日一早第一批便出发。”
至于说走的太仓促,毕竟谁家决定搬家到搬走仅用一天,如此会引起怀疑?泄露了机密?
哈,那就高估大宋如今的绝大部分官员了。大宋失政糜烂至此,官场上又还能找出几个机警又忠心的?
何况清河县可是他西门卿的地盘,不是甚么龙潭虎穴,便是知县李达天发现兵士大量调动,问起来时,他一句缉捕凶犯就能搪塞回去。
只要不公然举反旗,攻打衙门官署,只是兵士出城,便无需杞人忧天。
之所以走得又快又急,主要是因为这次赶路不骑快马,得要十多日。
等赶到沧州盐场,起事之前又还要策动。
虽然已经给吴用去信,相信那边会提前做好一些准备,可也有些事需得他到后亲自去做。
西门卿继续说“再就是出城去往沧州这一路上,需得注意的事项……”
可起事也非小事,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妥当。
于是之后西门卿一众人等,又就出城时、赶路途中、到达之后,一些事项进行商议确定。
等到一应事宜都商定好之后,日头也已西斜。
于是一众人等又转场至提刑所衙门。
提刑所最大的两个官儿,一个正千户是西门卿,一个副千户是武松,两人又都非庸人,整个提刑所早已在他们掌握之中。
于是一众百户、总旗、小旗,共计百来人出头,聚在提刑所衙门内集会,竟是半点风声都没有透出。
依旧是那个流程,西门卿说完时,都没用得上先前那些兵士引导,下面就自发喊出了口号:
“除权奸!救万民!”
“除权奸!救万民!”……
一开始口号还不齐,几声之后就渐渐合成一股声音:“除权奸!救万民!”
群情激奋之下,这股声音如狂风、如洪流,如山岳崩塌,气势宏大!
尽管提刑所衙门占地大,又坐落在僻静大街,没处于市井之中。
可据说这天傍晚,也有一些人家,隐约听到了几声呼喊,只是呼喊的具体字句听不太清。
……
在四野荒地的官道上决议起事之后,西门卿送出了三封信。
最先送达的是第一封信,到了智多星吴用手中。
吴用一看信封,竟是他们约定的,绝密大事方才使用的暗文编号信封!
瞬时就绷紧了筋骨肌肉,先是看一看信封、封口,确认都完整无缺,方才撕开,取出信纸看起来。
从头看到尾,不漏一字一句,看完后信纸夹在指间,激动得浑身轻颤!
送信的周安见对方看完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嘀咕道:大官人叫我来送信,可这吴用先生怎么半天不开口?莫不是这人有不妥……
就在周安思索该当如何应对时,吴用终于开口:“周安兄弟,信已收到,你暂时留在盐场罢,等待大官人前来汇合。”
说完就出门去,来到隔壁办公间,因船队明日就要出港入海,林冲、谢希大、祝实念和常峙节四人恰好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吴用首先将信递给林冲,林冲接过来看完。
谢希大见此赶紧抽过来:“信中写了什么?怎林统领都看得屏气不敢出了……”
“谢二,你还说林统领,你还更夸张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
“我来看看!是什么……”
如此四个人看完信,比较表现的话,反而是最开始的林冲反应最沉稳。
待四人情绪稍微平复下去,吴用就开始指挥:“常管事,趁此时机,大量购置一批石炭。不必再顾忌怕露出马脚,只管尽全力购得最大量!”
“铁矿也是,哪怕矿场狮子大开口要两倍价格,也要尽量多购得!”
常峙节郑重点头:“明白!若问起,我就随便扯一个谎应付过去便是。”
“不过高炉炼铁也不一定要铁矿石,废旧铁件如农具兵器,都能重新冶炼……”
吴用直接道:“我知你在兵屯有些门路,仍旧是那句话:全力施为!尽可能多的淘换来废旧铁件。”
说完又看向林冲:“林统领……”
林冲对上吴用的目光,严肃地颔首,“我会立马调回护卫队,往大官人来路上布兵,以接应大官人。”
沧州盐场如今的护卫队,已经超越了三年前西门卿预估的一个师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配备全套精钢的军备,战力也在不断地剿匪(土匪和贼兵)中得到历练提升。
一万五千人的护卫队,自然不可能全部陈兵盐场。
其中三千人轮换护卫盐场,剩下的分散在各个山头‘土匪窝’里,眼下得要调动起来了……
吴用又看向谢希大:“谢管事,大局稳定就靠你了,在此紧要关头,万不可生出事故。”
谢希大整个人已是全阵以待,“加亮先生放心,盐场各项物资调度清点,内外管束,我会更加抓紧!”
如此就只剩下一个祝实念。八千盐户,约三万盐民,便是由他在管理。
此次起事,重中之重便在三万盐民。
吴用盯着祝实念说:“起事一事,自然要等大官人到来才能成事。可在此之前,一些准备我们却是要做好的。”
祝实念也深知责任重大,“自然。”
“那我们便来商议列举……”
……
无棣盐场,应伯爵拆开了第二封信。
与沧州盐场收到信后一样,各人反应大差不差。
“加紧烧制水泥!”
“加紧烧制红砖!”
“紧要关头,盐场里切莫横生事端!”
……
当第三封信走海路南下,又走水路西进巴蜀之地,来到白赉光手中,并被他拆开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信中只有一个意思:早做准备,万万当心,情势危险时,以保存安危为先。
白赉光自然听大官人的话,但他想试一试另一条路。如果行不通,他就及时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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